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旅順輕歌曼舞,烈酒飄香。隨軍歌妓們柳腰輕擺翩翩扭動,酒精和即將開赴戰場的生死刺激讓平日看起來威武不凡的軍官們也格外放縱,唱歌碰杯不亦樂乎,到最後連寺內正毅都沒忍住,摟着一個歌妓回房享受大戰前的美好夜晚。
士兵們也很快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軍營內格外安靜,不少人都藉着最後機會給家裡寫信,當然也有磨刀擦槍的狂熱派,更有排隊衝入妓院或者強姦民女,準備在臨死前體驗一下女人的躁動派。就在此時兩艘黑點卻悄無聲息從旅順港外浮出水面。
密封艙門打開後,潛艇內的穢氣頓時被海風一掃而空。幾十個大男人塞在一個悶罐子裡的滋味真不好受,尤其爲了保持體力還必須常吃那些高蛋白含量的豆類食物,弄得潛艇內臭氣熏天,要不是有通氣管,這一路來還不知道折騰成什麼樣子。
即使如此還是出現了小意外,由於潛艇支援船被日本軍艦連續追蹤,加上02號艇無線電故障一度失去聯繫,導致比預計晚了兩天抵達。
對於第一次將潛艇投入實戰,這種錯誤和意外是可以原諒的,而且一路過來也並非平靜,日本海軍雖然沒有全力以赴,可從上海出發後還是遭遇了多艘日艦,通氣管救了潛艇一命。由於日本也沒有對付潛艇的經驗,所以好幾次保持在通氣管航行深度都騙過了日本海軍瞭望員。
無論如何總算是到了。
陳紹寬舉起望遠鏡,這裡距離旅順還有大約五公里,兩艘潛艇已經位於主航道中央,遠處的城市上空還有零星燈光,最危險的炮臺上暫時沒發現動靜,四周也沒出現任何艦船。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鑽出來透氣的大副還沒吟完,陳紹寬就笑着一巴掌拍了過去:“等抓到魚在念,先開工了。”大副呵呵一笑,立刻帶領從其它艙門爬上來的水兵向艇艉跑去,解開滑軌上的水雷慢慢放了下去。
佈雷並不像常人想象的往水裡一扔完事,從定深到水下陣列都極爲講究,比如這次出發前陳紹寬就選擇放棄對付幾百噸驅逐艦,選擇定深三米,這樣一來2000噸左右的艦船由於吃水深度都不會撞到,而且這個深度在黃海和渤海交界處的渾濁水紋條件中也不易被肉眼看到。
由於2艘艇只有24枚水雷,如果成一字或者多層攔網型佈置不緊密度不夠,中間還會出現很大的空隙,所以陳紹寬選擇了之字水雷陣。
顧名思義就是將24枚水雷以每枚間隔30米部署數個連續的之字形行,雖然這點水雷佈置不出幾個之字,但這種部署方式卻有個好處。因爲船隊來往都是一艘挨着一艘的,間隔一般在三百米左右,只要其中一艘船觸雷,那麼身後的船隻必然要左右偏航,這樣就極有可能連續撞擊到“之”字斜角上部署的水雷。
當然這只是理論,一個連續之字形水雷陣至少需要48枚水雷,要想封鎖旅順這種外部較寬闊主航道則至少需要80枚左右,所以大夥都知道這次是賭運氣。
由於害怕驚動炮臺,無論是站在圍殼內指揮潛艇慢速機動的陳紹寬,還是帶人往下拋水雷的大副,都小心翼翼大氣也不敢出,當1號海狼部署完率先撤到旁邊後,2號緩慢靠近接替工作,兩艘潛艇交錯而過時上面的水兵還揚揚手互相打招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最後一枚水雷被投下後陳紹寬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熱汗,大鬆口氣立刻帶兩艘潛艇去遠海補給兵充電,他可不想明早回來“撿漏”時因爲沒電導致失去最重要的水下潛航能力。
等兩艘潛艇匯合十海里外的支援船後,兩根粗大的皮管立刻將寶貴柴油輸入已經快見底的潛艇油箱,由於國內還無法產柴油必須花高價購買,所以此次出擊如果不能幹掉一艘的話,絕對是件虧本買賣。
