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江江畔,一艘江輪緩緩靠上碼頭,等在岸邊的挑夫立刻涌來,肩挑牛拉吆喝震耳。
遠處,十餘座高大的煙囪向天空不斷噴吐黑霧,嶄新的鐵路路基從呈放射線同時向成都和宜賓射去,從國防軍先鋒團入川佔領重慶開始,這座四川第二大城市就進入了不同於中國的節奏。
馬奎坐鎮重慶出任基地司令時,楊秋就通過他開始選址打地基的工作,經過近兩年時間,數千艘次江輪來來往往,綦江江畔終於出現了一座規模龐大的工業基地,特種鋼廠,軍工廠、機械廠、發動機廠、規劃中的鍋爐廠、特種車輛廠等等,如果順着兩條鐵路線還可以找到自貢鹽酸廠、天然氣廠、燒鹼廠,綦江煤鐵基地,眉山鉛鋅礦、青川鋁土礦等等。
如果再加上設立在成都、重慶等地的八家技術工人培訓學校,全部合併起來就是完整的重慶工業公司,雖然它的建設只完成了十分之一,工人也大都在培訓中,機器設備缺額大半不說技術更是不足,控制的礦山也因爲缺乏設備開採量不足,但誰也不能否認,在楊秋前瞻的目光下工業骨架已經開始一點點出現。
工業就是燒錢,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照楊秋估計,想要完成初步建設至少還需要5000萬美元,引進和培訓五萬技術人才和熟練工人,耗時三到五年時間,而這僅僅是初步建立,不說德國魯爾區,光是想建成類似奧匈斯柯達工業聯合體,至少需要十年並投入不少於兩億美元!
雖然還沒完成,連鐵路都還沒修好,但對從未經歷過工業時代薰陶的四川人來說,無論是誰站在這裡都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自從四川製造局引起了第一臺洋機器後,四川境內的有志之士就夢想能建立自己的工業,但洋務運動的步履蹣跚讓夢想徹底破滅。當保路運動眼看就要毀掉四川的百年富足時,國防軍的強勢到來改變了一切,尤其是後來的
行動,牽扯之大令人目瞪口呆,數以千計危害當地的土匪惡霸被打死,幾萬袍哥和私立武裝被剿滅,大量土地被沒收後改爲了集體農場或者分給窮人後,國防軍不僅沒受指責,反而更受四川百姓歡迎,而四川也是目前國社黨成員最多的省份,僅登記在冊的國社黨黨員超過了百萬,不少愚夫婦甚至還在家裡供起了楊秋的長生牌位。
緊接而來的工業建設,讓全四川都堅定站在了國社和楊秋這邊。
作爲親眼看到這裡翻天覆地鉅變的馮如,也感慨自己這回終於來對了,沒人知道楊秋是不是會下決心將這裡真正建設完畢,但每天都在變化的基地卻讓每個在這裡工作的人都挺起腰桿,就連那些從奧匈、俄國和世界其它地方引進的人才,都感慨沒想到印象中扎着“豬尾巴”的中國人居然有建設這麼大工業的氣魄。
懷揣楊秋的絕密資料和夥伴埋首這裡後,馮如的心思全部全撲到了航空研究上,就是想爲祖國插上一對笑傲天空的翅膀。
一個又一個夥伴從國內,南洋甚至歐美加入進來,奧匈和俄國請來的各類專家只要提出就會第一時間送來飛機和發動機廠,楊秋對發動機和飛機的投入幾乎是盲目的,就連內部很多人都覺得有些過分,因爲僅僅這兩家廠就燒掉了幾十萬!眼紅的其它廠一度派人去湖北找“老闆”理論。
其實兩廠也不是沒有一點產出,一年多來飛機廠利用美國產發動機仿造了近40架寇蒂斯競速機交給航空隊和航校,還以該機造出了雙座教練機。發動機廠也在奧匈技師的指導下造出了75馬力直列六缸汽油機,只是因爲在油耗和可靠性上不如歐美還沒投入正式生產,不過如果換奧匈熟練技工親手打造就完全沒有這個毛病,所以連戴姆勒公司前來參觀的內燃機工程師都說,這僅僅是加工的缺陷而已,畢竟熟練技術工人這項是任何人都無法拔高的,這需要長達數年的鍛鍊。
