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上海天空湛藍如洗,煙囪排出的灰塵被沖刷乾淨。
黃浦江上,一艘戰前用來換磺胺的原德國萬噸輪緩緩靠上碼頭。當水手放下舷梯數以百計躲避戰爭的歐洲白人開始下船,其中又以奧匈、俄國和法國人最多。寬鬆的簽證發放政策和穩定環境促使很多歐洲人來遠東碰碰運氣,來往於中國和歐洲的貨輪成爲運輸主力,每天都會有近千人抵達遠東,而且他們中絕大部分人出發前都沒有明確目標。
然而當他們迷惘走下船時,卻馬上得到了實現自己價值的機會!一隊佩戴有國社青年會標識的年輕人高舉寫着“物理優先”“高薪聘請技術工人”“軍工技術員提供長期住宅”等等各種語言的廣告牌,甚至還有不少女學生也來湊熱鬧,她們的標語大部分都是招募各類老師。這是國社青年會發起的強國人才收攬行動之一,以招攬難民中各類技術人員爲主。一開始每個人都覺得這種小招數非常可笑,但兩年後扭過頭卻發現,這些遍佈中國海關的國社年輕人通過這種螞蟻搬家的方式已經招募了不下兩萬人,其中還有好幾位在歐洲都小有名氣的科學家!而且承諾和待遇都是真實的,只要通過接待處的技能考覈,國社青年會就能迅速幫你找到一份薪水幾乎和美國相當的工作。
更特殊的是,如果你有一技之長並且願意和華人合作建廠,那他們也會推薦適合的夥伴並提供商業擔保。根據不完全統計,兩年來通過這種合資和小額貸款方式已經建設起從食品到金屬加工在內的三百餘家各類工廠,在重慶甚至出現一家由奧匈、中國和意大利三位股東聯合投資建設的“巴拉頓內燃機公司”。並因爲年初接到198臺軍用汽油發電機訂單而成爲第一家接到國防軍訂單的合資工廠,一度擠滿民國各大報紙頭版頭條。每每想到這些。梅賽德斯轎車內的特勞恩就很佩服楊秋五花八門增強自身實力的手段,從單一來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手段效果並不大,但全部加起來卻非常驚人。
司機用力按喇叭驅散十幾位散發傳單主張歐洲儘快結束戰爭,恢復世界和平的年輕人。這種畫面有時真讓人覺得世界顛倒了!什麼時候歐洲的和平輪到中國年輕人來關心了?但話說回來,隨着楊秋崛起並領導這些年輕人,這個國家就和他們一樣躁動卻充滿精力。繼承滿清卻被打壓得比較聽話的官僚集團,由洋務派和留學技術人員組成的工業集團,有兩年前因爲河南土改風聲鵲起開始嶄露頭角的青年會集團,當然還有隻聽一個人命令的軍方集團。
這些集團掌握了目前民國的話語權,互相牽制又互相競爭。借歐戰機會逐步推動這個古老國家踏上脫胎換骨的新生道路。雖然沒什麼道路是天生平坦的。衝突、爭吵和謾罵每天都在發生,但連他都羨慕國社一家獨大的局面,作爲執政黨和目前的最大利益派,他們內部無論有多大的分歧都不可能發生毀黨事情,畢竟執政權是誰都不願意放棄的。
不遠外製造局路兩端清晰可見的崗亭讓他更皺眉。自從傳出美國幫中國建造戰列巡洋艦並且鋪下龍骨後,這座船廠的保衛等級提高很多,再也不是能隨隨便便出入的地區。而且最近造船廠內的德國技師也都開始受限制減少外出,理由是防止軍事泄密。
德國人什麼時候與告密者劃等號了?!這是前兆......一個可怕的前兆!轎車駛入位於公共租界的德國大使館,遠處還能看到美國星條旗隨風飄揚。剛下車,特勞恩就抓住了腳步匆匆的皮薩勞,詢問道:“他到哪裡了?”
皮薩勞是原青島總督府文職人員,由於並不在需要接受監管的軍人名單中所以戰後來大使館幫忙,見到特勞恩他立刻停下腳步:“昨天上午的消息他還在里昂。據說對那裡的坦克製造廠非常感興趣。”這個口中的他自然就是目前正在法國訪問快一週的楊秋,聽說人還在里昂排徊沒去波爾多,特勞恩眉宇間的不安更深了。
除非是傻子,現在全世界的外交家都知道波爾多才是法國臨時政府權力中心,這樣繞來繞去只能說明一些外圍的談判還沒完成,所以立刻追問道:“他身邊的人能。難道都在里昂?”
“聽說兩個年輕外交官第二天就去了里昂,他身邊現在大部分都是派往歐洲的軍官和工作人員。”皮薩勞也有些驚訝他爲何遲遲不去波爾多,問道:“閣下,您覺得他在等什麼?”