補充燃油和充電足足花了三個小時,等電池充滿後2艘海狼又恢復了龍精虎猛,由於已經身處戰區,隨時都可能遭遇敵人,熬了這麼久的水兵們也逐漸興奮起來。大概是老天不負有心人,就在陳紹寬擺脫纜繩以通氣管深度回頭時,一支由五艘大型運輸船和三艘驅逐艦組成的編隊也迎着晨曦緩緩向旅順而去。
津九丸號是八幡制鐵的註冊商船,排水量7600噸,是日本最大的一艘散裝貨輪(日本當時沒有萬噸輪,第一艘要追述到20年的平安丸號,僅比中國第一艘自建萬噸輪早三個月),以前主要用於漢冶萍的礦砂運輸,失去漢冶萍後一度用於南洋和日本航線,直到增加了寶芬開採量後才又回到旅順和橫濱航線。
甲板上,來自廣島號稱日本陸軍最精銳的第五師團士兵們倚欄而立,一隊隊鷺鳥迎着晨曦時而盤旋,時而俯衝追逐被船槳掀起的小魚。
多麼和諧的畫面啊!這些即將踏足大陸,再次迎接槍林彈雨洗禮的士兵不由自主唱起了家鄉的歌曲。大谷喜久藏中將站在士兵們中央,望着這些年輕卻沒有任何緊張的臉龐非常自豪,這是一個英雄而光榮的師團。甲午第一戰就是由這個師團打出來的,甚至還被載入了日本陸軍史冊,日露戰爭中又是這個師團,在最艱苦的遼陽會戰中一直衝在最前面,以全師損失超過五成的代價從遼陽殺到沙河直至最後的奉天會戰,一路走來都是屍山血海!
鑑於這個師團的赫赫威名,戰後天皇還特許保存所有編制,並且常駐朝鮮震懾俄國,直到1911年才撤回廣島將守護大陸前哨的任務交給16師團。
但誰也沒想到,撤回後幾個月中國就爆發了辛亥革命,更在三年後發出了挑戰日本的聲音,至於接替自己的第16師團更是丟盡臉面,居然被中國軍隊踩在腳下打的丟盔棄甲,還損失了近半兵力,連天皇授予的聯隊戰旗都丟了!
朝野震動,國民震動!當南滿岌岌可危時,日本上下想起的第一支能保衛南滿生命線的部隊就是第五師團。
時隔三年後,第五師團終於回來了。
休整三天,趁關東州全面進攻拖住敵人主力之際直擊錦州這是多麼美妙的一次合圍戰術。第五師團的威名將在自己手中更上層樓的。一定會的!大谷喜久藏想的有些癡了,絲毫沒注意數公里外兩根在波浪中起起伏伏的小點正在慢慢靠近。
楊秋提出的藍白相間條紋塗裝讓潛望鏡被發現機率小了很多,鏡片後面陳紹寬已經抑制不住興奮,2艘日本商船,3艘租借的外國貨輪,還有甲板上無處不在日軍士兵要不是邊上有三艘日本驅逐艦,他恨不能立刻撲上去用魚雷狠狠來幾下!
但就是三艘驅逐艦卻讓他不敢太過靠近,潛艇可不是裝甲厚厚的主力艦,事實上它的防護水平連幾百噸的驅逐艦都比不上,一枚76毫米炮彈就有可能葬送幾十條生命。
空氣已經焦灼,每位水兵都捏着拳頭,魚雷艙內三位填裝和擊發手一會看壓力錶,一會看通氣閥,最後乾脆拿起抹布把魚雷管上上下下擦得透亮。
壓力,這就是壓力!第一次經歷戰爭的士兵沒有不緊張的,如何排解纔是關鍵。幸好德國在這方面非常有經驗,和德軍一起訓練近一年的水兵們也學會了用忙碌和工作來緩解緊繃的神經。在壓力和期盼下,陳紹寬眼珠子慢慢亮了起來,通過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擁簇在旁邊的水兵們就彷彿看到了水面上敵人正在慢慢駛入水雷陣。
水兵們猜得不錯,第一艘日本驅逐艦已經駛入了水雷陣,吃水不到兩米的它不可能觸碰到魚雷,但螺旋槳帶起的波浪卻能將一噸重的錨雷卷出好幾米,而後面的船隊又格外死板,如一條直線沿着驅逐艦開闢的航道前進。
日本海軍不愧是訓練嚴謹,即使敵人沒威脅的情況下依然保持着認真的工作方式。眼看驅逐艦已經駛出水雷陣,陳紹寬有些失望了,難道日本人運氣真的這麼好?驅逐艦螺旋槳帶起的水波會將航道上的全部水雷都捲開?