用紅磚和拱形木樑搭建起來發動機廠房內,數十臺削銑機牀發出隆隆噪音,十幾位奧匈和俄國技術工人正在親自指導近百位剛從技術學校走出來,跟隨他們拜師學藝的年輕人,這樣的畫面無論是湖北、還是重慶甚至是上海都很多,楊秋給這些洋“老師”的待遇是非凡的,不僅接來家人團聚還支付兩倍於歐洲的報酬,加之有國不能回後他們中大部分都安定下來,何況這裡除了人身自由稍微受到限制外也沒感覺什麼不同,甚至爲了挽留這些人,工廠還專門派人去上海學習製作麪包,歐洲烹飪,一切都爲了不讓這些寶貝跑掉。
發動機製造困難在於,它的主體是用一塊經過反覆鍛壓的鎳鋼鋼錠一點點削銑出來的,稍微有一點點誤差輕則功率不足,重則缸破毀壞,所以一年來光是被這些年輕人送去回爐的鋼錠就有上百個,連馮如都心疼不已,好在楊秋得知後不僅沒責怪,反而督促繼續練,哪怕是送回去幾萬也必須練出一批技藝精湛的技術工人。
哐啷......一臺銑牀上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很明顯是開銑缸體時操作失誤沒掌握,導致汽缸被鎢刀弄壞後機牀精密固定閥撞擊到一起後的聲音。
馮如似乎已經習慣這種畫面,連那個脾氣火爆的匈牙利的老傢伙訓斥都懶得看,一邊咬饅頭捧着研究心得琢磨,腳下不停向遠處的敞開式實驗廠房走去,試驗區門口荷槍實彈的士兵顯示這裡保密級別很高。
走進試驗區後,噪音就發了瘋似的往耳朵裡鑽,幾臺發動機被固定在架子上正在做運轉測試,旁邊帶着護目鏡的技術員正認真觀察發動機的細微變化。“砰......。”一臺發動機大概是運轉太久超出符合,冒出黑煙咯咯幾下就完全停了下來,技術員們立刻用最快速度打開缸體,詳細檢查問題到底出在了那裡。
試驗區目前最主要工作就是仿造和測試兩種新發動機,八缸星式風冷活塞發動機和v型八缸水冷發動機,雖然有詳細的圖紙,但由於加工技術和材料等問題直到上月纔拿出試驗型號。
和同事打招呼後,馮如帶上護目鏡走到正在測試的v型發動機前,活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下移動,看起來汽缸和活塞結合部的密封性還是有問題,開到最大馬力時能清晰看到邊緣溢出的火星。
內燃發動機看似原理簡單但要造出來還真是困難,其中最關鍵就是目前國內極度缺乏高精密機牀,這種東西歐美封鎖很嚴,楊秋也是靠迫擊炮等技術吸引了克虜伯纔買到十幾臺。加大油門後,發動機開始出現明顯的震喘,滿負荷功率運作十分鐘火,發動機“如願”冒出一陣黑煙後宣佈報廢。
馮如和大家幾乎全都嘆了口氣,一位美國回來的年輕華人機械師還狠狠揣了腳固定架發泄心中鬱悶,幾十次試驗了,滿負荷運轉最長時間才30分鐘,這個成績怎麼對得起一年上百萬的科研費用。
“泄氣了?”
就在大家最灰心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去剛剛新婚沒多久的楊秋居然帶着苗洛,在公司總經理鄭廷襄的陪同下來到了試驗區。
“副總統,您怎麼......。”馮如掃了眼豔若桃花的苗洛,本來想說怎麼不好好修婚嫁,可到嘴邊又改了:“怎麼來這裡了?”
楊秋似乎沒看到兩臺報廢還在冒黑煙的發動機,笑道:“怎麼?害怕我搶你們的功勞啊?”
