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的光線, 帶着形狀模糊的眩暈感。
一個被夕陽餘暉所包圍的荒島……我是被誰莫名其妙拽到這裡來了麼?揉了揉有些發痛的腦袋,我雙手支撐着從一大片天鵝絨般柔軟的草地上坐起,極目四望, 誰也不在。
不對……似乎有隻……蝴蝶?
一隻單飛瘦弱的蝶, 一棟悄無人煙的荒樓, 一片靜寂搖曳的向日葵花海……
這不是……曾經做過的那個關於粟晉的夢麼?
眼前有一輪巨大的、光線即便渾濁昏暗也灼灼燃燒着的夕陽, 將我的影子和花草的雜影交織在一起, 彷彿我也是從這誕生的一株生命體似的。
肩上忽然多出一道觸感,竟然還有些莫名的熟悉。
我轉過頭去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垂在來人胸前一道火紅的髮辮, 和耳垂上刺眼的耳釘。
“……焰?”努力在記憶中搜索一番後,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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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了一身黑風衣, 一頭紅髮被殘陽映得泛黃, 也順帶着柔和了幾分冰冷氣質。
“我現在, 不應該已經跟着他們回去了麼……”對於當下的境地,總算站起身來的我仍是一頭霧水。
“抱歉, 有些事情需要解決,所以把你牽扯了進來。不過,這裡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焰看了眼自己搭在我肩上的手,說, “鴉他們也真是的。沒弄明白就把你往外頭送, 幸好我在黑色空間裡找到了你, 讓你不至於身魄相離, 導致困在其他世界裡回不去。”
那麼……這麼一說的話, 當初我聽到的那個聲音並不是孟多,而是他?
沒等我想完, 焰平靜如水的臉上莫名多了一絲笑意:“不過也正好藉着那次,我才能夠設下符印,然後順利把你帶到這裡來。”
符印?
我懵了一會兒,看了看他搭在我肩頭的手,又想了想同樣被他帶往異世界的蓮肩上跟我一模一樣的“文身”,總算明白了些什麼。
“可是……究竟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到這個地方來呢。”
“有些東西,需要有見證者,最好還是當事人的那種。”焰臉上僅剩的笑意不着痕跡地消失掉,他將目光越過花海,定格在那棟荒樓上。
“話說,這裡是……”
“粟晉小姐長時間以來都會做的一個夢,”焰自顧自接着我的話說完,並且還加了點補充,“並且也都是這個世界真實發生着的事情。”
他說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會是真的麼?像個死循環的夢一樣,整個世界的情節都一次又一次重複,似乎就沒有結束的那天。
接下來,天地間一片寧靜祥和的氛圍忽而被什麼打破了。從荒樓高處,有名男子懷抱着另一名女子從窗口飛身而出,並不是輕生,因爲二人在半空中已經化爲了一對蝴蝶。
和我曾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故事的這層霧水已經讓我蒙圈多時了。
焰瞥了那對蝴蝶一眼,淡淡回道:“這裡被安放了夢魘,是用來專門困人的那種。”
我一驚:“有人故意放的麼?誰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身旁人又搭上了我的肩膀,但他一眼都沒看我,徑直開口:“那些夢魘,是我放的。”
……Excuse咪?
事情的發展怎麼有點……出乎意料呢?
沒等我詫異完,焰又接着說道:“那個男人是宿,粟晉託付了終生的人。只不過……這個世界的宿已經死了,現在在這裡的,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粟晉,以及從你那邊的世界過來的宿。”
倒是一直以來的疑惑解開了。我半晌沒說出話來,難怪粟晉一直都沒能找到宿,想來也是和一直找不到蓮的鴉一樣吧……等等,話說我眼前這個人,爲什麼能知道這麼多事情?
