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才11月就灑下了雪花。乍寒的天氣讓街面上人少了很多,反倒是因爲大選在即,各式各樣的標語和橫幅貼滿了大街小巷,甚至爲了競選擴大影響力,連乞丐都被動員起來,梆子快板和順口溜走到哪裡都能聽見。
陳宦避開幾個發傳單的統一黨支持者,說心裡話他對袁世凱搞這個黨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且他已經看出來了,北面這位根本就不明白什麼叫黨派,反倒是宋教仁上海把民黨搞得火熱,不僅來者不拒,還把三教九流全部吸收入民黨,聲勢早已壓過了北面。江浙立憲派那個共和黨也不錯,至於西南......國社黨的地盤裡別說北方了,連民黨都落荒而逃,這回要是丟了雲南,梁啓超的進步黨也跟着完蛋!
從這點可以看出,楊秋動武除了要拿下整個大西南外,背後還有着很深的政治目的,根據《臨時約法》民國參衆兩院將設870個席位,衆議院596個,參議院274個,衆議院是由各省均分的,關內省份均爲20,關外有多有少,還有幾十個特設席位。這樣算來席西南六省120個席位,西康和西藏加起來15個。現在這兩地都被西南堵在了外面,遲早是他說了算的地盤,那就是說根本不用造勢,等打完仗後國社黨就自動拿到了135個衆議院席位!
參議會雖然是民選,但西南上億人怎麼說也能拿到六七十個席位,何況章太炎和唐紹儀最近都在給國社黨造勢,楊秋基本上把競選的事情交給了兩人,就連南京那位無所事事的“副總統”都傳說三月內寫了幾百封信拉人入黨,拿到三成席位很有可能。
一場仗撈到近四分之一的議會席位,隱隱威脅發展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纔整合起來的民黨,還有什麼比這個買賣更合算的呢?
再看北洋這邊,除了還算可以的軍隊外,黨派建設上已經落後太多太多,這樣下去遲早被民黨和國社黨架空。想到這些他就隱隱覺得此次答應袁世凱來幫忙似乎走錯了,可現在後悔似乎也不行。只得悄悄嘆口氣抱着軍隊擴編文件準備進門,剛邁過門檻就被從裡面衝出來的趙秉鈞拉住:“二庵,聽我話,今個千萬別進去。”
陳宦眉梢一揚,也壓低了聲音:“廣西的事?”
“誰說不是呢!連杏城都被罵的躲牆根不敢說話。”趙秉鈞臉上沒半點擔憂,最近他官運亨通,因爲此次西南事件據說袁世凱對陸徵祥也看不慣了,準備讓他組閣出任總理,所以得意着呢。哈口熱氣搓搓手道:“這也邪了門了,唐繼堯好好地沒事去打廣西幹什麼?這下好了,落了口實,這回廣西是保不住了。剛纔咱們的那個新總理還去給蔡松坡和龍濟光發電報,現在就指望他們倆出兵互保西南。”
陳宦搖搖頭:“蔡松坡的脾氣我知道,聽聞唐繼堯作惡後肯定不會發兵。龍濟光倒是有可能,但要是楊秋手腳快點,在粵軍入境前解決,他也不會死撐着。”
“鬼知道。”趙秉鈞吸吸鼻子,忽然問道:“對了,老爺子讓你做的那個各省授銜名單改改,楊秋不是定爲中將嗎?你把他改成少將。”
“改少將?”陳宦很詫異:“開什麼玩笑!宋子清、嶽鵬、蔣方震他們這回都是授銜都是少將,他一個三省巡閱,國防軍五師三旅總司令,或許一個月後還要在增加三四個師!給中將已經低了,再降到少將......豈不是亂了分寸。”
趙秉鈞不在意,眯眼笑道:“就是要亂分寸。你想啊,給他少將,給他下面也是少將,大家以後一樣高......總會有人跳出來的。”
這種想法真讓陳宦覺得可笑,要是楊秋能被這種小兒科手法鬧的丟了兵權,那真就貽笑大方了。所以他不信這是袁世凱的主意,問道:“這是大總統的意思?”
“大總統恨不能把他一擼到底呢,怎麼會管這事。是我和段芝貴的主意,樑士詒和王揖唐也認可。”趙秉鈞得意洋洋,但陳宦卻卻心底哀嘆一聲,連這種餿主意都拿出來,由此可見當國防軍在西南擺出的咄咄逼人架勢後,這些老北洋已經慌神了。可就算一擼到底又能如何?楊秋或許對這種授銜還根本看不上呢。
陳宦沒說話,抱着文件就往回走,還沒走幾步趙秉鈞又追了上來,上馬車前一拍腦門,壓低了聲音:“對了二庵,最近你們陸軍部可能要忙乎。段祺瑞已經讓曹錕去信陽,還把徐州打得不錯的那個小子帶上了。”
“十一標?吳佩孚!”陳宦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瘋啦!現在動手,大總統知道嗎?”
