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暴雨瓢潑而下,揚子江出海口水霧瀰漫。
密雨中,一艘懸掛着荷蘭旗幟的四千噸貨輪率先闖出水道,在它身後兩艘修長的黑影隨波浪起起伏伏。
水兵打開艙蓋後,陳紹寬穿着雨衣緊跟他爬上圍殼,提醒士兵注意海面後拉住扶手向後走去。兇猛的風浪撲在甲板上,腳下打滑了好幾次艱難向艇艉走去。
他不是那種思想保守的老福建幫,在德國接受一年新式海軍海軍培訓並學習操作潛艇後,他就無時無刻不想帶這些小傢伙回國守護海疆。歐洲的一年對他影響有多大沒人知道,但只看他回國時購買了上千本書籍,帶回來數百張各式各樣軍艦照片,記錄下了數十本筆記就能察覺到這個年輕人心中的大國海疆夢。
遺憾的是,他無法像在德國結識的好友秉文他們那樣繼續深造,因爲祖國的召喚結束了與德國海軍演習後踏上歸途,然而當最終六艘已經被命名海狼1型的潛艇全部回國後不久,北方就傳來了濃濃的硝煙味。20年後中日再戰東北,這回進攻的成了中國,海軍實力不足的也是中國。
陸軍連戰連捷,收復故土、打破日均不敗神話、提振國民士氣不說,據說還繳獲了價值數億日元的資產,而海軍主力們面對這場大戰卻只能乾瞪眼,第一艦隊死守在上海,第二艦隊鐵保三都澳。
所以最近國內有不少人站出來指責海軍保守,但陳紹寬清楚,那是因爲他們不懂。海軍不是陸軍,陸軍實力差可以依靠地勢、數量和戰術彌補,可海軍一旦差距過大貿然出擊就是送菜了。強大的日本海軍甚至不用出動第一艦隊,光是第二艦隊就足以徹底掃蕩中國全部艦隊,這種差距已經不是技術和戰術能彌補的了,所以即使諷刺的聲音再多,海軍也必須忍着!薩將軍說過,這是海軍最後的種子,如果葬送要想重來至少需要十年.......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能揮霍?
雖然主力們不能冒險,但不代表海軍沒有自己的手段,六艘海狼1型潛艇就是海軍的手段之一,作爲目前海軍內唯一擁有指揮潛艇作戰經驗的軍官,此次他奉命出擊!去代表海軍挑戰幾乎無法動搖地亞洲霸主,去給他們下一份戰書!
其實,就算目前海軍內部很多人還不屑讓潛艇去,他們認爲更應該派一艘巡洋艦以決死心態去拼一把,哪怕支援陸軍袍澤幾枚炮彈也能告訴世人海軍沒有孬種。陳紹寬不怪他們,因爲這些人根本不懂潛艇,事實上他也不是很懂這種新式軍艦,但比起自己的鄰居他卻有太豐富的經驗,至少在德國時他還與強大的公海艦隊舉行了一次演習,至今他還記得演習官宣佈拿騷號被自己重傷時,那個德國艦長差點把鬍子揪掉,愣說不可能,說演習官收了好處差點打起來的畫面。
踉踉蹌蹌頂着狂風和暴雨走到艇艉後,左右各一條滑槽出現在視線中,滑槽上是排列整齊的錨雷,這些錨雷都是江南廠製造的,雖然江南廠已經很少涉及軍工,但炮架、機械瞄準具、車用鐵輪、飛機鐵管骨架等這些配件還是能製造的,何況水雷技術並不複雜,清末時江南廠就造過。因爲潛艇內無法攜帶這些大傢伙,所以工廠老師傅還發明瞭這種簡易滑槽,一次可以讓潛艇攜帶12枚重達一噸的錨雷,由於潛艇狹窄不能像軍艦那樣使用時才定深,所以這些錨雷在廠裡時就被定好深度。一次帶12枚水雷對幾百噸的潛艇有些重,爲此老師傅又想出了簡易浮筒吊在滑槽兩頭用於浮力配重。
陳紹寬把自己綁在欄杆上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所有掛鉤都牢固後,才放下心向圍殼走去,但剛到圍殼就見到前方用貨船改裝的那艘潛艇支援艦桅燈突然亮了五下!
敵艦!
見到這個當初計劃好的信號,陳紹寬用盡力氣喊道:“敵艦.......準備下潛!”