“這一次,需要請一箇中間人來見證一下,”焰自顧自地開口,“日光使者和月光使者之間的恩怨,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我看見他悄悄攥緊拳頭,目光遠遠投向半空。
半空之中那一對蝴蝶,依舊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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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逗留了沒多久,連這座島大小如何都還沒弄清個大概時,面前有道光柱落了下來。
那道光並不是夕照,而是憑空豎直出現的一束半米寬度的璀璨金光,如果是在科幻片裡邊的話,這會天上該從UFO裡飄下來一個外星人。
很顯然,這種時候並不會有外星人憑空冒出來。
但是……我擡頭往上看,有道細細人影,正從天空中緩慢飄落下來,由遠及近,還帶着一陣若有似無的香味。
來人穿了一身潔白羽衣,繫着丁玲環圈的瘦弱裸足並未着地——她整個人都是浮起來的,再配上金光加持,看起來已經和仙女別無二致。
焰眼神微動:“很難得見到你一次,時光神。”
我剛想起眼前之人是當初那個阿白,焰一番話語又驚我一下:雖然換了個身份,不過她還是在跟神的位置扯上關係呢……
沒等我稍作反應,阿白已經微笑着望向了我:“好久不見了呢。”
“等等,爲什……”我剛開了口,正想問出一句“爲什麼你還會記得我”的時候,阿白大概是懂得我詫異眼神中的意思,微微頷首道:“那個世界的我沒被你遺忘的話,我對此感到非常高興。不過,不必這麼驚訝,即便我屬於這邊的世界,但是,神的記憶凌駕於各個平行世界之上,是可以共享的。”
一時間心情複雜,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也始終未能說出口。類似於“那邊的你過得還好嗎”之類的話,總覺得在這裡問出來,會變得很愚蠢。
焰沒有對剛纔阿白那番話發表任何評論,但我轉過頭看向他的時候,能察覺到那張臉上多出來一絲不滿的情緒。是厭惡?還是不耐煩?我沒能夠分辨清楚。
“還有,謝謝你。”
很真摯的感謝。阿白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我思緒又往她那邊拽了回去。
然而接下來,先前還對着我莞爾的她,斂起所有溫和神色,話鋒也跟着突然一轉:“焰,你擅自將人鎖入空間並且釋放夢魘,已經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不少動盪因素。而除掉這種不因素,一向是我的職責。”
焰默默聽着,表情不變,沒有回話。在我正想組織些語言緩和下交流之時,焰卻鬆開拳頭,有一團刺眼的光如同火苗一般突然躥起,並且向着阿白身上急速撲去。
我直到這個時候,才察覺出事情正在往不妙的地方發展:身邊這個叫焰的人,我已經不明白他到底是敵是友。
阿白卻紋絲不動。
“等下——!”
我知道自己伸手去擋完全是徒勞,因此忍不住嚷出了聲。
下一秒,幾乎算是瞬移——在阿白一側憑空就多出一位青年來,他只是略一擡手,像是在清除灰塵似的,就將迎面撲來的光壓了下去。
“謝謝你,曉非。”
在青年往前邁了一步、伸手橫擋在阿白麪前的時候,我聽見她微笑着開口說道。
在這個世界裡也有曉非啊……而且看起來,是很在乎阿白的樣子。
阿白的目光應該很睿智吧,大概是輕易讀出我眼神及表情中的東西,她不由得笑道:“曉非是我的侍從,雖然那只是個職位罷了。要算關係的話,我和他應該更接近於朋友吧。”
聽了這話,倒是曉非有些不情願地撇了撇嘴:“是男朋友那類,記得說清楚了。”
我心底突然暖了一下。好像曾經遇到的悲傷故事,瞬間就因爲曉非這句話而融化在了來往的風中似的。
而被擋下攻擊的焰,臉上卻滲出幾分莫名笑意:“既然時光神還有空在這調情,那麼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還想請你們也暫時通融點。我這樣做,只不過是想把原主引來,爲此,一點小小的犧牲也是必要的。”
原主?是指粟晉麼?