“副總統就算想搶,這裡也沒什麼好搶的東西。”薛慕華混在馮如等機械師中間攤開手苦笑,他現在是航校老師和飛機廠首席試飛員,最近沒戰事後就回到重慶專心培養新飛行員,由於他是航空隊資格最老的飛行員,最瞭解實際中發動機的問題,所以也是可以自由出入試驗區的人之一。
“技術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掌握的,國外研製內燃機十幾年也還在摸索這種新結構,你們就想一口吃成胖子?”損壞的發動機不僅沒讓楊秋生氣,反而格外興奮。
要知道它的原型這可是依斯帕諾-西扎!
1917年它在西班牙問世後立刻被人認爲是世界上最好的航空發動機。主要原因就是新結構使得它正面迎風阻力很小,功重比可以達到13.5。雖然它的風頭後來一度被日光、金星等英美髮動機壓過,但鮮爲人知的是,它後來在德國卻發揚光大,一戰後德國梅賽德斯公司得知這種發動機後進行了徹底研究,並以它爲基礎研製出了倒v型水冷活塞發動機,這纔有了鼎鼎大名的bf109。
楊秋當然不可能在走還不穩的情況下就讓馮如他們學跑,但他還是利用自己掌握的發動機知識對依斯帕諾-西扎提出了改進,最主要就是擴大汽缸增加排氣量,這是因爲原版發動機只有180馬力,他希望至少提升到250馬力。
看完發動機後楊秋沒有表態,他畢竟不是技術專家,倒是發動機旁邊一根手指粗的金屬管引起了他的注意,拿起來後發現管子居然很輕。
“咦?好輕,不像是鋼管。”苗洛掂量幾下後也感覺出了不同,渴求的目光立刻投向楊秋,可“楊老闆”也不知道,只得去看鄭廷襄。
“是杜拉鋁製作的。”
鄭廷襄呵呵一笑,他可是傳奇人物。當年的留美幼童,因爲不滿肄業被召回國,就悄悄躲進外國輪船準備偷取去美國,恰好遇上同學唐紹儀帶他去朝鮮,並從那裡轉道日本重新回美國完成了學業,併成了出類拔萃的工程師,畢業後他深感回去也沒法發揮所學,又怕回來被清政府通緝,乾脆留在了美國工作。
工作期間最被人樂道的就是他參與設計了美國著名的布魯克林大橋,還發明瞭火車用的鄭氏車鉤並得到詹天佑的推廣,大橋建造完畢後他被美國西屋公司聘爲機械設計師。
能將他請回來楊秋也花了很大心思,當初重慶規劃後開始滿世界找人時,詹天佑立刻推薦了他,但開始鄭廷襄還不相信國內能搞這麼大的工業,直到唐紹儀來西南後也親自寫信並將拍攝下來的漢陽和重慶新照片寄給他才改了心思。一來是感恩當年唐紹儀的恩情,加上照片說明考慮再三後繞道法國回來,不僅自己回來還帶回了同在西屋公司工作的大兒子和幾位旅美華人學生,成爲了重慶公司的掌門人。
“這是鋁廠自己製造的杜拉鋁。”鄭廷襄介紹道:“上次向美國採購燒結爐時,我覺得鋼廠發電量還有富餘就加了個金屬鋁加工廠,美國聽說後免費附贈了杜拉鋁技術,不過其中淬火工藝是我們自己的。”
其實杜拉鋁合成配方在這個年代已經不是秘密,美國早已實現用它製造鋁管等工業製品,也沒人特別保密,因爲這個時代的杜拉鋁還達不到製造飛機的強度,而且目前是鋼鐵說話的年代,需要大幅消耗電能的鋁也就少數國家用得起,所以價格比鋼鐵還貴,鄭廷襄提出要這項技術時美國鋼鐵公司想都沒想就打包贈送了。
這麼爽快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美國沒有淬火工藝!只有經淬火後杜拉鋁韌性和堅硬度纔會大幅上升,目前全世界也只有德國掌握了這項絕密技術,並用於製造齊柏林飛艇骨架。
但手上這節鋁管明顯是經過淬火工藝!這怎麼可能?
見到楊秋看着自己,鄭廷襄連忙擺擺手笑道:“副總統可別擡舉我,材料合成技術廷襄沒涉獵過,這是一位奧地利工程師感謝您將他女兒接來貢獻出來的,聽他自己說,他曾經在德國學習過這項技術,原本是準備回奧匈建造飛艇用的,沒想剛學成他就被誣陷投入了監獄。”
楊秋真想大笑三天三夜!
