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自己連動也動不了,腦子裡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嗡嗡作響,手腳僵硬,眼睛明明實在盯着前方,但卻什麼也看不見,反而十分希望自己立刻變成一張薄薄的紙,讓誰也看不到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看到林少艾從大廳正中走過去,坐在了一個非常醒目的位置上。那個位置……好像有哪裡不對?羅維覺得頭很疼,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
有人在說話……然後變成了很多人在說話,他發現自己一點也聽不清楚,眼睛也被搖曳的燈光晃花了。
全世界,陷入空虛和黑暗,眼中只剩下一個發光點,就是坐在高高的座位上,微笑同時說着話的白衣女孩。
這一刻,她耀眼得像是天外仙祇,全世界的光芒都被她一個人吸走了。羅維不由想起七年前的初見,她也是這樣帶着全世界的光芒出現了,而自己只能在熙攘的人羣中默默凝望。
“了?怎麼了?”
這句問話似乎是從十分遙遠的天外傳來的,像是射進黑暗裡的一道光。羅維起初並沒有意識到它是衝着自己說的,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對不起,我走神了。”
說着,他轉回頭,看見司蔻瞪大的一雙眼睛:“我說啊,你搞什麼呢?丟魂兒啦?”
羅維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看着遠處的林少艾:“她是誰?”
“咱們新的妖皇陛下啊,你剛纔沒在聽?”司蔻翻了個白眼。
羅維不由擡手揉了揉太陽穴:“你確定?”
司蔻沒好氣地說:“本來就是這樣,還用我來確定麼?”
“不可能。”羅維斬釘截鐵地說。
“你臉色怎麼那麼白?發燒了?”司蔻問道。
羅維一把打掉司蔻伸向自己額頭的手:“我沒事。”
“那你說什麼胡話呢?什麼可能不可能的。”司蔻眨着眼睛。
“反正就是不可能。”羅維再次望向林少艾,正好看見她從容專注的神情,一如往常,但卻又比往常多了更多自信而強大的氣息。
只是她怎麼會在這裡呢?兩年前自己還在天都城和她見過面,她說她需要時間想通,然後就一去不見蹤影。當時她身上一點妖力也沒有,完全是普通人類的樣子,怎麼……
羅維覺得頭疼,又有什麼東西被顛覆了,他無法適應。
有人在向着林少艾單膝下跪,把什麼東西放在她的手上。羅維眼前有點模糊,仔細看了看,發現那是一條月白色的絲綢。林少艾把絲綢纏在右手腕上,末尾垂下了一小條,柔順地搭在她的白衣服上。
右手腕……羅維注意到右手腕,隨後又注意到一件更奇怪的事:她的佩劍佩在右邊。
按常理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因爲林少艾右手使不上力氣,一直用左手拿劍。把佩劍佩在右邊,拔劍的姿勢要有多彆扭?
除非那把劍純屬裝飾。
但那是不可能的。那把劍就是林少艾使用了多年的佩劍,極其普通的鐵劍,甚至連花紋也沒有多少,沒有人
會把它用作裝飾。況且,林少艾本人也不是一個會把劍用於裝飾用途的人。
他不由得仔細觀察那隻纏着月白色絲綢的手腕。柔軟,白皙,骨肉均亭,能感受到那皮膚下的筋肉是如何的至柔而又至剛。如果不是經常劇烈地活動手腕,一隻手是不可能具有如此和諧的美感的。
這隻手,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除非她的手,突然好了……
而遠處的她,還在微笑着傾聽別人說話,一張漂亮的臉蛋上,混合着和煦春風與倨傲冬雪的氣質,但惟獨沒有羅維記憶中那帶着半分別扭、半分溫柔的神情。她沒看見羅維,也不可能看到,因爲大廳里人實在太多了,一個僕從是不可能引起任何注意的。
也正是因爲這樣,羅維莫名地覺得有些安全感,好像是她在明處,自己在暗處,可以肆無忌憚地望着她看。她很漂亮,雖然以前就知道她漂亮,但卻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甚至頭暈目眩。雖然林少艾看都不看他一眼,但卻似乎因此而顯得更加迷人。
本來沒有心思注意林少艾身邊的其他人,但羅維目光一掃,突然又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龐。
林詩韻……竟然是林詩韻!
羅維渙散的精神頓時被全部拉了回來,腦海中彷彿霎時間被涼水澆洗過,一片澄明。
林詩韻是關鍵,絕對是。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羅維腦子裡始終在思索與她們姑侄倆相處的所有細節,尤其是與林詩韻爲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她見到自己沒有任何反應,現在想來未免古怪,因爲她如果常駐妖界的話,應該會知道自己。是因爲自己當時易容成牧種形象,妖力又掩飾得太好?
