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一下子接收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信息，羅維反而冷靜下來。他低聲說：“你們的計劃，就是讓你犧牲自己，永絕後患？”
扶風點頭：“所以我才這樣加緊教導執兒。雖然之前並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來，但是早晚要來。我一死，所有的擔子都要落在他身上，到現在我還是很不放心，他只有五歲。”
“也就是說，你們也早就料到，妖界會調查到第五星域在你身上，然後派我來殺死你。”羅維聲音乾巴巴的，“或者說，消息根本就是你們故意放出來的。”
“是。”扶風再次點頭。
“只是我仍然不明白。”羅維道，“這麼大的計劃，參與之人衆多，只要取你性命就會徹底封死第五星域這件事，不可能絲毫不泄露出來。妖界探子眼明耳快，怎麼會只查到第五星域在你身上，而沒有查到更重要的這件事？”
“的確，如果參與之人都還活着的話，這件事很難不泄露。”扶風說道。
羅維瞳孔倏地一下收縮了。
“他們都死了。”扶風深深地看着他，“爲了讓我安心，爲了對黎民百姓負責……全都死了。”
一時間，羅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頹然地坐在地上，還是想拼盡全力對着天空嘶吼。都死了，怎麼可能？到底有多少人，爲什麼都這樣心甘情願地死了？他們是傻子麼？他們沒有父母親人？他們在人間毫無牽掛？
怎麼可能？我在妖界什麼也不懂地廝混的時候，你們竟然擅自死了？不告訴我一聲，你們彼此都商量好了，只瞞着我一個人，公不公平？
公不公平？公不公平！
他突然攥起拳頭，一拳一拳，打在身邊的牆上，咬着牙悶哼，一聲一聲。他十分克制，把星力盡量地全部收了起來，否則便會破壞牆體，引起別人的注意。沒有星力護體，手很快流血了，血肉模糊，滴在地上。
但這樣的剋制，讓他心底越發悽然，木已成舟的彷徨，什麼也不能做的憤怒。
“結那個乾坤挪移大陣，已經耗完了他們全部的精力，即使活着也沒有幾年時日了……他們爲了全人類死得光榮。”扶風又說道。只是眼底深深的疲憊和悲傷，泄露了她並非鐵石心腸的事實。
“都有誰？”羅維慢慢問道。
“劍心老師。”“穆相。”“秦副院長。”“鎮國大將軍鍾飛。”“鍾玉、鍾靈兄妹。”“宗政老師。”“上官羽老師。”“連諫老師。”“太傅唐仁。”“御史大夫齊雲豹。”“左僕射沈文。”“宗正卿顏林。”“翰林醫愈陸郝勝。”“金蛇應瑜，十八子午，喔，就是那個胖子。”“秦副院長的孫女秦婉兒。”“你的同窗戚人傑、盧源、程飛宇……”“你曾經的下屬韓德。”“你的同袍安傑小將軍、嚴寒、談無胤……”“你留給我的護衛管錚。”
“當年天都城裡那個一杯月光醫館的許多人。其中有個叫雲過的少年，硬說是你徒弟。”
“雁國那邊，也有許多人，只是我記
不清了。只記得，有雁國皇后施小煙。”
扶風說的慢，不知多少個人名從她口中被一一吐出，彷彿是一場無人的祭典，彷彿口中說出的是他們一生的墓誌銘。隨着她的聲音，羅維眼中浮現出了無數的臉龐，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曾經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人生，自己珍視的東西，自己的喜悅和苦惱，卻甘願爲了一個更長遠的新世界，把這些都犧牲掉。
一個個的人，她全都記得，說得沒有一絲猶豫，也許這樣也無法表達對他們謝意的萬分之一。
羅維漸漸注意到，她說了許多名字，但其中唯獨沒有一個人：穆摘星。
“摘星還在麼？”他問道。
“她想和大家一起，但我留下她來輔佐執兒。”扶風擡起修長的手，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你想得周到。”羅維說。
“動手吧。”扶風交給他一把匕首，柄上鑲着精緻的紅寶石，純粹的裝飾之物。
“這樣就可以麼？”
“我移了星域在體內，已經不能修煉了，星力都散乾淨了。”扶風說。
羅維說：“但我不會讓你死。”
“你想讓其他人用你的手來殺死我麼？”扶風望着他。
“……”
“動手吧，記得摧毀我的身體。如果你做不到，就用火燒。”
