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姓趙的副巡檢瞧了聞安臣一眼,卻是一溜煙兒地出了大堂不知道做什麼去了。聞安臣不由得一怔,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把自己引進大堂裡來了,他卻跑了?而且,在上官面前,他做出這般動作算得上是失態了,這可是官場上的忌諱。
其他兩個副巡檢瞧了,心中一陣冷笑,很是幸災樂禍。
這會兒耿義已經下了大獄,巡檢的位子空着,而聞安臣身爲秦州典史,目前是管着巡檢司在一塊兒的。以後誰能當上秦州巡檢司巡檢,聞安臣說了當然不算數,這事兒得知州老爺說了纔算,甚至理論上來講,得朝廷,得吏部說了纔算。但是其實,基本上上頭都會以當地州縣官報上去的人爲準。而已知州老爺對聞安臣的信任程度,其看重程度,以及聞安臣現在所在的這個位置的重要性上來說,知州老爺在任命下任巡檢的時候,肯定會考慮聞安臣的意見。
這也是他們今日如此巴結聞安臣奉迎聞安臣的一個重要原因。
一來是畏懼,二來則是有求於聞安臣。
現下那名姓趙的副巡檢如此之失態,他們便都是覺得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這趙家鎮巡檢司的副巡檢一共有三個,這會兒都在,那姓趙的副巡檢離開之後,大堂之上便只剩下兩個,兩人湊在聞安臣面前,一個勁兒的說姓趙的副巡檢的壞話,似乎跟約好了一般。這會兒他們也是一個心思,便是先把那姓趙的給踢出去,巡檢的位子,少一個人來爭終歸是好事。
但聞安臣卻是覺得不那麼簡單,他靠在座位上,微微笑着,並不發表什麼意見,他們說,他就聽着。
這兩個副巡檢口沫橫飛的說着,說了半天,卻是發現聞安臣根本不接茬,頓時都有些尷尬,愣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過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外面腳步聲響起,那名姓趙的副巡檢卻是又回來了,他臉上掛着諂媚的笑,手中則是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還放着一盞茶,這會兒正姿嫋嫋的冒着熱氣。除了那盞茶之外,托盤上面還放着兩碟精緻的小點心。
趙副巡檢把托盤放到聞安臣手邊,饞着臉笑道:“聞大人,知道您這一路過來,也用了不短的時間,現下也快午時了,想來您也餓了吧?小的沒什麼本事,卻也知道體諒上官的苦處,這茶,是耿義那殺千刀的珍藏的極品福建大紅袍,據說一兩茶葉就要上百兩銀子!嘿,咱們可是從來沒聽說過還有這麼貴的東西,這比黃金還貴啊!他這茶葉素來是藏在自己的簽押房中,都不讓別人瞧一眼的,小的方纔給您取來沏好了。”
“這點心,也是小的命令巡檢司的大廚現做的,熱乎新鮮着呢,又甜又軟。這大廚,咱說起來可也了不得,耿義愛吃甜食,這大廚乃是他專門從請過來的,在廚房裡不消得他做什麼其他的,專做甜點就成。嘿,他做的那甜點啊,小的吃過一次,真真是甜得能把牙都給甜掉了!”
他嘿嘿一笑,瞧着聞安臣道:“聞大人,您嚐嚐?”
看到這一幕,旁邊那兩個,一個姓劉一個姓李的副巡檢全都傻了眼,心中卻是一陣破口大罵:“他孃的,這姓趙的平日也沒瞧出他多機靈來啊,還不是隻知道跟在耿義的屁股後面?耿義讓他上東他不敢上西,他不但恭順,而且看起來有些笨拙,但這會兒,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精了?”
他們心中猜測着,這廝過去應該是在裝象,這會兒耿義一走,在秦州典史面前急於巴結的他,便露出了真正的樣子。
聞安臣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誰說這廝糊塗?這廝纔是最精明的一個吧!他一上來做的這事,說了這話,內裡透露着相當龐大的信息。
第一,他這是表忠心。先不說這茶葉是不是極品大紅袍,但既然被耿義珍藏在簽押房中輕易都不讓別人看的,那說明這確實是耿義很珍視的東西,同時也是耿義的私人財產。而現在,對於耿義的處置還沒有下來,也就是說,耿義雖然被關押在大牢之中,但是他的家人還是無礙的,他的家也沒有被抄。嚴格來說,他的財物,別人不能動,因爲這會兒還沒開始抄家呢!若是動了,則是名不正言不順。
但是現在呢?趙副巡檢卻是跑到耿義的簽押房中將他珍藏的茶葉拿了出來,這就是代表着:他跟耿義劃清了界限,跟過去沒有了關係,其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投到聞安臣門下。
第二,則是表姿態。
聞安臣剛一到巡檢司的時候,三個副巡檢都表現出來相當的謙卑,但是那兩位還都沒有謙卑到他這種程度。他給聞安臣端茶倒水,這已經是下人做的話兒了,而他們算是聞安臣的下屬,做這種活很是有失身份,那兩個副巡檢還彎不下這腰,抹不開這個臉,做不到這種程度。
而趙福巡檢這麼做,也是明確的告訴聞安臣:“你看見了麼?這三個人裡頭我是對您最恭敬,最諂媚,也是最低姿態的一個,您只要選擇了我,到時候您說什麼,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我肯定給您辦的妥當了,不會有任何的遲疑。你讓我辦的事情再怎麼爲難,能難的過今日我給你端茶倒水嗎?”
