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撲面而來, 帶着一股清新小風。
我站在店門口，躑躅了半天，還是沒決定好究竟要不要進去。
這整條街上來往遊人都很多。一個沒注意, 摩肩接踵的推搡之間, 我被人直接撞進了店內。
眼前出現了一雙精緻的花邊棕色圓頭皮鞋。
擡眼慢慢往上看, 垂至腰際的順滑黑髮, 在發間靜靜綻放着的紅色蝴蝶結髮卡……
“佘漣？”我脫口而出。
“誒？你認識我嗎？”
聲音仍是那樣精緻好聽。在夢中時我還記不得她的模樣, 現在仔細端詳一下，就是個十七八歲清秀的鵝蛋臉少女，一雙黑眸中, 彷彿藏着至深至淺清溪。
“友情提示，店員證就在你脖子上掛着。”她身後的櫃檯裡, 傳出一陣恍若隔世的男聲。
緊接着, 那人踱步而出, 在佘漣身後站定，藉着身高優勢輕鬆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來客人了, 你去後面泡茶吧，我來招待。”
如此看來，應該就是魚禮了。
店內空間不大，但裝潢得賞心悅目。牆上繪着栩栩如生的紫藤花海，櫃檯之上懸着淡紫流蘇。挨着店門的地方還有串剔透風鈴, 叮叮噹噹, 像是在唱午後的閒適。
每張獨腳圓桌上都擺着白瓷花瓶, 放着幾束薰衣草, 香氣淡淡。我隨意找了處地方落座, 然後悄悄打量着櫃檯後正低頭忙着什麼的魚禮。
微卷的黑髮，時常半眯、慵懶又溫柔的眸子, 是很適合那身白襯衫的類型。
不多時，他端了一碟小巧蛋糕走了過來，在我對面入座。
“那個……我身上好像沒帶錢……”在這個世界初來乍到，我並不覺得自己身上能憑空多個百八十塊的。
“你誤會了，這是我和佘漣請你的。”他笑道，眉眼彎彎的樣子真是好看。
“……啊？”
“因爲你剛纔給人的感覺很像……曾經我和佘漣一起做過的夢裡，一個很親切的朋友。可能佘漣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不過，就先把這當做我和她的小小心意吧。”
這番話讓我有些恍惚了，恍惚之餘，眼角還有些溼潤。一時沒忍住，我也開口問道：“你就是魚禮……沒錯吧？”
面前人微怔，我也知道爲什麼。畢竟他身上沒掛着店員證。
“……真的是你嗎？”魚禮微微睜大雙眼，神情中有着複雜的喜悅和不可思議。
“應該是吧，你這個泡熔岩的傻小子。”
他聞言有些無奈地低頭笑了起來，搖搖頭說道：“別提了，那天早上醒來後，佘漣哭着跳起來把我揍了一頓。”
我噗嗤一笑，繼續問着：“你跟佘漣，現在也是一塊兒開店麼？”
魚禮把那碟小蛋糕往我面前推了推：“嗯，想着多賺些錢吧，畢竟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咳咳、咳——”蛋糕剛入嘴，差點就給噎着了。我勉強順了順氣後，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已經要結婚了？！”
“對呀。畢竟滿十六歲且經濟獨立的話，就可以結婚呢，”魚禮微笑着看我，“其實我們之前就有開過店，賺了不少後轉交給父母了。這次這家，還是上回做了那個夢之後，佘漣嚷嚷着要開的呢。”
我正想說些什麼，就有另一個聲音從櫃檯後飄了過來：
“茶好啦——久等了哦！”
白嫩纖細的手指將熱茶小心翼翼送到我跟前，嫋嫋熱氣歡快向上逃逸着，還有股好聞味道直往我鼻子裡鑽。
“佘漣，坐下來一起喝吧，”魚禮站起身來，給她扶了把椅子過去，“我先去門口掛個暫停營業的牌子。”
“誒誒？出什麼事了嗎？”少女一臉茫然看向走往店門口的他。
“有什麼話可以先和客人說。”
佘漣於是回眸看我，眼裡亮晶晶的疑惑一閃一閃的。
我笑了笑：“你居然真的爲了洛的一句話就開了個店呢。”
佘漣慢慢張大了嘴，直到魚禮重又折回，她才說出話來：“怪不得，你那麼快就能認出我……等等，魚禮，我現在真的不是在做夢吧？”
一旁溫柔垂眼看她的魚禮彎起嘴角：“當然不是。”
佘漣睜圓了眼，看向我的眼神裡有說不出的驚異和喜悅。半晌，她回過神來，伸手朝魚禮後背重重一拍：“喂！我說你啊，對於這種級別的客人，你好意思只端一碟拉芙過來？！快去！把茶也給我換了！”
身旁那人故作畏懼地賠笑：“是是，這就去了，我的大小姐。”
我在一旁忙擺手：“不用不用啦！幹嘛要這麼麻煩……”
佘漣按住我，擡頭繼續對魚禮說着：“雙份，謝謝。”
看樣子，這會是一次很有趣的旅途。我大概稍微明白了些什麼，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纔有交集的我們，在如今這個地方重逢了。
對我來說是夢，對他們來說也是夢。夢和夢碰撞過後，竟成了當下的現實。
也許，夢境，就是讓無數平行世界之人能夠相遇的地方？