趙秉鈞搖搖頭:“誰敢說啊!這是段祺瑞、曹錕他們幾個的主意,準備乾脆鬧一鬧,要是有機會就乾脆撇開那個啥議會的,咱們北洋單幹。”單幹!......現在纔想起來有什麼用?陳宦扭頭看看身後的總統府,說不出來是高興還是悲哀。
武勝關上處處斑駁,上次大戰留下的傷痕經過一年也沒法抹平。雖然沒親眼所見當初司令那招回馬槍的厲害,但那一塊塊碎裂的巨石就能證明北洋在這裡遭受了多慘的損失。由於這裡還在整修,原本就狹窄的三關容不下那麼多人,所以二師各旅輪換駐紮。今日輪到這裡的是五旅,原旅長何錫藩調任三師任參謀長後,在孝感戰役中嶄露頭角的楚南接過了第五野戰旅旅長職位。
五師改山地師的同時,一師二師也悄然改野戰師,以前他不懂野戰師,步兵師和山地師有何區別,但在國防大學深造了這麼久對三種不同性質部隊也有了深刻理解。當然現在的兩個野戰師僅僅是架子,專門的野戰訓練和戰術正在摸索中。
“旅長,你看看這個。”新來的參謀一路小跑過來,敬禮後將這幾天的偵查報告遞給了楚南,他是第三期軍官速成班學員,也是前四川陸軍小學的學生,能任職旅級而且是王牌二師的參謀,說明能力得到了總參謀部和蔣校長的認可。
由於北洋在信陽還駐紮大量部隊,尤其是西南開打後一直有傳言北面要趁機再次進攻武勝關,逼迫國防軍收兵,所以之前每兩天偵查一次被改爲了每天常態偵查,所有偵查情況還都必須寫入報告送交總參謀部分析。報告非常詳盡,記錄了信陽北洋軍的訓練和調動次數,連最近抵達的少量北洋第三鎮都記錄了下來。
“這段時間北洋每天都固定派來火車接送部,本來我們以爲是正常換防,但五日前偵查員清點時發現出的多,來的少了,開始他們並沒注意,因爲每次只有兩三百人的差距,但今早火車抵達差距一下子增大到了五百人!”年輕參謀很詫異的搖搖頭:“這不合乎情理,如果說總參謀部的情報無誤,北洋想對付我們的話應該是來得多出的少,爲何還主動減少信陽駐軍呢?”
楚南已非一年前初出茅廬的湖北高武備學堂軍官,聽完分析後立刻明白了參謀的意思,要麼是北方風向變了不準備施壓,要麼就是有一支部隊已經悄悄離開了自己的視線!追問道:“能算出多少差額嗎?”
“按北洋編制,大約四個營左右。”
北洋一個營含軍官滿編是659人,四個營就是近三千人已經從信陽悄悄被戰轉移出去。如果他們回北方還沒事,要是鑽入湖北境內威脅就太大了!所以楚南幾乎立刻就做出了決定:“命令各團進入陣地戒備,打電話聯絡師長報告情況,立刻發電報給襄陽和麻城的兄弟部隊,請他們配合注意各條由河南進入我們湖北的道路。”參謀剛要離去,楚南忽然想到這幾天航空隊有兩架飛機在附近進行試驗,拉住說道:“問問師部,能不能讓航空隊也配合下,洋人打仗時就使用過飛機偵查。”
急促的電話鈴聲在武昌總參謀部響起的同時,河南南洋的白河河畔,數千士兵席地而坐休息待命,一身戎裝的吳佩孚高高挽起袖子,正在洗刷自己心愛的戰馬。他這匹馬可有來歷,是用當年在日俄戰爭中做情報官時繳獲的俄國戰馬配種繁殖的,比起蒙古馬高了不止一頭,甚至喜愛。
站在他旁邊是三鎮赫赫有名的刺頭彭壽莘,因爲那張大嘴巴不知得罪多少人,連曹錕見到他都頭疼,可偏偏他打起仗來很是驍勇,所以大夥送他外號“刺兒彭”。和不善言語卻心高氣傲,連兄弟部隊都看不起的吳佩孚並稱三鎮兩大滾刀肉。滾刀肉遇上滾刀肉就成了莫逆之交,曹錕得知後乾脆把兩人都弄去十一標,一個做標統,一個當副標統。
“子玉,你說這回三傻子和段芝泉搞什麼鬼?不會真以爲我們打了,老爺子就會全軍出動死拼楊秋逼他回師放棄廣西吧?”彭壽莘嘴上不積德,整個三鎮也只有他敢叫曹錕三傻子,連吳佩孚都佩服,搖搖頭:“怎麼可能!楊秋此次部署周密,一下子動用七個旅,除非蔡松坡即刻入桂,不然唐繼堯能擋住三天就算燒高香了!三天內我們也拿不下武勝關,拼什麼拖住他?”
“那爲何他們還要讓我們來?你還接下這個任務?”
吳佩孚放下袖子,望着南面襄陽方向,眉梢一挑目光炯炯:“爲什麼來?你還不清楚嗎?老爺子有點控制不住大局了!至於我嘛......無它,就是來告訴楊秋,王佔元不代表北洋!也別以爲佔了武勝關就萬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