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的姐姐按時出嫁了,帶着新郎官,足足給羅維磕了幾十個響頭,這才坐上了花轎離開家。
羅維在牀上足足躺了兩個月,澄心悉心地照顧着他。
兩個月後,他才慢慢開始痊癒。
紅蓮宗主不知用什麼秘法,輸入他體內的那股意識,慢慢消散了。最後羅維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用分筋錯骨術變成紅蓮宗主的樣子,不過幸好,他還記得那些要訣。
他把自己在房中關了許久,潛心回憶分筋錯骨的要點,試着再次變化。
這一過程十分艱難,坦白說,感受自己的骨頭在身體中咔咔作響的滋味,不是特別好。每次嘗試完畢,他都大汗淋漓,感覺好像死過一次一般。
最後,他終於能用分筋錯骨術,熟練地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這個人,並不存在於世間,只是他的骨骼和筋肉,自然而然地變化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新形象比他自己的樣子稍微高大一點,年紀看起來比他大好幾歲,有刀削般的面孔、微黑的皮膚和深刻的眼眶。
羅維在銅鏡前仔細打量着陌生的自己,一股奇怪之感倏然襲來。只有無法變化的眼珠,讓他感到有幾分熟悉。
如果可以選的話,他更想變得大衆臉一些,也許行事更方便,但沒辦法,分筋錯骨術限制極大,不是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他只能變成這個樣子。
維持這副模樣,需要持續不斷的調運氣息,因此羅維不一會兒就變了回來,滿頭大汗,喘着粗氣。
除了分筋錯骨術之外,那揮出血紅色蓮花的能力,也在慢慢從他身體中消退。
羅維當機立斷,運用月力和道符之力,混合這血紅色蓮花,想把它變成自己新的招式。
終於,在一個皎月高照的深夜,羅維從房中走了出來,臉上帶着一抹笑意。
他手中攥着一張小小的疾火符,忽地揚手,從手中慢慢飄出一朵血紅中帶着幽藍的蓮花。
它晃晃悠悠地接近了一棵椰子樹,頓時將整棵樹化爲灰燼。
羅維笑了笑,頭髮在夜風中揚起,心中給這個新招式,起了一個名字。
火蓮真訣。
羅維算着時間,自己的千紙鶴也該把消息遞到天都城羅仲手中了,於是在島上安心地住着,修煉月力,研究道符。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也成功地進入宙星七階境界。
掐指一算,他已在與世隔絕的海島上待了四個多月,羅仲那邊卻依然沒有動靜,他心中也漸漸焦急起來。
澄心安慰着他,在紙上寫着字,說收魚的商船到來的日子,快要臨近了。他可以跟着商船先回到中土,再想辦法回家。
羅維點着頭,說:“也只能這樣。”
他沒有看見澄心眼中,又是傷心,又是失望的神情,也沒注意到她正在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這天晚上,羅維在睡夢中,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困頓地睜開眼,看着眼前穿着睡衣,舉着燭臺的澄心,眼神慢慢滑下,淡淡地問:“你要幹什麼?”
澄心顫抖着,手中的尖刃掉在地上。
羅維擡眼看爐中點着的薰香,腦海中一陣昏沉,澄心家中平時
是不用薰香的。
“你以爲這樣就能放倒我?”他迷迷糊糊,笑着詰問。
澄心驚慌地搖頭,緊緊地攥着衣襬,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沒道理啊。”羅維喃喃自語,“你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殺死我,爲什麼現在才動手?你是誰派來的?”
澄心拼命搖頭,猛地在牀前跪了下來,眼中流淚,嘴裡不停說着話。
羅維在薰香的作用下,精神十分睏倦,脾氣也壞起來,煩躁地喝道:“我聽不見啊!”
澄心一顫,連忙從櫃子中找出紙筆,急急地寫字。
羅維俯身去看,跟着澄心寫字的動作,輕聲念出她寫的話。
“我不是故意的,只想留下你。”
澄心急急點頭,淚水洶涌。
“留下我?”羅維靠在牀頭上笑道,“不管是死是活,只要能留下就行了?”
澄心哭着寫道:“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只是鬼迷心竅!”
羅維皺眉,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腦袋,嘆道:“你們女人,究竟是一羣什麼樣的生物?算我怕了你們還不行嗎?”