另一個疑問,就是當年的林詩韻和林少艾都無半點妖力,如此她們是怎麼在妖界生存、甚至登上妖皇之位的?羅維有心想觀測她們的妖力,但無奈人實在太多,亂糟糟的絲毫感應不出來,想要靠近又苦於找不到理由。
如此心中雜七雜八地想了一大堆,登基儀式究竟做了些什麼,他是半點也沒記住。
等反應過來時,衆人已經紛紛離場了,羅維猛地醒過神來,發現林少艾早已不知去向,一切像是一場光影相生的夢,司蔻正在招呼他走。
他就跟着走。司蔻更納悶了,問他:“怎麼從剛纔起就這樣了?嗯……我承認咱們的小皇帝是有點兒美貌,但也不至於讓你這樣吧?沒見過世面呀……”
“嗯,我想維前輩或許是看見熟悉的人了吧。”司樂道。
羅維不由悚然一驚,不動聲色地看了司樂一眼。她是怎麼猜到的?
司蔻瞪着眼睛:“哈啊?誰,誰?”
“沒有,只是有些不舒服。”羅維暫時不想說實話。
隨後他就接收到了來自司樂若有所思的目光,羅維愈發覺得危險。偌大一個妖界,竟然有種處處是陷阱、心驚肉跳的感覺。
還沒等走出大門,一名侍從少女趕來,不露痕跡地擋在三人面前:“司蔻大人,司樂大人。”
司蔻站住:“什麼事?儀式不是已經
結束了?司家的人叫我?”
少女顯然是個新人,被這三連發問問得有點蒙,隔了好一會兒才低頭結結巴巴地答道:“不,不是,是陛下,陛下派我來的,我,我……”
司蔻一聽陛下二字,氣勢就有點矮了三分,但仍做出一副十分驕橫的樣子:“到底什麼事,一次說明白!陛下身邊用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
少女簡直快哭了:“我……我……陛下讓我……把您身邊的長隨……帶給她看看。”
司蔻吃了一驚,望了羅維一眼,隨後說道:“陛下何意?我家的長隨若是犯錯了,自有我處置,不勞陛下費心。”
“司蔻大人誤會了。”少女瑟縮着說,“陛下說只是有些事要問,勢必給您完好無損地送回來,完全不必擔心。”
司蔻再次皺眉,看向羅維。羅維讀懂了她眼神的意思:你的事,你看着辦吧。
他回了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的眼神。
於是司蔻問道:“現在就去?陛下不應該很忙的嗎?”
少女鞠躬:“的確……是有些忙,所以可以請您明日下午將長隨遣至皇宮嗎?”
司蔻再次看羅維,羅維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於是司蔻點頭應承下來。
少女隨即施禮,送三人離去。
一踏出皇宮大門,司樂便道自己還有其他事,先告辭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晚濛濛的霧氣中。
Www ✿Tтkд n ✿¢○ 司蔻便問:“維哥哥,你真的要去?”
“去啊。”羅維點頭道,“我想知道她能和我說些什麼?”
司蔻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後說道:“那我就不陪你了,明天下午你自己來吧。”
羅維點頭說:“好。”
“先不說這些啊。”司蔻說,“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哪裡?”羅維懵懂。
司蔻搖頭嘆氣:“你啊,以前看着還是一個挺精神的孩子,怎麼現在變呆了呢?”
“呆了就呆了吧。”羅維抓抓頭髮,“你說哪裡奇怪?”
“剛纔你發呆的時候,我和幾個朋友聊了一會兒。”司蔻說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自己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頭,自言自語,“我還是覺得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什麼怎麼可能?”羅維更糊塗了。
司蔻口中不知又自己唸叨了什麼,然後擡起頭來看着他:“他們不記得阿蘅了!”
“你說什麼?”羅維再次悚然一驚,心臟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們不記得阿蘅了。”司蔻茫然地重複,臉上終於顯現出有些焦急不知所措的神情,“我提起阿蘅,他們只是一個勁地問我阿蘅是誰?可他們明明……大家都是見過的……”
“有沒有可能是他們記性不好?”羅維虛弱地問道。
“不可能。”司蔻仍然用茫然的眼神瞪着他,“並且,如果他們都不記得的話……那麼我還有一件事,現在不得不告訴你了。”
“你說吧。”羅維攥緊了衣袖下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