津九丸號緊隨其後進入了水雷陣,時速只有八節的它如同一座鋼鐵小山緩緩向旅順港駛去,行至中段期待的爆炸依然沒出現後。看來今天運氣不在自己這邊陳紹寬苦澀的搖搖頭,沒有混亂就發起進攻非常危險,但已經無法選擇,只得下令:“航速6節,航向11點,魚雷艙準。”
就在這時,就在“備”字還在喉嚨間迴盪時!一陣突然響起的劇烈爆炸聲猛然傳來,如同一道驚雷讓潛艇內的所有士兵都站了起來,瘋狂涌到潛望鏡旁。
即使早就在期待這聲爆炸,可當聽到後陳紹寬還是一愣,眼睛飛速貼上觀察鏡後,遠處的畫面頓時刺爆了眼球!只見到,排在津九丸後面搭載了537名日本兵的運兵船船艏被已經被水柱托出了水面,然後又狠狠砸了下來沒入海面以下,甲板上很多猝不及防的水兵被這種劇烈顛簸直接拋入大海,濃煙和渦流迅速在運兵船四周形成。
一枚一噸重的水雷足足可填裝450公斤黃色炸藥!就算是皮糙肉厚的戰列艦遇上也非死即傷,何況是一艘排水量還不到萬噸,完全民用結構的運兵商船!嘟嘟嘟急促的汽笛聲瞬間就響徹海面,站在津九丸號上的大谷喜久藏下巴都快掉落了,一個勁抓住衝出來的船長怒吼:“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水雷,這裡一定有水雷!”船長是參加過甲午海戰的老海軍,立刻就意識到是觸雷了,也只有水雷纔會造成這麼大的傷害。
突然出現在主航道上的水雷讓運輸船隊躁亂起來,尤其是後面三艘僱傭的英荷商船更是紛紛躲避,雖然根據租借合同一旦出現損失日本政府會照價賠償,可英荷水手眼中生命卻是無價的!爲了一點點鈔票直闖有水雷的航道,這不是找死嘛。
“去船頭!所有人都上甲板觀察水下我要準確地航道!該死的!這些黃皮猴子撒謊了,這裡有水雷!我們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叼着菸斗,穿着絲質睡衣的荷蘭籍船長不顧形象衝入船橋破口大罵,指揮水手觀察海面的同時,一把搶過船舵小心翼翼操作起來,這艘貨船花了他半輩子積蓄,他可不想白白失去,更不想葬身在這片不屬於歐洲的大海里。
後面兩艘貨輪也行動迅速,這些常年縱橫大海的老海狼的確經驗豐富,很快就穩住局面艦艏開始一點點偏航,而就在這時,排在第四位的英國萬噸輪左側卻突然出現了兩道潔白的高速尾流。
“上帝!是魚雷!魚雷左滿舵!這裡有潛艇!該死的,這些該死的黃皮猴子,他們騙了我們!”經驗豐富的英國船長怎麼也沒想到,在他身邊居然會冒出兩枚魚雷,除了立刻意識到附近有能在水下活動的潛艇外,冷汗更是爬滿了背脊。
如果可以回頭重來,他肯定會把那個來租借船隻的日本猴子一槍打爆頭!因爲那個傻鳥根本沒說這裡有水雷,更沒說有潛艇活動!
此時此刻,第一艘觸雷的日本運兵船甲板已經歪斜九十度,數以百計無助的日本士兵死死抓住一切能固定的東西,然而這樣做依然徒勞,雖然有些人堅持到了最後,但隨着“吱呀”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運兵船猛然一個大翻身,露出了佈滿寄生甲殼的青色船底。
船隻翻覆瞬間的巨大重力激起足足兩米高的波浪,將四周還在拼命掙扎的落水士兵全都捲了進去!這一幕更加刺激了後面三艘貨輪加速離開,而英國船長還沒解決被魚雷鎖定的麻煩,最後一艘荷蘭貨船左邊也出現了兩道尾流。
瘋了!
