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沒有多想,他眼下最迫切的事情,是找到公主問個明白,她“沒有異議”,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原本以爲自己與公主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沒想到她竟然再次讓自己措手不及。
羅維自然不會覺得公主是對自己有了什麼想法,但也猜不透她的用意。
然而他卻在公主那裡吃了閉門羹。
“寧遠將軍……唔,殿下說,讓您別太急着見她,呃……她會不好意思的。”
清涼殿裡裡外外,已經換上了一批新的宮人,一名宮女賠着笑臉,悄悄看羅維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道。
“操!”
羅維不由得在心底暗罵一句。
這句話一聽就不是正常狀態下的公主能說出來的,她究竟在想什麼?
羅維沒好氣地對宮女道:“你去問她,什麼時候願意見我。”
宮女小跑着進殿去了,而其餘的宮人,已經開始對羅維指指點點,捂嘴偷笑,眼波亂飛。
羅維無奈,看來這消息還未正式放出來,全皇宮就已經都知道了。
片刻,宮女出了殿門,對羅維道:“大人,殿下命我告訴您,稍安勿躁,改日她會向您解釋。”
羅維再次看了殿內一眼,只見殿門緊閉,窗紙上隱約映出影影綽綽的人影。
難道她忘了自己不日就要離開天都城?
羅維嘆一口氣,只得回身離開了。
昔日的馬軍都指揮使,今日的寧遠將軍,與清平公主的婚約,很快被昭告天下。
消息一經傳出,首先咬碎銀牙的,便是以姬子修爲首的一干世家子弟和年輕官員。
自己奢望多年,從來不敢褻瀆的一棵金枝玉葉,竟然這麼簡單就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摘了去,怎能令人不恨?
羅維在朝堂之上,被背後姬子修和其他年輕官員仇恨的目光弄得渾身不自在,偏偏他又精神力極強,每次都是被看得如有芒刺在背,滿背冷汗。
下朝之後他也不得安寧,一干世家子弟逮着機會就對他冷嘲熱諷,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一泄心中之恨,而其中還夾雜着許多少女傷心欲絕的目光。
到最後,羅維索性呆在家中不出去了。
鍾大將軍也不好過,他本就處在最爲困難的時期,偏偏此時羅家與公主聯姻,態度一下子不明朗起來,他與臨江王的助力,也因此削弱了幾分。
而鍾玉聽到這一消息,除了臉上閃過一絲陰鬱之外,卻沒有露出其他的表情。
而此時最爲熱鬧的,自然是羅家。
羅維從當年衣衫襤褸來到羅家的私生子,一直到如今的未來駙馬,羅家衆族人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今人人對他畢恭畢敬,就連羅季與羅進,也不敢再對他有所微詞。
羅維的發跡,令羅家也從當年門可羅雀的衰落世家,一躍成爲天都城新貴,門檻幾乎被踏破,衆人皆是喜氣洋洋。
羅維卻沒有閒工夫關心這些,他在羅仲住的小院中,反覆叮囑着羅仲,在自己離開天都城後,不要再捲入朝堂鬥爭之中,最好是能夠攜全族離開城中。
羅維有一種微妙的預感,隨着鍾大將軍被降罪,朝堂之上的鬥爭,似乎將要比以前更爲慘烈了。
羅仲懵懵懂懂地點
頭,又問道:“陛下爲何會選中你?”
“陛下覺得我適合輔佐公主謀得儲君之位,且不會有想自己當皇帝的想法。”羅維道。
“這樣嗎……”羅仲猶猶豫豫地道,顯然這個理由還不足以說服他。
羅維也不欲再解釋,拿出一封信交予羅仲,說道:“若是鍾大小姐前來,便將這信交予她。”
羅仲接過,不由說道:“鍾家小姑娘會傷心吧?”
羅維嘆道:“陛下拿她性命威脅我,我又能奈何?”
與此同時,在鍾府大廳中,也正在發生相同的對話。
“陛下必是覺得他適合輔佐公主謀得儲君之位,且不會有取而代之的想法。”鍾將軍道。
鍾玉默默點頭,說道:“父親不必憂心,我雖未能將他毒死,但他也凝聚不起星力來了,這一輩子,至多也只能動動嘴皮。恐怕陛下還不知道此事,他這步棋,已經算是廢了。”
鍾將軍讚許道:“你做的很好。”
說着,環顧四周,想起多日沒有見到女兒的蹤影,不由問道:“靈兒呢?”
鍾玉臉色一白,道:“我也不知她又去哪裡瘋了。”
“怎會?”鍾將軍微皺眉道,“從前她不是最喜歡拉着你說這說那的?”
