直到這時,他纔有閒心注意四周。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城市,但時間已到後半夜,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客棧酒樓也都關上了大門,只在門前留了一盞紅燈籠。
起初,他不知道這是哪裡,很是迷茫了一陣子。隨後終於找到了一個通宵營業的酒樓,進去問了問,得知這裡距離自己和司蔻逛街的那個小鎮,已有三百二十多裡。
這個時間,驛站也關門了,只能等明天再僱一輛馬車慢慢趕過去,不知道司蔻是還在那裡,或是已經回山裡了?
羅維在酒樓外找了個沒有積雪的乾淨地方坐了下來,靠着牆,胳膊枕着後腦勺。其實他身上不是沒有錢,但他總覺得,這種月黑風高的雪夜,北風呼呼作響,這樣在屋外坐着,很有感覺。
他沒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還穿的很單薄,但卻也沒覺得冷。在他不知道的每時每刻,他的身體彷彿已經開始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他開始回憶扶風站在窗邊那個表情。她的神情很冷,顯然是對自己一點好感也沒有,這也正是自己對她用水木鏡心術想達到的效果。
但是,爲什麼會沒有人追上來?
羅維絲毫不懷疑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水準,只要有人想追趕自己,自己就絕對跑不掉。
“維哥哥!”
羅維回頭,綠衣服的司蔻連滾帶爬地跑過來:“你在這裡,讓我好找。”
羅維詫異:“你怎麼找到我的?”
司蔻笑得像朵百合花:“嘿嘿,我能感應到你的氣味呀!這是妖族人都會的,你不會只能說明你笨蛋。”
“我還真不會。”羅維雙手一攤說。
“你上哪裡去了?我一個人玩也沒什麼意思,好無聊哦。”司蔻好奇地問道。
“見了一些故人。”
“你妹妹嗎?”
“還有別人。”羅維想了想,“不知道是朋友,還是敵人。”
“維哥哥。”司蔻小臉皺了起來,“妖族人最好不要和人類走得太近,你知道嗎?就算他們不排斥我們,也最好不要。”
“爲什麼?”羅維問道。他原本以爲司蔻與君洛、衛蘅這兩個妖族人不一樣,至少她從未表現出對人類的輕蔑。但她說出這句話的語氣,卻又讓羅維覺得有些不確定了。
司蔻用手掃了掃地上的雪,坐到他身邊,胳膊撐在膝蓋上,用手託着臉。在寒風凜冽的雪夜,酒樓外的空地上坐着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這情形任誰看到了都會覺得有幾分怪異,但他們兩人自己卻毫無所覺。
“妖族的壽命,是比人類長很多的,長到你難以想象的程度。”司蔻看着羅維,“你覺得,你能承受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去,化成灰燼,最後甚至失去了所有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但你卻還活在世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死去?”
羅維半晌沒有說話,然後他說:“這是被時間遺棄的感覺嗎?”
司蔻認真地點頭:“相信我,真的有。”
羅維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原本他不是很冷,但現在突然有些冷了,他只好把雙手交叉握了
起來,兩隻手掌彼此溫暖。
會有那樣一天?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已經化爲塵土,不復存在,自己還孤身一人在世界上漂流?他很難想象那樣一天,如果最後真的會是那樣,那現在所有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最後羅維說:“你突然告訴我這些,我都快厭世了。”
“習慣就好啦。”
羅維嗤之以鼻。直到很多年之後,他想起這晚司蔻說的“習慣就好”,纔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司蔻說:“我以前遇到一個人,和我說了一句話,這些年來我一直記在心裡。”
“什麼?”
“人生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惟有天道恆在,往復循環,不曾更改。”司蔻輕輕地,用彷彿吟詩一般的語調念出這個句子。
“天道。”羅維念着這兩個字,又有一個人對他說出了天道這兩個字,然而他仍舊不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什麼是天道?”
“天道……就是天道吧。”司蔻點着下巴說,“我也說不清楚,如果沒有天道,也許世界就要亂了。”
羅維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死了?”羅維看着司蔻。
“死了。”司蔻神情沒什麼變化。
羅維嘀咕:“那你還假裝沒見過人類過新年。”
“我想騙你和我一起去城裡玩啊,看你整天沒精打采的樣子。”司蔻神情很無辜。
“是嗎?”羅維不由摸摸臉,連司蔻也看出自己精神不是很好了,看來這樣下去真不行。
“是呀。”司蔻笑嘻嘻的,好像剛纔那個傷春悲秋的人不是她似的,“快點打起精神來吧,否則阿蘅也不會高興的喲。”
“叫我維哥哥,叫她阿蘅,總覺得哪裡不對啊……”羅維仰天嘀咕。
司蔻笑:“沒辦法,從小就和阿蘅相識,習慣啦!阿蘅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嗯,還是沒我聰明。”
羅維饒有興致地問:“何以見得。”
“阿蘅入情障了。”司蔻瞪了他一眼,“不然哪來的你?”