我沒有問出這個問題。只有風鈴在輕輕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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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現在還在好奇當初自己會進結界的原因？”佘漣託着下巴，她那頭如瀑秀髮在陽光下竟有點熠熠生輝的感覺。
“是。後來有個傢伙還拿這個吊我胃口。”我不急不慢喝了口紅茶，香氣在口腔內四溢。
“恩……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算線索，”佘漣轉過頭和魚禮對視一眼，“最開始遇到你的時候，還記得有個龜殼老爺爺也在場嗎？”
我略一回憶，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就點了點頭。
“那個老爺爺其實也是我們現實中認識的人，就住在這附近。你有興趣的話，之後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拜訪看看？”
腦海中總有些奇怪的預感。爲了印證那些，我答應道：“好，到時候麻煩帶上我吧。”
“對了，還有件事，你稍微等一會兒，”佘漣邊說邊推了魚禮一把，“快去快去，別磨磨蹭蹭的！”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二人。魚禮起身去了櫃檯，翻找一通後拿着一樣東西折回，遞給我：“這張卡里有一萬。你既然到這裡身無分文的，不帶點錢可不行。”
慶幸着還好沒去接的我瘋狂擺手：“別別別！我……我完全還不上這錢啊……”
佘漣撲哧一笑：“有錢之後隨意接濟朋友，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夢想。你忍心讓我們的夢落空嗎？”
我面露難色：“但是……”
魚禮也在一旁幫腔：“如果說那個夢是其他世界發生的事的話，那我們當初沒能回報給你的東西，現在就換算成這些吧。”末了，他爲讓我更安心，又補充一句：“這其實是你應得的。”
猶豫半天，口袋空空的窘迫讓我最終接下了那張卡。
等到這次見面會結束時，已近落日時分了。他們匆忙在店內收拾一番後，換好便裝帶着我走了出去。
黃昏時刻的海濱城市，像一片被淺近浪花次次溫柔漫過的金色沙灘。
街道上來往行人相較之前少了一大半，我也不由得替這條小路舒了一口氣。
大概走過兩個路口，一簇緊挨着的精緻小洋房出現在眼前，那些屋頂和圍牆，全都是和天空一般深湛的藍色。
“就在這片小區裡。跟着我們走吧。”魚禮一路上都輕輕牽着佘漣的手，在後頭默默注視着的我表示這可以說是非常令人欣慰了。
他們帶着我穿過錯綜複雜的小巷，最終停在一扇樸素木門之前。風吹來的清新味道同着餘暉一塊灑下，場景美好得像童話故事一般。
篤篤敲門聲之後，有位眯着眼微笑的老人漸漸出現在木門之後，他頭髮已花白，老去的聲帶在努力顫動：“好孩子，你們又來看爺爺啦？”
老人伸出手，輕緩落在最前面的佘漣頭上，有些不着痕跡地撫摸了幾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算得上是慈祥無比。
這般慈祥給我帶來了莫大的熟悉感。模模糊糊影影綽綽，呼之欲出卻又無法一吐爲快。好像是……某個老舊得只能在夢中再次相遇的人似的。
既然這樣的話，那麼他就是……
——是從雨小時候，最疼愛你的外公啊。
耳畔突然響起這樣一陣聲音，接着直擊到心間。像是終於有縷陽光姍姍來遲，瞬間驅散了籠絡在回憶之中的陰霾。
是這樣，嗎……
我圓睜着雙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老人，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張口遲疑了一下，就把手往口袋裡掏去：“這孩子，是怎麼了？怎麼就哭起來了？”
我學着破涕爲笑：“沒事沒事，是您和我的親人長得太像了，有點情不自禁。”
外公仍是顫顫巍巍拿起一條舊手帕輕輕拭着我臉頰上的淚水：“是個好孩子啊。”
真是個好孩子。這是外公曾經最愛對我說的一句話了。
淚水差點又要抑制不住。我趕緊深呼一口氣，儘量對着他擺出一副笑臉，語無倫次道：“謝謝爺爺，讓您笑話了，希望爺爺別跟我一樣，每天都能過的開開心心的就好……”
雙手捏成愈來愈緊的拳頭，內心五味陳雜，情感升騰翻滾。唯一給我帶來過溫暖的親人，我只能在夢裡，在別的世界裡，纔有機會相遇，並且是帶着早就模糊了的記憶。
那麼剛纔，是誰讓我想起這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