潛艇兵們絕大部分都是從南洋和歐美招收的華人子弟,比起國內水兵個人素質較高,經過一年德國式的嚴格訓練後也隱隱有了精兵的意思,所以當他下令後艇內立刻忙碌起來,魚雷艙水兵立刻衝上崗位,通氣管被迅速收回注水閥也被迅速扭開。關閉水密艙門前,陳紹寬又看了眼身後的2號艇,見到他們也開始下潛鬆了口氣。
幾分鐘後,兩艘海浪就消失在了波濤之下,離開了大風和暴雨後潛艇內反而安靜了很多。
“升潛望鏡.......保持航向,穩在6節速度.......魚雷艙做好待發準備!”
陳紹寬準確下達完命令後,大副啓動電鈕升起了潛望鏡,由於密封的問題潛望鏡升起後四周就彷彿下起了小雨,對第一次上潛艇的人來說恐怕會感覺害怕,但對四周已經訓練幾個月的潛艇兵們來說,反而當笑話將這稱爲“洗澡”。
雨絲很大,海面上能見度非常糟糕,雖然前方支援艦依舊不停用防撞暗語提示敵艦蹤跡,但陳紹寬還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那艘懸掛着日本海軍旗的單煙囪巡洋艦。千代田號三等巡洋艦,看過無數照片的他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這艘老式巡洋艦的資料。安裝有10門單裝120毫米/l40艦炮,14座47毫米哈乞開斯速射炮,還有356毫米魚雷發射管三具。
現在風大雨大的,要不要擊沉它呢?
陳紹寬咬咬牙,被一艘老式巡洋艦堵家門對海軍來說實在是羞辱,所以很想幹脆打掉它了事,但想到更重要的赴黃海佈雷任務,最終還是選擇放棄,畢竟這裡離揚子江水道口不遠,每天都會有不少船隻來往,好不容易迎到這種天氣在幾艘貨輪的掩護下出航,打不死一旦暴露也就宣佈任務提前結束。
千代田號沒注意到水下的小黑點,注意力全集中在前方的支援艦上,等看清楚是一艘荷蘭貨船後還故意跟隨了老遠,直到支援艦掉頭開始南下才重新回航,如果千代田號艦長知道正是因爲他的疏忽才導致幾天後發生的慘劇,不知道會不會發瘋。
“升起通氣管,航速10節,方向......東北。”
海軍“戰書行動”剛開始,楊秋也抵達了海城。
東北戰區司令部前線至這裡後,作戰室內電話鈴幾乎響個不絕,連續大捷讓參謀和軍官們信心一下子提升不少,走起路來都虎虎生風,高高的無線電天線豎起了好幾根,汽油發電機也是一刻不停運轉着。
自從花天價引進了美國戰場電話系統後,軍隊的指揮和作戰方式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遠的九連城和安東大孤山暫時還必須使用無線電外,近距離的營口、岫巖有線電話幾乎接通了每個團。單獨的通訊和戰鬥工兵這些戰鬥力保障軍種開始出現,前者主要負責戰場通訊,後者則負責戰場掃雷、清障、架橋等工作,必要時還要擔負起炸碉堡,搞定堅固工事的戰鬥任務,只是國內工程技術人才還不多,戰鬥工兵遠不能和後世相比,也只有幾個主力部隊纔有一兩個營的編制。
指揮所不遠處,七八輛拖拉機的幫助下野戰機場正在快速修建中,一列列從國內遠道而來的列車將部隊和各式各樣裝備源源不斷運來的同時,也顯示在完成第一階段快速佔領關東州外圍戰略點後,又一場惡戰已經隨着日軍迅速增兵開始醞釀。
隨行的薩鎮冰去了大孤山要塞說要看看結構有沒有損傷,其實是想借此緬懷20年前那些犧牲在這片土地上的北洋英銳。馮國璋正在和張作霖聊天,而宋子清因爲需要回南京坐鎮,在抵達徐州後又轉頭回去,倒是暫時沒事的蔡鍔和蔣百里在北京追上了火車一起趕來這裡。
蔡公時從包裡掏出一個小瓶,用湯匙舀出黑色粉末後衝入開水端到了楊秋面前,嶽鵬見狀還以爲是什麼藥,關心道:“總司令,您哪裡不舒服?”