他猛地拔出桃木劍,看向澄心,眼裡浮出一絲冷意,說道:“你那樣是傷不了我的。看好了。”
澄心怔住。
羅維左眼妖異光芒倏地一閃,劍光劃破黑暗,他的左肩頓時血流如注。
他把染着溫熱鮮血的桃木劍,扔到澄心跟前,冷冷地瞅着她。
澄心大驚,劇烈地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你的深情厚意,我確實受不起。”羅維淡淡地說,“你要殺我,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十分惜命,不願意死在這裡。我用自己的血,來償還你這份心意,往後你死了這條心罷。”
澄心哭泣着搖頭,寫道:“你不必如此,你救了我兩次,該是我償還你纔是。”
寫罷,她掙扎着拾起地上尖刃,向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抹去。
羅維想動,全身上下卻一絲力氣也不剩,大腦昏昏沉沉,在滿屋瀰漫的甜香中,漸漸睡去。
澄心被救了下來,保住一命,只是脖子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紅色傷痕,再也消退不掉。
她經此一事,竟像重生一般,臉上又有了笑容。和羅維有說有笑,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羅維撫着肩上厚厚的繃帶,只能苦笑自己倒黴,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對自己那日晚上的舉動卻有些驚訝,換做平時,他不會那般肆意行事,那日卻是昏沉中帶着一絲清醒和瘋狂,不知是不是迷香的作用。
他不知道的是,在星象麒麟入體之後,他心中有一樣東西正在衝開束縛,露出尖利的爪子,厲聲咆哮。
不久之後,羅維日夜盼望的,終於來到了。
一艘大船迎風破浪而來,在海平面上露出了挺直的桅杆。
不僅是璇島上的島民,珍珠羣島上的所有人,都漸漸地從房中涌了出來,聚集到海灘上,彼此推搡着,看着這艘他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大船。
“看!船艙上還鑲着寶石!”
“你真是沒見過世面,那是琉璃啦。”
“比那些商人大老爺的船氣派多了。”
“只怕是皇帝的船吧。”
“哈哈,你個鄉巴佬,別癡心妄想啦,皇帝會來咱們這鳥不生蛋的海島嗎?”
“那,也得是很氣派的大人物!”
“大人物來這裡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爲什麼老問我!”
羅維混在人羣中,看着大船,心裡有點覺得自家老爹辦事不靠譜。
只是說自己困在海島上,讓他來接人而已……不至於用這麼唬人的船吧。
隨着大船越駛越近,大家終於發現,船頭直直對着璇島的方向,沒有一絲偏移。
璇島上的人都把眼神對準了羅維。
這個不聲不響的異鄉少年,好像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澄心默默地站在不遠處,脖子上綁着黃色的綢帶,拼命攥着雙手。
羅維靠在海灘上一棵椰子樹下,眯起眼睛看着船頭,似乎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身影消失得太快,他只覺得十分眼熟,竟然想不起來。
船慢慢靠岸,但由於實在太大,入水太深,竟然上不了淺灘。
甲板被放下,伸出長長的舷梯,搭在海灘上。
一羣人涌了出來,分列在海灘兩側,簇擁着中間身形纖弱的少女。
羅維瞪大了眼睛。
怎麼回事,來的居然是……她?
鍾靈撫着被海風吹揚起來的黑髮,露出一隻白玉耳環,明亮的大眼一閃,看向這邊。
隨即臉上露出萬分驚喜的笑容,拼命揮着手,撲了過來。
羅維只覺眼前一花,少女柔軟的軀體帶着清新的氣息,一頭扎進他懷裡,擡頭露出滿是淚水的小臉,又哭又笑。
羅維使勁撫着她後腦柔順的黑髮,覺得這輩子從沒這麼安心過。
人們沸騰了,彷彿是那些久遠的美麗傳說在眼前重現,異鄉少年流落海島,在重重困苦後,終於被大船上的高貴公主接走,回到自己的世界。這樣的故事本來就讓人心馳神搖。
澄心遠遠地看着在椰子樹下擁抱的二人,眼中一滴淚飄了出來,落在風裡。
“他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人……”她在心裡輕輕對自己說,“他要走了,我該怎麼辦呢?”
樹下,鍾靈擦着眼淚,不斷地說話,心中已經積攢了幾個月甚至幾年的話語,終於在這一刻噴薄而出。
羅維無奈地笑,指指自己的耳朵,說:“我聽不見了。”
鍾靈驀地怔住,大眼睛裡露出困惑的神情,彷彿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下一秒,她就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眼淚像止不住的水龍頭,顫抖着伸手摸他耳朵。水汪汪的大眼中,流露着萬分的心疼。
羅維只得反過來安慰她:“沒事的,天都城裡有很多好大夫。”
鍾靈垂下了長長的眼睫。
其實他們都知道,天都城裡沒有什麼好大夫,否則當年也不可能讓羅維這個半調子神醫,混進鍾府去給鍾靈治病。
但鍾靈還是彎着眼睛笑了起來,用力點頭,埋首進羅維懷中。
“回家吧。”
羅維喃喃地說,胸前和鍾靈臉龐接觸的那片衣服,漸漸暈開一片溼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