這可是杜拉鋁淬火技術啊!等到20年後大型壓膜機技術成形,自己就能輕易製造出全鋁飛機了!
不過嘛......發動機還是快心病。
楊秋囑咐要繼續改進合成配方和淬火技術,並增強保密級別後,還囑咐立刻把這位奧匈專家調回漢陽材料實驗中心,才拉來馮如詢問發動機目前的問題。
馮如等人也知道杜拉鋁,卻沒想到這麼重要,居然值得將保密級別提升到發動機廠的同等位置。不過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在全世界都徘徊在150馬力左右的年代裡,讓全金屬飛上天根本不可想象。
“主要還是工藝問題,因爲原設計擴大汽缸增大排氣量後導致加工困難也相應提高了很多。”馮如滿露難色,因爲這點恰恰是技術上無法解決的,不過他最後依然自信滿滿表示,只要再有半年肯定能製造出合格產品。
雖然肯定要和日本幹一仗,但目前的寇蒂斯飛機配合正在湖北研製的雙聯裝同步機槍對付日本足夠了,所以楊秋也不想給他們太多壓力,倒是對車輛使用的75馬力直列汽油機提出了要儘快量產,配合湖北特種汽車上的裝甲車和自產卡車需要,最後在結束視察前,還囑咐鄭廷襄不要怕花錢,財力上要儘可能保證發動機廠的需要。
告別馮如後,楊秋又馬不停蹄去參觀鋁廠和鋼鐵廠。
根據鄭廷襄介紹,目前鋁廠每月可以製造10噸合格的杜拉鋁,鋼廠現在產能還沒起來,最早也要等到15年底才能實現每年15萬噸普通鋼錠、10萬噸特種鋼的設計產能。反倒是兵工廠進展最快,除了之前的手榴彈、擲彈筒和彈藥等輕型裝備外,已經開始試生產12式步槍和國防軍制式兩款輕重機槍、10月就將開始試生產迫擊炮和各類榴彈炮。
別看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但介紹到發展前景時眼睛都紅紅的。按照他的計劃,16年重慶就要形成年產35萬噸各類鋼材、200噸杜拉鋁、5萬支步槍、1500挺各類機槍、600門大炮(含迫擊炮)、500萬枚各類炮彈和1000臺各類發動機、500架飛機、1500臺機械設備的製造能力,總產值要爭取突破兩億元大關。
這個明顯陷入狂熱的老頭也不失時機提出要追加投資,採購鎢鋼、錳合金鋼等設備,增加技術產品的數量,總之就是一句話,至少再拿幾千萬來墊墊底。
楊秋當然不能被他糊弄了,要是有錢砸進去也無所謂,可現在正是他最窮的時候,又怕打擊他的積極性,所以乾脆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貝雷橋技術給他研究。
設計過布魯克林大橋的鄭廷襄一眼就意識到貝雷橋技術的重要性,角鋼和工字鋼預先造好標準固定件,用鉚釘拼裝!列祖列宗在上,這簡直就大大簡化了橋樑製造難度!
中國國土縱深廣袤水網密佈,橋樑建設一直落後於需求,但有了貝雷橋就不同了,雖說大型橋樑還需要傳統鋼結構,但中國又不是隻造大橋,像上次103旅擁有那麼多卡車面對山東水網無法前進的尷尬,要是有了貝雷橋,那還需要冒險逼迫袁世凱放行。
後來楊秋才知道,貝雷橋在鄭廷襄手中發揮出了怎樣的效果。到1930年,經過他改進稱爲“鄭式鋼橋”的結構套件,光是數家鋼鐵廠就總計製造了兩萬套從5噸(通行能力)到50噸不等的貝雷橋鋼結構,成爲推動全國道路和橋樑建設的飛速發展的重要力量。
鄭廷襄抱着貝雷橋技術,迫不及待把自己關進實驗室的同時,楊秋也得到了來自南京的電報。
南北和平談判結束,段祺瑞掙扎了十幾天後最終迫於壓力簽字,不僅代表北洋集團徹底放下武器,也宣佈混亂了兩年的中國終於實現大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