鍾玉道:“她如今大了,心思也多,愈發和我說不到一起了,我也管不了她。”
“她是否還與羅維有來往?”鍾將軍問道。
鍾玉曾對鍾靈許諾不將此事告知鍾將軍,因此也只是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
“女孩兒年齡大了,總是有些小心思,也最易誤入歧途。”鍾將軍道,“你還是需看管着她,休讓她與羅維來往,惹怒了清平公主尚且好說,若是惹怒陛下,勢必又將牽連到鍾府了。”
鍾玉雖發過誓不再把鍾靈當作妹妹,也不再管她,但聽鍾將軍這樣一說,也不由得緊張起來,道:“我這就派人去尋她。”
鍾將軍滿意地點頭,又道:“以往小看了那清平公主,導致此番被她陷害,是我失誤。不過,小丫頭畢竟是小丫頭,要與我鬥,還差得太遠。”
“父親可是有主意了?”鍾玉問道。
“自然有。”鍾將軍道,“一切還需系在臨江王身上。”
“二殿下?”鍾玉想起自己那天真有餘的表弟,不由皺眉道,“他能做什麼?”
“你也太小看他了。”鍾將軍道,“他既生在皇家,心思又怎會差過清平公主?”
羅維很快在侍衛親軍內完成了職權的交接,掛印而去。
他沒讓任何人前來,只在收納符中放滿了隨身物品,一人一馬,獨自來到天都城北大門外,回頭看了一眼高大的城牆,就要縱馬遠去,前往天武聖山。
一乘小轎慢慢從遠處而來,羅維眼力極好,看見掀起轎簾的人影,不由一怔,勒住馬繮。
轎子慢慢地靠近,轎簾下露出清平公主略微發白的臉龐,在風中隨着轎子上下顛簸。
羅維提起馬繮,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轎邊。
公主一言不發地望着他,面容還是那般美麗,卻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陰翳。
“這是對我拒絕幫你的報復?”羅維問道。
“你還是愛說笑。”公主淡淡道,同時下了轎子
,將擡轎的宮人全數遣開。
“我知道不可能。”
羅維望了望天色,又看着她說:“但我着實想知道,你沒有拒絕嫁給我的原因。”
公主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情緒。
“對不起,我還是需要你幫忙。”
看着眼前高貴而美麗的少女,羅維不由得有種強烈的違和感,不久之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慶國公主,如今卻變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你真的明白其中的意義?”
羅維聲音突然帶上了怒氣,令公主不由微微一怔。
羅維伸出手,像那晚衝進火場救她一般,猛然將她拉上馬背。
馬鞭一揚,駿馬嘶聲長嘯,疾速奔馳起來。
“你幹什麼?”公主嚇了一跳,在馬背上顛簸得有些難受,不由得低聲喝道。
羅維不答,將她纖弱的身軀環抱得更緊了些,不停地揮着馬鞭,讓馬越跑越快,在廣闊的郊野上化爲一道模糊的影子。
直到公主開始頭暈,羅維忽然有些粗暴地抓住她肩膀,在她耳邊喘着熱氣問道:“殿下,我這樣算是冒犯你嗎?”
公主愣住,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也不知道?”羅維道,“你是呼風喚雨的公主殿下,但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究竟該如何對待你,你又會如何對待我?我這樣冒犯你,你究竟該順從,還是像方纔那樣,喝叱我?”
“你……什麼意思?”公主忍着劇烈顛簸下頭暈目眩的感覺,雙頰微微發紅,虛弱地道。
“你不明白這婚約的意義。”羅維在她耳邊道,“你也不明白我。我不是姬子修或鍾玉那樣假惺惺的世家子弟,不熱心權謀、官位,對娶你也沒有絲毫興趣。我是來歷不明的私生子,在十二歲進入羅家之前,只是個差點餓死在路邊的乞兒。這樣的人,你恐怕連看一眼,都會害怕髒了眼睛吧?”
一陣風沙隨着馬蹄的奔馳迎面襲來,公主不斷咳嗽,眼中開始慢慢有水霧凝聚。
羅維絲毫不理會,策馬來到大道邊一塊突出的巨石旁。
他當初就是在這裡,在這路邊風沙中醒來,一切開始的原點。
他吁了口氣,摟住懷中柔軟身軀,以防她摔下馬背,一邊說道:“我就是在這裡,攔住了一輛馬車,車伕給了我兩個饅頭,我才活了下來……這樣的我,你能想象嗎?”
公主揉着發紅的眼眶,微微顫抖,咬着嘴脣不說話。
羅維嘆道:“你只看見我錦衣玉食的樣子,卻不知道我原本不是這副德性。和你說實話罷,我這個都指揮使,當得真是渾身難受,還不如在大街上,給人變戲法來的逍遙快活。但是殿下,你會讓我這麼做嗎?”
公主猶豫道:“我……”
羅維搖搖頭,道:“我既不想摻和進朝堂鬥爭,更不想做駙馬。可這場婚約,不但剝奪了我隨意生活的機會,還逼我不得不傷害我喜歡的姑娘,因爲你父皇,拿她的性命威脅我……而這一切,卻只是源於你們的私心,你什麼也不明白,只爲了取得我的幫助,就可以左右我的人生,而我卻必須感恩戴德嗎?”
說着,他也禁不住開始眼眶發熱,只得假裝擡頭看天,將眼淚嚥了回去。
“殿下,你說我究竟該不該恨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