楊秋呵呵一笑,不搭理他這種小白,蔡公時感覺好笑介紹起了什麼叫速溶咖啡。這其實是楊秋的生財大計之一,陳玉堂在他指導下搞出“冰”後去南美開了家藥廠,楊秋也讓苗洛找了幾位家族裡能幹的子弟去幫忙,在“特效藥”開始如滾雪球般帶來財富後,他又覺得既然去了南美總要多撈幾票,於是想出了速溶咖啡讓那些年輕人去弄,這是他們最近託人帶回來的樣品,從口味來說已經非常好,所以楊秋已經撥款讓他們訂購設備,並讓他們吸收幾位當地咖啡種植園場主當股東,這樣就能更好處理關係。
多不敢說,僅此兩個產品在未來四年就起碼能帶回幾千萬美元純收入,所以最近他還通過安國樑從國民警衛隊中選了二十幾位快退役的軍官送往那裡,一來要把生意做做大,二來萬一有什麼事也能照應一下。
“寺內正毅抵達旅順後,日軍初期的混亂局面已經開始扭轉。由於之前的失敗,日軍內部做出了調整,目前得知的是前線各師團已經恢復了戰時兩旅團、四聯隊編制,國內也開始動員更多的預備役。從目前看旅順和金州的日軍總人數已經突破三萬,在新義州白馬山方向也集中了一萬餘,預計十天後這兩地的數字將達到四萬和三萬!這還沒算配合他們的南滿和朝鮮僞軍。”
介紹軍情的是李宗仁,這位來自廣西的國防大學二年級生開始接受鍛鍊,現在的工作就是將每天那麼多情報整理好進行彙報,同時還要協助參謀部制定作戰計劃,而同來的白崇禧直接加入了作戰分析室。他繼續說道:“目前雲集在旅順、大連和渤海的日軍軍艦已經有8艘,全部來自日本第二艦隊,第一艦隊目前還沒有離開的跡象。日本海軍現在正在加速向這裡輸送部隊,昨天有情報顯示大約有四艘滿載軍火的船隻抵達了旅順,其中至少有24門150重炮和2門240重炮!加上旅順要塞羣和日軍各師團攜帶的大炮,參謀部認爲日軍的大炮總數可能已經達到260門左右,所以希望提醒前線各旅做好充分準備。此外,情報部已經監測到日軍旅順指揮部最近會議非常頻繁,極有可能是在部署一次大反攻。”
日軍會反擊楊秋沒什麼意外,不過他並不太擔憂,因爲從這段時間的交鋒看日軍戰術思想還非常落後的。其戰術來源於二十年前法軍提倡的步兵廣泛機動戰術。這是一種全面提倡進進攻的戰術,這種戰術的核心是加強主攻地域的火力,通過有效的火力破壞敵人的防禦和士氣,大量殺傷敵人,步兵在火力掩護下發動集團衝鋒,以便快速突破敵人防線進而動搖敵人整體防禦,等步兵突破後就用騎兵快速追擊。
很顯然,日軍還死死抓住日俄戰爭經驗不放,認爲在有效且密集的炮兵火力面前任何防禦都是可以突破的,所以纔會運來這麼多重炮。可惜這種戰術思想在一戰最初階段還有市場,但幾個月後就註定被淘汰,因爲它最大缺點就是忽視合圍的重要性,一項情願的把戰役的勝利寄希望於中央突破。現在日軍班組明顯不如自己,炮兵質量上也落後很多,唯一能依仗的恐怕只有大規模戰爭經驗,如果換做別人應付不來,但自己......前世看過更大規模的戰役戰例也不是玩的,等到他們撞上正在按照自己計劃在前線部署的縱深防禦體系後就知道痛苦了。
“正廷前天會晤俄國遠東總督後日本震動很大,海軍已經加強了在南庫頁島的巡邏。法英兩國對我們散播的要攜手俄國拿下南庫頁島和瓜分朝鮮的事情非常緊張。”蔡鍔也難得心情放鬆,笑道:“大總統上午還來電報,英法已經要求我們收斂軍事行動以免造成更大的地區緊張。”
“收斂?哼!”楊秋冷哼一聲:“現在他們還能威脅威脅我們,但十天後......世界就不一樣了!”
他這句在座的幾乎沒人能聽懂,只有蔡鍔和最熟悉他的嶽鵬似乎想到了什麼,剛要詢問雷猛卻衝了進來,耳語幾句後楊秋豁然而起,嘴角猛地拉出了一道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