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萱一進房, 一拖板凳,一開酒罈,倒上慢慢一碗酒, 就喝了起來。
烈酒入喉, 直燒到心, 辣得人眼淚往外直冒。
安青進門時, 看到的就是蒲萱這麼一副含淚豪邁灌酒的景象。
蒲萱看了他一眼, 口中依舊沒停,喝完後又倒了一碗。
安青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進房,坐在蒲萱身邊, 強壓下滿腹的心事,感慨道, “想不到你酒量這麼大。”
蒲萱還是沒理他, 第二碗下肚又去倒第三碗, 順便紅着臉打了個嗝。
她手中的罈子已經空了一半。
安青看着她這神情,覺得有些不對, 還沒說些什麼,蒲萱就開始給自己灌第三碗。
“你慢點喝。”安青趕緊把她的手按了下去,“你酒量到底怎樣?”
蒲萱低頭,半晌沒夠到酒,又擡頭看到安青, 嘻嘻笑道, “哪來的帥小夥?快來給姐姐唱個小曲~”
安青寒得啊, 渾身一哆嗦, 手上也是一鬆。
蒲萱掙脫開來, 舉起碗又開始灌酒。
完了,她已經醉了……安青無語望天, 又望了望桌子上剩餘九壇酒,趕緊偷偷將這些罈子搬下桌藏到牀底下。
整整十壇啊!蒲萱要酒時安青還以爲她酒量有多大呢,現在這麼一看,全部喝光簡直能把她喝死。
藏好了酒,安青又偷偷溜到門口,想要趁機潛回自己房間,打開了房門卻又猶豫地頓住了腳。
直覺告訴他:再待下去很危險。
但是就這樣把蒲萱一個人扔在這喝酒……實在是沒法放心。
不過是猶豫了這麼一點時間,蒲萱已經喝乾了那一罈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拎着酒罈,另一手搭上了安青的肩,笑道,“小子,想躲哪兒去?”
安青手一抖,條件反射似的、迅速就關上了門。
接着他就想了:我爲什麼要關門呀?
再然後蒲萱便將半個身體都靠在了他身上,低着頭蹭他的脖子,呼吸出的熱氣全往他衣服裡灌。
……關門,果然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蒲萱蹭了一會兒,又舉起那個空酒罈往口裡倒,張着嘴等了半響,然後才皺眉,“居然沒了。”
她一甩手,酒罈被扔到角落,碎了一地陶瓷渣滓,脆生生地響極了。
“還有酒呢?”蒲萱盯着安青問。
安青半晌才從僵硬狀態回過神來,紅着臉朝旁躲了好幾步,但蒲萱仍舊死死掛在他身上,牛皮糖一樣。
推都推不開!
慘了……
安青終於意識到,讓她碰酒是一次多麼大是失誤……
酒量差就差吧,她還會撒酒瘋。
撒酒瘋就撒酒瘋吧……問題是安青忘了,她一喝醉就會見人就抱!
雖然抱安青總比抱別人要好,但安青現在也是一個生理髮育正常的情竇已開的青少年,被女人抱着總不是個事啊!
上次是怎麼解決的來着?對了,敲暈她。
安青慌里慌張地將手擡到蒲萱腦後,就要出招。
結果蒲萱突然一笑,低聲問道,“你也是會走的嗎?”