羅維心中如刀絞一般痛楚：“你早就心存死志，還用什麼老了會掉牙之類的話來矇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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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清軟的聲音響起來：“哥哥，不要覺得剝奪了我的生命很愧疚。大家都在另一個世界等着我，我只是比他們晚行一步而已。我現在早就只是爲了慶國億萬子民而活，如果我死能換取他們長久的安樂，我會很欣慰。”
“那我呢？”羅維問道。
“你會再活上好幾百、甚至一千多年。”扶風說道，“我在輪迴裡等你，你來了之後，我們再一起投胎做一對普通的兄妹。”
“說好的長命百歲，說好的瓜蕤延綿呢，老子立過誓要保護你，誰特麼要跟你一起投胎？”羅維咬着牙說，“你特麼給老子好好活着，否則鬼才要你。”
扶風笑了：“如果將來有嫂子，你可別不小心露出本性，這樣兇她。”
“你敢死，我就拿趙執給你陪葬。”羅維急得沒辦法，只好把皇弟拿出來當籌碼。
“你不會的。”
“……”羅維神情突然平靜了。他淡淡地說，“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了。我這幾年星力微弱，現在也沒有完全養好。強行破壞你體內的第五星域，我也會被反噬，大不了就跟着你一塊兒死了。”
他刻意說得嚴重了一些，其實他並不一定會死，只是有五六成可能。但既然沒有別的東西能阻止扶風求死之心，就只有搬出這個了。
扶風臉色立刻變了：“你不是在誑我吧？”
“你儘可以一試。”羅維斜覷着她，“反正那也正好，我就跟你一塊兒投胎，你甭想甩掉。
”
扶風一張美麗的臉龐頓時白了。白的原因不是因爲羅維說要和她一起投胎，而是她怕羅維真的被反噬。
她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袖口，微微顫抖：“你在騙我，你不會被反噬。如果你現在承認是騙我，我興許還能原諒你。”
羅維不理她，反而吹起了口哨，擺明了是要和她僵持下去了。
“你們誰也不許死。”
清亮的少女聲音驟然響了起來，羅維下意識地扭過頭，看見衛蘅似笑非笑地站在一邊，身體不知何時已經有些半透明起來，雙手搭在胸前，神情悠然。
隨即他立刻發現，扶風竟然也扭了頭看衛蘅，一雙鳳眸裡全是訝然。
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你能看見她？聽見她說話？”
不料扶風轉回眼眸，對他點了點頭。
“這不科學！”羅維擰眉看衛蘅，“不是說別人看不見你麼？”
“我說的別人，可沒包括她。”衛蘅道，“我本就是爲了你們兩個還魂的，你們兩個自然要能看得見我。”
羅維怔住，看着她。
衛蘅走過來，掠過羅維身邊時莞爾一笑，輕聲說了句：“稍安勿躁，小獅子。”
這算是變相與他相認了。羅維沉默地把頭轉到一邊去，他雖然打定主意遂她的心願，但是看到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是有些心冷。
衛蘅站在羅維與扶風兩人中間，側頭對扶風說：“趙家小姑娘，你應該知道我，我叫衛蘅。”
扶風神色不變：“見過衛夫人。”
她素來聰明，看見衛蘅相貌和羅維九分相似，心中就已經猜到了。只是衛蘅爲什麼是這個樣子，她卻不知道。
“懂禮數。”衛蘅笑吟吟地誇她，一副牛逼哄哄的樣子，絲毫不管扶風是慶國皇帝，“你母親脾氣最是爽直，我時常深恨沒有與她結交。”
“可惜扶風沒有機會把這些話轉達家母了。”扶風鎮定地說。
“你會有的。”衛蘅說完這一句意味不明的話，猛然又轉回頭看羅維。
羅維被她陡然間沉默銳利的雙眼看得心中警鈴大作。難道她已經知道，自己是穿越奪舍而來，並非她真正的親生兒子……否則她也不會如此冷漠！
衛蘅卻沒有說什麼，又對扶風道：“小扶兒，你母親叫你小扶兒吧？我也借來叫一叫，你可別見怪。你去一邊坐下，我有一樣好東西要給你。”
扶風不明就裡，望了羅維一眼。見羅維呆呆的似乎在出神，她心中念頭轉動，答道：“好。”
說着，就去一邊的牀榻上坐下了，又在衛蘅的叮囑之下把外袍脫了下來。
羅維一直望着她們的舉動，腦中亂七八糟的，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麼，也許什麼也沒有想。衛蘅想做什麼呢？以她如今的立場，她應該希望扶風死的吧，但她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不管了，反正如果扶風說的是真的，衛蘅就無論如何也殺不死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