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速不到二十公里的蒸汽火車,花了六個小時終於將楊秋送到了武勝關腳下,纔剛下車撲面而來的戰爭氣息就讓在路上匯合的柯韶、餘德海等人緊張起來。
數百位從武勝關上先撤下來的傷兵雲集在此,寥寥幾位醫護兵一邊爲他們包紮,一邊準備回漢陽,僱來的夫子趁着休戰間隙將戰士們的屍體也搬到了這裡,一張張閉上了眼睛的年輕臉龐,一具具備炸斷了四肢,烤灼焦黑的遺體,讓從京山趕來的三個營的士兵全都咬緊了牙關。
擔架上,一位大腿被彈片撕開的士兵不斷哀嚎,聲音讓大家更加緊張,旁邊的醫護新兵大概是被鮮血嚇壞了,動作緩慢笨手笨腳,見狀後楊秋立刻走了過來,取來和止血藥迅速颳去了傷口附近黏着物,止住血後又親自操刀縫合傷口,他嫺熟的處理手法讓幾位醫護兵都看呆了,短短几分鐘傷口就被重新縫合完畢。
“不要緊張!心要細,膽子要大,越緊張拖得時間越長,將士們受的苦也就越大!”楊秋拍拍年輕的醫護新兵,在傷兵們感激的目光下向武勝關走去,眼看快要到關隘時,沉悶的爆炸聲再次從各處響起,晨曦中一團團黃色的硝煙讓他迅速想起了危險地下瀨火藥,立刻下令用毛巾沾水捂住口鼻前進。
抵達武勝關後面前是一副地獄般的畫面,偌大的關隘已經看不到完好無損的城牆,到處是被炮彈炸開的碎石,地面上沒清理的殘肢和乾結的血跡比比皆是。
北洋使用的是典型的德國火力先行戰術,兩個炮營曾夾角對三固旎停頓對覆蓋炮擊,步兵們則趁着大炮開火的間隙一邊吃早飯一邊做準備。經過昨天的交鋒,駐守在這裡的士兵有些習慣了炮兵戰術,各自尋找掩體位置也拉得很開,預備隊則躲在牆根或者炮彈打不到的地方待命,隨時準備迎接北洋步兵的挑戰。
指揮所位關城右側山壁的死角中,這裡也是預備隊最多的地方,正在準備的預備隊士兵們見到鬧得沸沸揚揚的右路軍司令親自帶兵來支援,頓時歡呼了起來,一團的戰士們更是齊齊敬禮。
走到門口時何熙已經帶領着石小樓等軍官衝了出來,楊秋差點認不出來駐守在這裡近半個月的他,這個被大家戲稱爲笑面菩薩的團長明顯瘦了一圈,光頭上已經長出了一層短髮,滿臉鬍渣,衣服又皺又髒,渾身上下都是被硝煙浸透的味道。
何熙見到楊秋既吃驚又高興:“司令,你怎麼來了?”
“你們都是我的兵,有危險我自然要來支援。”淡淡話語卻讓在軍官都心底一暖,就連吳兆麟和左路一協的軍官們也都吸吸鼻子,沒想到第一支援兵居然是之前被大家詬病試圖分裂的楊秋,石小樓更是走前一步敬禮道:“四營石小樓見過司令。”
“石小樓,武備學堂畢業,後留學日陸軍士官學校學指揮。”楊秋微微一笑,伸出手:“感謝你忠誠的執行了命令,確保武勝關至今未丟,給了我們充分的準備時間!是你挽救了千萬湖北人民!右路軍需要你這樣的軍官,歡迎加入。”
短短几句話,將一位優秀年輕軍官納入了右路軍體系,讓吳兆麟也佩服他的手段。和大家打過招呼後楊秋立刻鑽入了指揮部,由於裡面太狹小,所以乾脆撤掉桌子席地而坐。
“小樓,你給我介紹一下吧。”楊秋一開口就點名石小樓,明顯是在考量他的能力。
石小樓很利落的開始介紹昨天的戰鬥情況:“炮戰是從下午開始,根據前出哨探的偵查和炮彈密集程度計算,應該投入了兩個炮營。炮擊半個時辰後他們發動了步兵進攻,投入大約兩個標分別向三關同時進攻,團長和吳協統之前就猜到北洋可能會炮擊武勝固爝應,掩護步兵拿下兩側九里關和平靖關再行夾擊,所以分別在兩側部署了兩個營和一挺馬克沁機槍,纔沒讓北洋得手。
沒拿下兩側他們就把全部火力都投到了我們這邊,主攻從吃完晚飯後開始,出動了六挺機槍配合,直到昨夜子時才撤退。今早清點後統計得知,共打死北洋兵六百餘,我方死亡七百餘人,傷三百,大半都是”石小樓說到這裡看了眼吳兆麟,繼續說道:“我們和吳協統的那邊的新兵,他們經驗不足,被炮彈嚇到後多半會亂跑。”
“軍械損失比較嚴重,8門山炮裡只剩三門能用,重機槍被炸壞兩挺,現在只能先確保這裡和九里關各一挺,平靖關由輕機槍負責。機槍手不夠熟練,子彈消耗比較大。”石小樓思路清晰,短短几句話就勾勒出了大致的作戰經過,讓楊秋高看了一眼,問道:“你覺得現在最大問題是什麼?”