阿白搖了搖頭:“這樣的犧牲,也未免太折磨人了。”
“是麼?要說折磨的話,”焰忽的把目光轉向了我,“從雨能不能說說,成爲一名惑子跟這個比起來,哪一種要更折磨一些呢?”
這個問題讓我有些猝不及防。在這裡旁觀的過程中,我早就希望帶着夢魘的死循環能夠停下來,畢竟繞在圈內的日子從來都不算是真正的活着。但焰提起有關惑子的事情時,當初那些烙印在記憶裡的悲哀印象也一直都沒能在腦海中抹去。可是,這些是能夠比較的東西麼……?
想到這裡,我囁嚅着開口:“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兩個都有結束的那天,就最好不過了。”
這不置可否的回答讓焰微眯起眼笑了笑,雖然我並不明白他那種表情裡的意思。
不過,大概是受了些啓發,阿白將這個話茬接了過去:“的確,不論什麼樣的折磨,能早些結束就是了。或者說,需要利用我的力量來幫個忙麼?”
似乎這個話題才讓人有些興趣,焰挑了挑眉:“你若是有能力將那個世界的粟晉帶過來,想必事情的確能夠早一步結束的。”
聽了這話,曉非的臉看上去寫滿了不爽:“時空神的能力需要你來質疑麼?只不過將其他世界的人拉到這兒來,可不是單憑我們做了決定就可以的事。”
“那就是你們多慮了,”焰的眼神裡都寫着成竹在胸,“這裡可以說是粟晉這輩子最想找到的地方了吧,況且她在那邊世界又不和從雨一樣,會因爲普通人類的身份難以脫身。總之,我保證她過來不會引起什麼亂子,前提是,你們真的希望這件事早點結束。”
曉非皺着眉在思考,他身旁的阿白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望向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沒多久,她重又睜開眼,說:“以防萬一,查看一下比較有必要。如果現在試試的話,應該沒有問題。”
想必時空神已經確保了些什麼,曉非點點頭,退到一邊。
阿白將一直疊在身前的雙手展開,右手翻轉,掌心朝上。緊接着,原本攏在她身上的光柱一點點凝結、收縮,最終化爲一道細長光線,停滯在阿白右手之中。至此,她才握緊光線挪轉身子,以它爲劍,朝空氣中用力一劃,被昏黃暮光籠罩着的天空陡然破開深黑一線。
時空裂縫在我們面前愈擴愈大,直至完全定形爲一人大小。
“撲通”一聲,從裡面掉出來一人,她沒有吃痛出聲,而是帶着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坐好後,拈起自己的深藍長卷發,嘟囔了句:“剛做的保養……怎麼一回事?”
直到她眼裡多出我們一夥人,和這個叫她不能再熟悉的景色時,所有驚愕才塞滿了她張大的雙眼同嘴巴。
“從雨?還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粟晉表情裡所有多得快要溢出來的訝異,突然在一瞬間全都平息了。
“我是焰,鴉的熟人,那邊兩個,是這裡的時空神和她的……侍從,”焰平靜陳述着,末了卻像故意一般擲下了一枚重磅炸.彈,“另外,你一直找的那個男人,就在這個地方。”
粟晉卻並沒有像剛纔那般震驚了:“我知道。在這裡,還有另一個我對吧?”
焰的嘴角又扯開一絲笑容:“沒錯,你果然是個很聰明的人,大概的情況,也許基本都讓你猜對了吧。”
“我還猜,是這位時空神大人幫我穿越過來的,”粟晉對那句似乎是在誇獎自己的話不以爲意,她半眯着眼睛垂下眸子,眼底彷彿沉澱着來自月亮的冰,“真是謝謝了,到剛纔爲止,我一直以來都在爲這件事煩惱呢。”
她說完,面朝阿白鞠了鞠躬,我能瞧見她那雙眼眸裡,似乎有水光顫抖。
大概……是因爲終於找到了宿吧?
永恆夕照裡,焰的影子被拉得無比修長。他又側了身,使得自己被光削得更細:
“現在,該開始我們之間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