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追問下, 安青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沒有血色,蒲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刺入了他的心中,緊咬住齒門才穩住了不禁想要顫抖的身形。
“回答不了嗎?”蒲萱問。
安青低頭, 沉默。
“好, 好啊, 你果然是有夠忠心。”蒲萱拉開被子, 忍着疼痛下到地面, 口中說辭依舊是絲毫不饒人,“也對,你本來就是他那邊的人, 我不過是將你從他身邊拐走了而已。我有什麼資格來要求你?就算你聽從他的命令把我給殺了,那也是你應該做的。”
這個時候, 安青仍是伸手將她攙扶住。
蒲萱卻又是一把將他推開, 見他執意站在原地, 更是直接一腳踹到了他的身上,踢得他不由得向後退了數步。
安青半晌才站穩, 隔着衣服按住身上的傷口,臉色慘白。
“滾,你給我滾出去!”蒲萱像是壓根沒有注意到他有傷在身,只是一個勁地將他往門口推,“你想去幫他就去幫他, 幫完了再回來?你把我這兒當成什麼了!”
安彥之前由於安青的吩咐而已留在了屋外, 此時終於這一番動靜引進了屋, 一見這幅場景, 立馬急着衝上前將兩人拉開, 瞪着蒲萱吼道,“你這女人在幹什麼!”
蒲萱看了他一眼, 冷聲問道,“你怎麼還在?”
“我……”安彥被擠兌得臉色一白,剛想反擊,卻被安青拉了一把,攔了下來。
安青對着安彥搖了搖頭,然後回過頭,垂下眼低聲喚道,“蒲萱……”
輕輕兩個字,其中居然帶了哀求的意味。
面對這種哀求,蒲萱依舊是搖了頭,毫不鬆口,“沒什麼可說的。你一刻做不出決定,我就一刻也不想看到你。”
“好的……我明白了。”安青側開頭藏住臉上的神情,拉着安彥往門口走去,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折返了兩步,從身上掏出幾瓶傷藥擺在桌上,向蒲萱道,“我就等在外面,如果有需要,隨時可以叫我。”
蒲萱的臉色變了變,沒有回話。
或許是心存僥倖,安青又在原地站了片刻,但蒲萱自始至終都沒有迴應。
然後安青緊咬着嘴脣,再度拉着安彥走出了屋門,並且仔仔細細地將門給關好。
木屋不大,就只有一個角被隔成了一個廚房,大廳擺了兩張牀,被擠得滿滿當當,茅廁在屋後面,木屋前面則支着一個茅草棚子。
應該是當地人打獵時用的屋子,大冬天也沒人住,就被安青給就近利用了。
從馬車廢墟里扒拉出來的一些東西,乾糧衣物以及雜七雜八,抖抖乾淨之後被堆在木屋門邊的角落裡。
瓶瓶罐罐裝着的一些藥物倒是大多被砸了個稀巴爛,還好人們都喜歡隨身帶點藥,安彥帶着的那些基本沒有損失,滿地的屍體蒐羅一通之後收穫也不錯,在安頓好蒲萱東柏又處理完安青自己的傷勢之後還剩下不少,夠屋裡兩人用幾天了。
屋子之前也清掃乾淨了。
蒲萱雖然剛醒,但處理傷勢是她的強項,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安青站在木屋門口想了半晌,沒發現什麼遺漏,這才嘆了口氣,伸手朝一直氣憤着的安彥頭上拍了拍,默默朝那處棚子走去,尋了個乾淨地方坐下。
安彥依舊很氣憤,口中不斷嘀咕,“那女人怎麼能這樣?居然趕你出來?她以爲是誰救她們出來,還把她們安置到這兒的?”
“是我的錯。”安青低聲道,“發生這種事情,她應該生氣的。”
安彥沉默了片刻,又道,“那麼她現在已經趕你出來了,你就和我回去吧……”
安青愣了愣,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垂下頭,神色又黯淡了幾分,“這些事情,言子應該全部都預料到了吧。”
“怎麼了?”安彥見他這副模樣,卻不明所以,想也不想便道,“殿下當然什麼都知道。”話語中甚至帶有濃濃地自豪感。
這種自豪感,安青原本是一直也有的。
但是,安青這次被瞞在了鼓裡,說到底,他還是在意。
至少在他從那滿是屍體石塊的遍地狼籍中找到蒲萱之前,他還一直堅信,堅信舒言不會瞞着他,堅信這麼重要的事情舒言不會揹着他做,不會在他茫然不知的情況下就要奪去那已經佔據他生命中極重要地位的一部分。
在意之後卻又有些慶幸,因爲如果舒言沒有瞞着他,他所要面對的,就是對其中一方的背叛,而非僅僅只用在這裡因爲自己被瞞在鼓裡而內疚黯然。
如果早知道舒言這次會對蒲萱下手,自己會怎麼做?只要想到這種可能,安青便感到一陣顫慄。
思索之後的結論是,舒言不愧是曾被安青追隨過十數年的人物。
他了解安青,非常瞭解。
畢竟,他們曾經唯一信任着的人,就是彼此。
“我不能和你回去。”良久之後,安青纔回應了安彥的勸言,“至少我不能現在回去。我必須多花點時間,多想想清楚。”
安彥神色間有些失望,撇着嘴嘀咕,“果然如此……那女人到底有什麼好,都這樣了你還願意受她的氣?”