“只要城固旎破,後面的鐵路就能送上軍需和子彈,所以消耗大也不是問題,現在最大的威脅是北洋炮兵!武勝關是山地,關城內地勢狹窄也不適合炮兵移動,且我們用的炮彈和北洋差距太大。”石小樓捧着一枚沒爆炸被拆掉了引信的日炮彈擺在了中間:“我在日留學時見過這種炮彈,產自名古屋兵工廠,裝填了一種新火藥,威力比漢陽造大很多,炮彈砸開後會散發出有毒黃煙,火焰很不容易熄滅,昨天死的兄弟中有半數都是被活活燒死。”
“是下瀨火藥。”楊秋看了看炮彈,放下後說道:“我已經讓漢陽生產一種新火藥,威力應該要比這個更強,不過最早也要五天後才能拿到首批炮彈。”
吳兆麟在旁邊聽得微微一愣,沒想到楊秋居然還懂炸藥,而且能製造出比日火藥更厲害的東西。石小樓沒那麼多想法,得知自己這邊也要有新火藥了很開心,就算沒日的強,可只要保證相當也就足夠了,立刻說道:“五天後拿到也沒關係,現在把五生七炮拉上來作用也不大,七生五炮又太重搬不上來,還不如機槍實用。”
“老何、畏三。”等石小樓說完楊秋立刻扭向了何熙,自從他首義夜留下了後他就一直不喊字號,都是以老何來稱呼何熙,讓人感覺親熱了很多:“你們是老軍官了,這裡沒有外人,我想問問你們覺得還能守幾天?”
“北洋的炮實在太厲害了,要是沒有援兵依我看最多。”何熙看了眼吳兆麟,豎起了兩根手指。
何熙來還以爲楊秋會對這個數字不滿,因爲他保證過要死守二十天,可楊秋不僅沒有不滿反而很讚賞他的誠實,立刻對低着頭的餘德海、柯韶說道:“京山的事情別放在心上,命令是我下的和你們沒關係,身爲軍人,好好打仗保護好湖北纔是最重要!”
“京山?京山出了什麼事?”吳兆麟追問道。
“沒什麼大事。”楊秋不想多提這件事,對兩人繼續說道:“將你們帶來的三個營和直屬連分爲兩個支隊,即刻去支援九里關和平靖關。”
見到楊秋沒責罰他們,兩人心裡的忐忑全消,立刻帶部隊支援兩關,等他們走後外面的爆炸聲陡然密集了不少,熟知戰術的楊秋明白,這應該是步兵準備出擊的前兆。經過昨天的交鋒北洋肯定已經摸到了虛實,能否多支撐幾天就要看今天了!所以他毫不客氣的接管了指揮權,吳兆麟也知道今天是最關鍵的,很配合的下令各部隊聽從指揮。
還是昨天的老套路,從七點起在將近一半小時的炮擊後,北洋分別派出兩個標猛攻九里關和平靖關,試圖拿下兩關從側翼打擊武勝關。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兩關上已經各自多了一個支隊,猛烈地機槍火力將他們壓在了山坡上無法動彈,只得再次扭頭強攻武勝關。
武勝關關城並不大,敵人的炮火又如此猛烈,一下子上太多部隊只能是自找苦吃,大概是楊秋親自督戰鼓舞了士氣,季福成和石小樓率先帶領三營和四營率先擔當第一波防禦部隊。爬上城牆後北洋步兵已經沿着鐵路線兩側山坡衝了過來,當他們跑進到千米距離時隊形猛然散開,沿下方鐵路線進攻的營也沒有向之前河南巡城營那樣傻乎乎猛衝,而是分成了兩個縱隊緊貼夯壁小心翼翼衝了過來。
由於哈坎以交易威脅,楊秋也不得不壓下性子止住了腳步,趴在掩體內從炮兵高腳鏡觀察戰況。
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北洋今天明顯是準備下死手拿下武勝關,所以正面雲集了大約三營左右的兵力,在他們後面還有三個營再做準備。
尖銳的銅哨代替了呼喊,等衝到大約六百米距離後,兩側山坡上的北洋步兵率先做出調整,部隊散開拉成了三道散兵線。和嫺熟的步兵相比,伴隨的機槍隊戰術還是太古板,將馬克沁機槍扛到正面集火試圖用火力壓住城樓掩護步兵,所以楊秋立刻指了指機槍陣地,僅剩的三門五生七山炮將炮彈全砸了過去。
轟隆隆的爆炸聲讓北洋機槍隊不得不暫時退後,失去了機槍掩護的北洋步兵們卻並沒有停下腳步,依然嫺熟的利用山坡上的樹木和掩體交錯前進,他們的身體壓得很低,眼看進入對手機槍射程後就用匍匐推槍前進的辦法靠近。