這一聲啊,輕飄飄落到安青心裡,刺得人生疼。
他硬生生止住了招,怎麼也下不了手。
“走了,都走了。”蒲萱紅着臉噴着酒氣,嘴角卻勾着笑,“都留下我。”
安青沉默了半晌,低聲道,“我不會走。”
蒲萱聞言一愣,然後就開始哭。
……安青都快瘋了。
蒲萱的哭不是一般的哭,咬着嘴脣噙着眼淚默默抽泣這種惹人憐愛的姿態永遠不會出現在她身上,她一哭就是嚎嚎大哭,邊哭邊摟着安青的脖子左搖右晃,前俯後仰,一個勁地拿安青的腦袋往牆上撞。
安青被撞得眼冒金星,只得盡力遠離牆壁。
剛一遠離牆壁,蒲萱又是一搖一晃,一俯一仰,力道還不小,安青一時沒有從頻繁撞牆的狀態中調整過來,頓時向後倒去。
安青忙伸手抓住桌子,可惜桌子在他左手邊,他左手加左臂剛剛恢復知覺又受過傷,無力得很,剎那掙扎之後就被徹底壓倒在地了。
安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戀曾經那行動自如的左手。
蒲萱的雙手仍然卡在安青的背後,蹭着他的胸口,總算是止住了那要命的哭泣。
然後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
她說了很多,恨不得將所有還記在腦子裡的事情都傾倒出來,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
從第一世到這一世,從辣椒到男人,從家人到寵物,什麼都說,想到什麼說什麼。
說得最多的還是那個最初,電視裡總在放肥皂劇,可以沒日沒夜地在電腦上看動畫,大熱天的柏油路面像化了似的踩上去都粘腳,高考前發誓今天要熬夜背多少多少英語單詞,媽媽燉的紅燒肉……邊說邊哭,邊哭邊笑。
想來都是些很平常的東西,也不見得多美好,同樣美好的東西她遇過不知多少次,但是隻要想起,總會像瘋了一樣懷戀,瘋了一樣嚮往,瘋了一樣心疼。
“那邊還好嗎?”蒲萱輕聲問道,“你回去之後還好嗎?還像以前那樣嗎?公車上還是擠得不透氣嗎,四六級有沒有好考一點?對了,我爸爸叫楚原,在學校當老師,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見到他……”
“大姐……”安青默然望天,“你認錯人了。”
蒲萱盯着安青的臉仔細看了半晌,笑了笑,然後低頭靠在他的胸口,“錯了嗎?錯就錯了,無所謂。”
是誰都無所謂,她只是想找個人,說出那些話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蒲萱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失去意識,熟睡起來。
安青試着動了動身,然後悲哀地發現,蒲萱的雙手依舊牢牢卡在他背後,抱得可緊了。
安青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蒲萱的後腦。
她剛纔眼中所見的,並不是他。
無論如何,被當成替身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蒲萱的呼吸碰在安青的皮膚上,惹得他渾身癢癢的,安青不禁將手移到她頸後,將她的身體摁在自己懷中。
“蒲萱。”安青低喚。
沒人應。
“我會陪着你的。”安青笑着,將雙手放在她背後,緊緊抱住,“一直一直……無論如何,絕不放手。”
還是沒人應。
片刻之後,蒲萱的雙手鬆了力道,睡得還是那樣熟。
安青從她懷裡掙出,坐起身來。
安青想,她之所以會抱着別人不放,大概只是想被人擁抱一會兒。
安青苦笑。
都說借酒消愁愁更愁……如果真能消愁,那倒真是不錯。
蒲萱醒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頭腦因爲宿醉疼得要死。
她掙扎着從牀上坐起身,看到一地酒罈。
蒲萱詫異,“我昨晚上有喝這麼多嗎?”然後她才感到自己肩上還搭着一隻手。
回頭,看到安青。
安青坐在牀邊,她枕在安青腿上。
“醒了?”安青笑着問她。
蒲萱愣了半天,又湊近聞了聞,皺眉道,“你怎麼也喝?”聲音中隱隱有些責備。
“我酒量比你還好點。”安青苦笑。
蒲萱斜眼瞪他,見他精神還好也懶得再多管,起身下牀。
安青卻突然從身後擁住她,不讓她走。
“我們的關係,好像還沒到這地步吧?”蒲萱問。
安青不答。
“昨天發生什麼事了?”蒲萱又問。
安青還是隻是靜靜抱着她。
“我喝醉之後,是會有些不正常。”蒲萱苦惱地揉了揉頭,“如果發生過什麼時候,請不要在意……呃,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負責。”
自己醉酒之後是個什麼德行,蒲萱自然知道,所以她並不會輕易碰酒。
只是這一次,實在需要借酒發泄,又只有安青在身邊。
安青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人,她本以爲不會出什麼事情。
當然,實際上也並沒有出什麼事情……但是安青這個模樣實在太能令人誤解了!