而且不得不說,聞安臣確實是讓他巴結的很舒服。他這一路傷過來也確實是餓了渴了,這會兒有好茶在前,甜點在前,聞安臣便也很是不客氣的直接就用了。
他很快就吃了幾塊點心,這點心味道確實極好,內裡又軟又香又甜,外皮兒則是烤得有些焦脆,一口咬下去,先是外皮兒塌陷,而後內裡那香甜的餡兒便翻滾到嘴裡,在舌尖綻開一股難以言喻的甜美。
吃了幾塊點心,略填了填肚子,聞安臣端起茶來,輕輕地吹了吹,吹得涼了一些,便啜飲了一口。說實話,他是不大會品茶的,趙副巡檢說這茶是一兩茶葉價值百兩銀子的極品大紅袍,但是這茶好在哪裡,他也嘗不太出來。
這麼好的茶葉,給他喝,大致算是糟踐了。
聞安臣知道這是自己的一個缺陷,在這個時代,品茶喝茶那是相當重要的一項社交活動,自己若是在這方面很差,連茶好在哪兒都說不出來,那到時候可要受人嘲笑了。今日這事兒給他提了個醒,他決定回去之後要好生練練。
雖然沒品出來,不過聞安臣放下茶盞之後還是輕輕的讚歎了一句:“好茶。”
而後又補了一句:“點心也好。”
又瞧了趙副巡檢一眼,笑道:“你也不錯。”
說茶好,說點心好,其實重點還是爲了說最後這一句人好。
姓劉和姓李的兩個副巡檢,一聽此言,都是心中嘆氣,知道自己已經是沒有扳回來的可能了,這巡檢的位置只怕已是那姓趙的囊中之物。秦州典史聞大人只是單獨的跟他姓趙的說了一句‘你也不錯’,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很明顯的在表示一個傾向:我對這個姓趙的很滿意。
趙副巡檢也聽出了話裡隱藏的意思,笑得樂開了花,趕緊一臉笑意,一疊聲道:“小的多謝大人擡舉,小的多謝大人擡舉。”
而後,聞安臣這才問過了三人的姓名,分別爲:趙家玉,劉才俊,李光遠。
問過三人姓名,聞安臣又問了問這幾日巡檢司的差使,以及能否正常運行等等。三人一致回答,巡檢司和耿義出事之前比,並無多大差別,該做的事兒還在做,可說是一切如常。
聞安臣一聽這個,便也放心了。
這三人說的卻是也是實話,他們這三個副巡檢能力都不算差,而且在巡檢司呆的時間都相當長了,甚至比耿義還要長,只不過由於種種原因——比如說後臺不夠硬啊之類的——這纔沒有升上去。但他們的能力和辦差的熟練度,那是毋庸置疑的。其實,耿義在的時候,巡檢司的這些差使基本上也都是他們三個在做,更耿義過是當個甩手掌櫃而已,其實也是整天不怎麼幹正事兒的。
現下耿義被下了大牢,他們三個心中都存着能升上去的想法,乾的反而都頗爲賣力,這幾日巡檢司並沒有出什麼亂子,在他們三人的管理下,也是井井有條。
聞安臣笑道:“你們三個辦的不錯,還望能繼續如此。”
他朝着三人沉聲道:“有些話本官也就不瞞你們了,就在這兒直說了。這次本官過了,本意是想瞧瞧你們三人之中,哪一個更適合做到巡檢這個位置上來。畢竟巡檢司很是重要,巡檢這個位子,也不可能長久空缺,而若是從外面調個人過來,只怕會有些不大妥當,所以,新任的巡檢還是要從你們三個副巡檢中選出來。現下本官心中大致也有數兒了。”
他看向趙家玉,笑道:“趙副巡檢,本官今日過不多會兒就要走了,這巡檢司的差事,以後若是有大事,你便去城中找本官問詢,若是沒有什麼大事,便由你做主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