這是羅維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他忍不住說:“我得打斷下……她不是爲了打開第五星域才生的我?”
“是不是她告訴你的!她這麼說你就這麼信啊!”司蔻受不了地大喊,“阿蘅那種人,是會因爲這個就生孩子的嗎?”
羅維被司蔻的反應唬得一愣一愣,完全處於懵懂狀態:“可她……”
他噎了下,還是沒說出自己在鬼界曾經進入過去的世界,看過衛蘅和趙均的相處片段。如果“天道”真的存在,那麼把這種事說出去,應該算是違反天道吧。
司蔻理直氣壯地看着羅維:“阿蘅愛面子又驕傲,不會承認她對一個人類動了感情,不過,我能看出來。嘿嘿,誰叫我是聰明的司蔻呢?”
羅維險些栽倒,這算是什麼理由?毫無說服力。
但司蔻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也只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承認了她的說法。
司蔻這才高興了:“我們快回去吧,說不定妖
界增援就快來了,別讓他們到處找我們。”
“君洛呢?”羅維問。
司蔻皺了皺鼻子:“君洛那個混蛋,就不要管他啦,反正有他沒他都一樣。”
羅維心想你這話也說得太滿了,君洛那種人都沒用,還能有誰有用?他聳了聳肩,說:“嗯,回去,不過驛站關門了,我們怎麼。”
司蔻倏地掏出一個東西,攤在手心:“噹噹噹當!”
羅維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顆傳送石。他詫異道:“你也有?”
“從君洛那裡偷的啦,反正他要那麼多也是浪費。”司蔻笑嘻嘻地抓住他的胳膊,兩人身形一閃,就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消失了。
回到原來呆的那座山中,司蔻抽抽鼻子,失望道:“咦,還沒來啊。”
羅維在一旁心不在焉,有一個問題一直在他心裡打轉,就是他忍不住想問司蔻,衛蘅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問出這個問題,如果直接問,無異於暴露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實,然而他又實在想知道,司蔻無疑是目前他所遇見的與衛蘅最親近的人了,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羅維在心中盤算了又盤算,想着如何迂迴地問出來,司蔻突然回頭:“維哥哥,我要先出去一趟,你一個人在這裡沒問題吧?”
羅維道:“你也要出去一趟?”
“怎麼,就許君洛去,不許我去呀。”司蔻笑嘻嘻的,“我就是有點擔心你,你會不會被人發現呀。”
羅維見司蔻雙眼閃着有些希冀的光芒,看樣子她是想去一個地方,並且已經想很久了,只不過也許是礙於自己這個沒有什麼戰鬥力的人在,不方便走開。他覺得自己沒必要當個拖油瓶,反正這山中隱蔽,自己再不濟也有道符之術,應該不至於有什麼問題,於是說道:“沒事,你想去哪裡就去吧。”
“真的沒問題?”司蔻不放心道。
羅維點頭:“君洛的結界也還在,能有什麼問題?”
“那我走了。”司蔻眉開眼笑。她伸手在君洛設下的結界上戳了一下,“這樣結界如果被人闖入,我也能知道。”
羅維點頭,目送她身影消失。
“終於清靜了。”確定司蔻走了之後,羅維舒舒服服地嘆了一聲,這些天光聽見她在自己耳邊嘰嘰喳喳了,耳朵裡灌滿了她的聲音,乍一消失還真是有些不適應,覺得好像太安靜了。
一夜沒睡覺,此時天色已經有些矇矇亮。他簡單地洗了個臉,補了幾個小時睡眠,感覺神清氣爽。拿出桃木劍,繼續開始這一天的體魄練習。
砍着樹,突然感覺腰間的血紅玉佩有些發熱。羅維把手按在玉佩上,在意識裡問道:“你有話說?”
夏魂的意識興沖沖地道:“你握劍的姿勢,如果改成那樣握,會不會更好一些?”
羅維依言而行:“這樣嗎?”
果然感覺順暢了許多,有一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感覺,是之前從未體會過的,也許這就是純修體魄、單純感覺肉體的反饋,所帶來的好處。羅維謝過夏魂,又開始不停練習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