安青笑了笑,“她也就是脾氣差點,習慣就好。”
安彥一陣無語,然後嘆了口氣,又道,“哥,其實……”說了這幾個字卻又停頓了下來,似乎難以啓齒,猶豫了半晌才一咬牙接着道,“殿下給我來信了。”
之所以難以啓齒,是因爲舒言僅僅給他寫了信,信上一個字也沒提安青,儘管他們兩兄弟有九成可能在一起。
安青卻不意外,只問道,“你要走了?”
安彥抿了抿脣,點了點頭。
所以他才急着想拉安青一起走。
片刻後安彥將藏住木屋後面的信鴿抱了出來,低頭道,“一個時辰之前剛飛過來,我怕打擾到你,就在屋後灑了把米……”說着臉色便微紅了。
怕打擾到安青自然是瞎扯,他只是怕安青知道以後會不好想,畢竟這次舒言設計蒲萱,安彥雖然不甚在意,但他也知道安青心中絕不可能沒有疙瘩。
然後不等安青問,安彥便自覺地將信上的內容都複述了一遍。
無非就是舒言嫌安彥這次在外面待得太久,要招他回去——然而有一段話很讓人在意:舒言特地提到,原本的大祭司忠於廢帝,不願向舒言稱臣,已經被舒言殺了。
安青聽完後笑道,“恭喜。”
大祭司一職,主管邛蒼國內大小祭祀祭禮,代帝問天代天擇事,可說是所有占星師的至高理想。
舒言特地說這事,自然是已經把這職務內定到安彥頭上了。
當然,膽敢殺大祭司,這舉動也是十分大膽,十分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畢竟大祭司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天命。
另外就是這隻信鴿,舒言說送給安彥,隨便他怎麼處置。
安彥扭捏了一下,送給了安青,“小點點很聰明的,你以後如果想給我寫信,就用它吧。”
安青接過之後將鴿子上上下下端詳了個遍,“小點點?”
他以前是養過一隻鴿子的,那隻鴿子剛到安青手上時也和眼前這隻一樣苗條可愛,只是後來不知是吃了什麼怪東西還是怎樣,長得越來越圓滾肥碩……那隻鴿子叫做點點。
“說來很久沒看到點點了。”安青道。
“點點死了。”安彥黯然。
“……”安青發現自己問錯了話,卻已經悔之不及。
雖然鴿子是安青養的,但是安青對鴿子向來沒什麼感情,喂得死不了就結了,只是安彥十分喜歡動物……
還好安彥沒有黯然太久,很快就又喜笑顏開,“小點點就是點點的孩子,很像吧?”
“……”安青感覺這劇情似乎有點跳躍,手中鴿子和腦海中鴿子的體型差距太大了。
然後他纔想起,自從他跟着舒言開始天南地北摸爬滾打以來,最近一次在舒言的王府中落腳,已經是三年前了。
而那個時候,那隻肥鴿子正每天都屁顛屁顛地跟在一隻母鴿子後面跑。
“這麼說它成功了?”安青點頭,“不錯,死得值得。”
安青想,他應該不至於連只鴿子都不如。
之後安彥又滔滔不絕地和安青聊了許多,聊這些年他獨自一人經歷過的所有事,聊點點最後死的時候居然瘦下來了,聊小花給點點孵了一窩孩子,分別叫小點點小白點小黃點小綠點小灰點小粉點……
直到安青說,天色暗了,再不走就很難在天黑之前趕到最近的小鎮。
安彥現在比以前成長了許多,至少,可以一個人上路而不需要再惹人擔憂了。
安彥走時,一個勁地叮囑安青一定要寫信。
而安青甚至都沒有去送上一程,只是一直坐在木屋前的茅草棚子下面。
安青一個坐在那兒,獨自思索良久,然後嘆了口氣,擡眼朝木屋看去。
不知是否錯覺,在他擡眼的那一剎那,窗口似乎有人影晃過。
安青愣了愣,然後低頭笑了。
而蒲萱此時正縮在窗臺底下嘆氣。
從傍晚到入夜,蒲萱先將東柏渾身上下整理了一遍,該換藥換藥該扎針扎針,然後又施針把自己身上的痛楚壓下,再將自己渾身折騰一遍,最後還熬好了一鍋粥。
其實很輕鬆,兩人身上的傷處早就被打理過。
安青所學甚雜,醫術居然也有兩把刷子。
該做完的都做完了,沒做完的做了也不會有用,但是東柏依舊沒醒,安青依舊在屋外倔着,而蒲萱只能縮在這兒窮擔心。
之前在握安青手腕的時候,她趁機把過了脈。
“雖然還沒痊癒,在外面扔幾天應該不會出事吧?”蒲萱很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