“等待出價!”皮薩勞的話讓特勞恩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想!楊秋雖然還是副總統,但由於其特殊地位,加之國社大會上他明確無誤告訴世界自己會在某一時刻出任總統,所以世界各國已經將其視爲未來二十年中國權利的核心大腦!任何外交官都願意和一位能把持國家二十年,而且西化思想較好的人打交道,這可以帶來一個較長時間的收益。
正因爲看好他未來的政治前景,所以法國政府在里昂以元首高規格接待他就並不顯得出奇。既然是元首規格,那麼他與法國總統會面前肯定已經達成大部分協議,現在這樣徘徊只能說明條件還沒談妥!當然,遲遲不去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在等藉口!一個足夠讓民衆相信並且動員部隊的藉口!
但皮薩勞卻不信,驚呼道:“上帝,難道他沒看到現在正是我們德意志是最強大的時刻嗎?他不怕戰後我國勝利報復嗎?”這點也正是特勞恩奇怪的,他可不像外界那樣認爲楊秋已經被一連串的勝利衝昏頭腦,在國內還沒徹底解決就干涉歐洲試圖爭霸世界的狂人。相反長時間打交道讓他明白,在那個年輕身軀上是一顆功利無比卻又格外冷靜的大腦!但問題是,英法可以給貸款。甚至可以出一筆天價出兵費用,但核心的殖民地利益以民國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戰後拿到!那麼他爲何還要捲入這場戰爭呢?爲瓦解英日同盟?這倒是有可能。但英國會答應解散這個極爲重要的遠東同盟關係嗎?
迷霧糾纏特勞恩和在華德國外交官們的同時,他們卻並不知道,一個噩耗卻已經悄然在卡薩布拉卡散播!
沙漠、駱駝、綠洲、咖啡和紅茶構成了摩洛哥卡薩布拉卡的街景,殘酷的歐戰卻導致非洲大陸異常繁華,逃難或者滯留在非洲大陸的白人紛紛涌入這座城市,加上爲打贏戰爭法國從各個殖民地搜刮財富和資源近半都需要從這裡轉運,所以兩年多來這裡的貿易量節節攀升。更重要的是,由於缺乏歐洲式的嚴格社會監管制度,這裡已經成了兩大軍事集團諜報戰的前線,誰也無法分辨每天忙忙碌碌的人羣中到底發生了多少秘密交易。
海港酒館是水手們雲集最多的地方。也是魚龍混雜最厲害的地區。這裡不僅有歐洲人。美國人、南美人,甚至還有不少日本人。由於民國幾大船務公司異軍崛起,導致日本運輸業徹底萎縮,於是戰爭開始後不少想發財的日本水手都加入協約船隊。這些廉價勞力有效緩解了歐洲水手緊張問題,甚至有人在華工大舉進入法國後這樣形容“陸地是中國人的。海上是日本人的。”
和張揚喧囂甚至動不動就打架鬥毆的歐洲水手不同,矮小的日本水手更喜歡抱團成羣躲在角落裡喝着廉價啤酒,然後用老鼠小眼打量世界。
“山崎君,好久不見了,你在跑那條航線?”
角落中,波恩端着咖啡杯,佯裝有限和下午茶其實耳朵早已伸到隔壁日本水手的對話中。身爲德國情報部人員,他曾經在德國駐日本大使館工作五年,所以能非常嫺熟聽寫日語。和別的夥伴把心思放在白人身上不同。他喜歡監聽這些小矮子的對話,因爲他發現隨着這些小矮子越來越多加入協約國船隊,又因爲自認懂日語的人很少所以時常會透露出一些非常有用的消息,光是通過他們透露出來的情報,德意志潛艇部隊就擊沉了不少於70艘商船。
這一次他沒有撲空,因爲這幾個用日語交談的日本水手帶來一個大消息!
“英國福爾曼海運公司。那些該死的白人鬼畜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幹完這次我就要回國了,我不想在爲他們工作。”
“回國?山崎君聽我的吧,在這裡雖然被人欺負,但總比回國捱餓好。您還不知道吧,我國上半年的糧食又出現歉收,朝鮮游擊隊趁這個機會故意焚燒國內剛收割的糧食,現在.......情況很糟,聽說大阪還出現了搶米事件。”
“那也比在這裡好。你們不知道,我們最近負責從南非運礦石,但這條路實在太危險了!上週我就親眼看到兩艘船在身邊爆炸。”
“不是有軍艦護航嗎?”
“軍艦?他們都在英美的大西洋航線上,我們身邊只有兩艘比聯合艦隊還小的魚雷艦。真該死,下週三我們七艘船又要從這裡出發先去法國南特,然後在轉到去倫敦......我真不想走這條路,太危險了!我害怕。”
“哎......。”
七艘船!波恩纔不管後來關於日本國內的嘮叨和悲觀,端起紅茶輕輕抿了口猶如一位優雅的紳士,用滿口倫敦腔呼喚印度侍應生結賬。但他卻不知道,就在他離開後不久,那幾個日本水手也鑽出酒館步入迷宮般的羊腸小巷。
“下一站去哪?”
“芬蘭,然後去聖彼得堡。”
“保重。”
對話......是字腔正圓的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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