左側山崗三營二連的陣地位於關城外,這裡沒有城牆所以提早挖出了戰壕,郝文寶攥緊麥德森機柄,緊張的看着四百多位北洋兵橫隊展開向這邊撲來,剛準備扣動扳機時見到敵人紛紛匍匐臥倒,所以立刻停止了動作。
作爲警衛連機槍手,和各營機槍手比他們都是楊秋親手訓練的一批精英,對《機槍戰術手冊》的理解更深,所以很清楚這個距離上打匍匐臥倒的敵人是白白浪費子彈。旁邊的三營步兵已經開火,漢陽造啪啪的聲響練成了密線直鑽入耳,可他就是沒有扣動扳機,這讓這樣很多士兵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耐心等待終於迎來了機會,等到一聲銅哨響起,這批北洋兵猛然站了起來,彎着腰向上猛衝,郝文寶幾乎同時就扣動了扳機,嚯嚯嚯嚯嚯嚯三發點射雖然不快,但卻成了敵人的噩夢,不斷有急衝的士兵被擊中倒地。
忽然開火的輕機槍交織出了一層彈幕,很快十幾個衝在最前面的北洋兵掃倒,更多的敵軍見到有輕機槍壓陣,嚇得再次爬了下來。
此時一個帶着紅頂子的北洋軍官在漫天飛舞的子彈中突然直起腰,雖然聽不清楚他在喊什麼,但他拔刀揮舞的模樣立刻激起了北洋步兵的兇悍勁頭,百餘位北洋兵嘶聲吶喊着向陣地衝來,就連剛纔退後的機槍隊也重新找好掩體配合步兵們衝鋒。
重機槍的威力逐漸爆發了出來,將郝文寶面前的戰壕打的塵土飛揚,一道道細小的塵柱中碎屑掛的他臉頰生疼,雖然他和另一位二連機槍手拼命壓制,彈匣打了一個又一個,可輕機槍先天不足還是無法徹底擋住猛衝的敵軍,等到重機槍停火後這波北洋兵已經衝到了五十米內。
“上刺刀!”
三營是一團的老部隊,雖然比起最早由42標和保安隊改編來的四個營還差些,但面對敵人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也被激起了怒火,二連連長是位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見到北洋兵前鋒已經抵達,乾脆拔出指揮刀第一個躍出戰壕發起了反衝鋒。
百多位二連士兵如猛虎般躍出掩體發起了反衝鋒白刃戰,掩體內的楊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打法,在他的時代白刃交鋒已經極爲少見,只見到士兵們躍出戰壕的同時先打出一發子彈,然後挺着刺刀就硬生生衝了上去。
一邊是想拿下陣地從側面進攻城關的北洋精銳,一邊是咬緊牙關要死保的二連將士,如同兩波迎頭相撞的洪峰,瞬間就迸發出了最烈的視覺衝擊。刺刀雪亮,槍托橫飛,大股大股的鮮血順着被刺中的地方噴涌而出,甚至能看到從傷口中流出來的腸肚,士兵們全都殺紅了眼睛,腦海裡只剩下你死我活四個字。
《機槍戰術手冊》中是禁止機槍手參與肉搏的,但也羅列了遇上這種情況後的辦法,所以郝文寶立刻招呼二連機槍手一起躍出戰壕向兩側縱身拉開,然後用斜射幫步兵們擋住後面跟上來的北洋兵。
兩道火線將北洋步兵切割開來,前面發起衝鋒的北洋兵得不到支援漸漸擋不住了,隨着一聲銅哨開始向後撤退,正當楊秋鬆口氣時,一團團火球卻忽然將二連陣地覆蓋了起來,剛打退敵人還來不及撤入戰壕躲避的二連幾乎遭遇了最慘烈的損失。
這一幕差點讓楊秋也不敢看下去,犀利的北洋炮兵抓住了一個好機會,等到排炮結束後整個陣地上都躺滿了屍體,二連一百多位士兵僅有半數及時逃脫,剩下的全部都被炮彈炸死。
二連的遭遇幾乎就是整個戰場的縮影,雖然武勝關易守難攻,但和平行世界裡一樣,北洋炮兵的優勢實在是太大,關隘目標又極爲明顯,所以拉上去的部隊幾乎剛打退敵人就會遭遇炮彈洗禮,傷亡數字正在以觸目心驚的速度飛速增加。
慘烈的鏖戰一直打到傍晚才結束,再次付出近千人傷亡的代價後,最後一批北洋兵也終於精疲力竭開始撤退,等郝文寶打出最後一個點射,將一位一瘸一拐的北洋兵撂倒後,整個武勝關都幾乎被鮮血洗了一遍,火焰在每一寸土地上流動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