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今夜是滿月，皚皚白雪反襯着天上明亮的月光，雖不至於說是亮如白晝，但對柳夜昊而言卻已足夠。
寂靜清冷的湮山頂巔之上，只見得一道灰色身影在雪地裡疾騁飛縱快如閃電，沐浴在月光下的墨色髮絲被勁風吹散在身後，閃現出讓人心醉神迷的銀色。
突然，疾馳中的身影在一從矮小枯黃的灌木旁猛地停了下來，彎下腰一番小心仔細地尋找，過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就着清冷月光，那雙褐色眼眸在瞬間迸射出迫人的精悍。
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在他的中指和食指之間靜靜夾着兩粒矮刺叢所結的果實，果實上密佈着細細微微的勾刺，而正是那些勾刺中，現在正勾着幾縷藍白交錯的絲線。
藍色的絲線是不是穆清濯所穿的那件外袍柳夜昊暫時還不能確定，不過他卻可以肯定那白色的絲線一定是師父所穿的那件。
因爲這十幾年間師父只在山下一個織娘那裡換過物品，那位好心的織娘所做的衣袍針線非常精緻，但是因爲家裡並不好過，所以給他們縫製的所有衣袍都是用的粗麻，粗麻跟那幾縷藍色錦絲的差距一目瞭然，都不用多說，擺在一起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將兩粒勾刺的果實用力握緊在手心，柳夜昊倏然擡頭，極目望去也只能見到一片茫茫白色。
從發現到第一處快要被積雪完全覆蓋住的清淺腳印開始，一路跟蹤找尋至此，看情況昨日確實是有爲數不少的一夥人偷襲上山，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居然能在師父他們毫不掙扎的情況下將人劫走，而且從路上留下的幾處細微痕跡中可以看出，這夥人並沒有將人帶下山，反而是往空氣越發稀薄的山頂上走去。
若不是今夜月光明亮，又有白雪反光，實在無法想象如此細微的線索如何能夠被發現，就憑洞中毫無痕跡可尋的乾淨便可以肯定，帶走師父他們的這夥夜襲者，必然是些武功高絕，而且心思敏捷的高手，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帶着無數困擾在心頭的疑問一路辛苦追尋，然而都已經快要過去兩個時辰，眼看着夜色更加濃郁，如果不是自己常年居住在湮山，對這裡的地理環境都極爲熟悉，而對方卻有些不太瞭解，不然恐怕就連這些極其微小的線索也不會被自己發現到。
儘管如此，爲了找到這些線索，柳夜昊也消耗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按照這個速度找下去絕對不是個辦法。
越急心思就越亂，爲了平靜下急躁的心情，柳夜昊閉上雙眸深深吸進一口空氣，冰冷空氣嗆入喉嚨，紛亂情緒果然立馬緩和下來，閉着眼眸沉默數秒，邊在腦海裡勾畫着附近哪些地方有可能會匿藏得住人的邊思索着下面該往哪個方向追尋。
等主意打定正要動身時，忽然心思一動停下腳步，以腳下的叢矮灌木爲中心，眸光銳利掃過四周不遠處的地理形勢，來來回回連看了好幾遍，才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的那個位置看起來有些眼熟，皺緊眉頭努力思索半天，終於想起了爲什麼會覺得眼熟，不由得抿起雙脣神色更冷。
那地方是個三丈多高的陡峭山坡，位置十分偏僻，就在前天他還曾和祈軒一同到過陡坡的頂峰上。
當時祈軒拉着他正在沒有目的地四處亂走，越走越偏，結果就在無意當中發現了這個陡坡，祈軒還頗有興致地將腳下的積雪從山坡頂端全部踢了下去，直到露出黑色堅硬的石頭才心滿意足停下動作，拍乾淨身上沾染到的晶瑩雪末便不由分說拉着他又直接往回走。
沒想到只相隔了短短兩天便已然是物是人非，只剩下自己一人獨自站在這裡徘徊不定。
心念牽絆間正想要再走過去看看，忽然微一凝眸側耳仔細聽了聽，然後迅速後退幾步臥進身旁一個稍稍凹陷進去的雪坑裡，手指並起如刀快速劃下，堆積着的冰雪在瞬間無聲無息地高高揚起。
趁此短暫瞬間柳夜昊的身體快速滑了進去，任厚厚的冰雪將自己從頭到尾完全淹沒。
剛藏好身形，空氣中便隱約傳來幾道衣袂破空之聲，只眨眼的功夫，幾個幽靈般的黑色身影從他藏身的地方飛掠過去，直到離了差不多兩丈多遠的地方，那幾個人又突然頓住不再前行，有聲音隱隱約約傳了過來，似乎是他們正在交談些什麼。
柳夜昊摒棄呼吸進入到歸元狀態靜心聆聽，傳到耳邊的聲音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我不想去，萬一公子還記着以前的事，那我豈不是自己送上門去找死！”其中一人的口氣聽起來十分沮喪。
“我說李元，你好歹也是第二十七分堂的堂主，手下兄弟無數，現在裝出這麼個熊樣，也不怕日後威風掃地再也擡不起頭來？”另外一人戲謔完，便是一陣鬨堂大笑。
李元？柳夜昊眼神一沉，這個名字很耳熟，那次在穆莊遭到司徒雙城襲擊的時候，跟在身邊的那個堂主正是叫李元。
天下間沒有如此巧合的事，這麼說來，偷襲上山的是司徒雙城的人？師父他們是落在了他的手裡？但是師父武功高絕，雖然平日絕少飲酒，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千杯不醉，那麼幾壇酒如何能將他醉到敵人靠近身邊也無知無覺？
還有，如果真的是司徒雙城，就憑他幾次三番的執着糾纏，祈軒一旦重新落到他的手裡，豈不是要……
心念翻轉間氣息禁不住微微一亂，雖然只是短短的剎那間，卻聽得有人“咦”了一聲，警覺問道，“你們剛纔有沒有察覺到附近有活人的氣息？”
“當然有啊！”又一個人回答，“我們幾個不都是活人麼？”
被他一打岔，那人也就姑且當自己聽錯了，當下幾人將無奈掙扎的李元半拖半拉地強行帶着往前飛奔而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四下裡已然是安安靜靜半點動靜都沒有，柳夜昊這才輕輕拂開身上的積雪，起身長出了一口氣，剛要循着那幾人遠去的方向追過去，忽然感到後背一陣莫名涼意。
還未來得及回頭，只聽到腳下的積雪發出一聲輕微悶響，腰間跟着一麻，整個人都在倏然間軟綿綿地向後倒去，卻被一雙溫暖的手臂接住擁進懷裡。
眼睫顫動着想要努力睜開看清楚抱着他，在他耳邊輕聲呢喃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然而終究是徒勞無力。
在神智即將陷入到無底的深淵當中之前，柳夜昊彷彿在那人的身上嗅到了一種非常熟悉的味道，就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