“好歹說句話吧!”不知發生過什麼事的蒲萱很焦躁,“到底怎麼了?就算你想叫我負責,你也該說話啊!”
安青用力將蒲萱勾了回去,按在牀上,傾身定定看着她。
蒲萱被他看得發毛。
怎麼了,難道他喝醉之後就是這個症狀?不對啊,雖然地上多了那麼多酒罈,他的眼睛可清明得很!
對了,他到底爲什麼要喝酒?
蒲萱皺起眉,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聲問道,“怎麼了?”
安青咬脣,身上有些顫抖。
好吧……蒲萱嘆了口氣:喝完酒的人總是有些脆弱,風水輪流轉了而已。
“怎麼樣了都好,你先放我……”蒲萱再次開口,剛剛說了一半,雙脣就被蓋住,“唔”的一聲,剩下的話全被堵進了對方喉中。
安青託着她的後腦,覆在她的身上。
這是什麼?強吻!
她腦中轟地一聲炸了一片,空空蕩蕩全是白芒,整個被驚得呆掉了。
單被強吻還不至於讓她這麼震驚,問題是現在她面前的人是安青——這小子什麼時候敢強吻了,他什麼時候會強吻了,啊?到底是誰教他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別說,感覺還不錯,雖然技術太青澀了點。
片刻之後,安青松開了她的脣,靠在她的身旁喘氣。
他的身體很熱,呼吸沉重。
“蒲萱……”安青低喚。
“還有事嗎?”蒲萱很淡定地回道,“沒事就算扯平了,放開我。”
安青看着她,笑着搖了搖頭,又將她抱得更緊了一點,每一寸皮膚都盡力貼在她的身上,張嘴含住她的耳廓,細細舔着。
他的慾望是那樣明顯。
但是這麼一來,蒲萱反而放心了:很顯然,這小子還非常青澀,至少昨晚上並沒有發生什麼。
蒲萱沒有猜錯,安青確實不是會趁人之危的人。
她醒了,也就談不上趁人之危了。
“我勸你死心。”蒲萱道,“放棄吧,天涯何處無芳草。”
安青擡起頭,靜靜看着她,“我不會放棄。”
不知爲何,他的眼神讓蒲萱有點心慌。
他的眼中有太多堅持,還有少許斬斷了什麼似的決絕……以及絕望。
怎麼,難道不是昨晚上有什麼不對勁,也不是酒不對勁,而是他本身就由哪兒不對勁?
昨晚上他對勁嗎?蒲萱仔細想了想,只記得自己那時在拼命喝酒。
“你會後悔。”蒲萱放棄了回想,笑道,“就算繼續做下去,你也只會成爲他的替補。”
安青抿脣,“我不會後悔。”
“變成替身也無所謂?”
“我不在意。”
“我在意!”蒲萱突然怒吼,然後屈膝就往安青堵住上一撞。
安青沒想到她會突然發難,被撞了個正着,身體猛的弓下,手上也沒了力氣。
蒲萱翻身下地,揚長而去。
她確定她現在很生氣。
心中的這團無名火,大概可謂之“怒其不爭”。
“蒲萱!”安青大喊着追了上去,手剛搭上蒲萱的肩,就被她一把捉住手腕。
蒲萱吸氣,屈膝,躬身,前傾,發力,甩臂,一套動作一氣呵成流暢至極,直接一個過肩摔將安青甩了出去。
安青躺在地上吸冷氣,蒲萱看也不看地從他身邊踏過去。
安青擡手拉住她的衣襬,一腳將蒲萱掃翻在地,再度將她捉進懷裡。
“你!”蒲萱怒瞪,然後發現,他的神色真的很不對勁。
不是被拒絕的失望,是絕望。
“怎麼了?”蒲萱問。
安青不答。
發生過什麼事情,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就發生在她身邊的這個小鬼身上,但是她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蒲萱突然有點驚慌。
有什麼發生了,她卻不知道。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過在意這個跟在身邊的小鬼了,什麼也沒在意,只做出一副瀟灑的姿態,花費幾乎所有精力獨自舔着心中的傷口。
如果沒有今天這一場,她還會無視身邊的一切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