這裡至少有2艘以上的潛艇!
兩枚魚雷,以30節的速度如離弦之箭般向行動緩慢的貨船激射而來,雖然英國船長勉強避開了第一枚,但第二枚還是擊中了船艉。轟隆的爆炸中,數米高的潔白水柱將在那裡的水手和日本兵全捲了進去,爆炸還導致船體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船艏猛然向左偏斜十幾度,撞上了一枚未被發現的水雷。
第三次爆炸響起了!率先脫離危險的津九丸號和大谷喜久藏已經手腳冰冷!幾百位士兵還是小事,那艘美國船上不僅有四百多士兵,還有帶來的足足六十門大炮啊!
“離開這裡,離開!這些該死的黃皮猴子!上帝啊,我做了什麼!”英國船長一邊叫喊一邊帶手下衝向救生艇,爲了爭搶逃生機會英國水手還和日本士兵發生了衝突,當一個性格火爆英國水手二話不說掏出左輪槍打死了兩個搶救生艇的日本兵後,一場火併發生了!雖然很快被軍官和船長制止,但還是有五位英國水手和七位日本兵死亡,這也導致了後來這位英國船長在控訴中國潛艇襲擊商船的同時,也把日本一起帶了進去,指責他們撒謊並且在混亂中爲了逃生不顧國際慣例肆意屠殺英國水手。
任何商船都無法對付一枚裝450公斤烈性tnt炸藥的水雷,當船長座上救生艇指揮水手奮力向岸邊劃去時,這艘8770噸的商船隻有桅杆還露在海面上。
雖然這一切看似漫長,但實際上三聲爆炸的整個過程還不到五分鐘,當最後一艘荷蘭貨輪也被魚雷擊中船體舯部水線以下時,三艘日本驅逐艦已經向潛艇魚魚雷出現方向猛烈炮擊,而最後的荷蘭商船同樣沒擺脫噩運,高速涌入船體的數百噸海水導致甲板瞬間傾瀉翻覆沉沒。
一枚枚炮彈在潛艇頭頂劇烈爆炸,發射完魚雷後2艘海狼實際上就已經潛入水下,一聲比一聲響亮的爆炸讓水兵們興奮地跺腳叫喊時,密集的炮彈就開始砸下。
劇烈爆炸讓兩艘海狼如同處於了狂風暴雨中,興奮地心情也一下子跌倒谷底,每個人都緊張萬分。
“左滿舵繼續下潛。”陳紹寬雖然緊急下令規避,但也被如此多在頭上爆開的炮彈嚇了一跳,所有水兵都摒棄凝神,很多人甚至掏出了出發前祈求的玉佛和平安符死死攥在手心裡,祈求腳下的大傢伙能快點脫離危險區。
渾黃的海水加大了驅逐艦的搜索難度,但被深深刺激的三艘驅逐艦上炮手還是一刻不停打開所有艦炮橫掃四周,從76毫米到47毫米哈乞開斯機關炮,甚至連馬克沁機槍都加入進來。就當他們瘋狂報復,發誓一定要擊沉這些偷襲者時,遠處的旅順要塞內也亂作一團。
劇烈爆炸驚動了還光着身子肉體糾纏的寺內正毅,連忙拋下昨晚讓他找回年輕的動人肉體衝出房間。
“怎麼回事?”
“報告大將閣下!第五師團搭乘的運輸船隊在海面遭到了襲擊,已經有兩艘船沉沒!”
“等等。”大概是昨夜耗盡了太多力氣,已經六十多歲又急促從房間跑出來的寺內正毅只感覺腳下發軟,然後目暈眼花,還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和耳鳴,停頓一下後才繼續問道:“你剛纔說什麼?”
這位少佐顯然不知道大將閣下昨夜是多麼“操勞”,大喊道:“大將閣下!第五師團搭乘的運輸船隊在航道上遭遇襲擊,已經有兩艘船沉沒。”
“什麼!”
總算聽清楚噩耗的寺內正毅如同感覺腦門上被人狠狠砸了一棍子,眼前一陣黑眩。昨晚他還在說後面開始發動全面進攻徹底拿下滿蒙,今早第五師團就在旅順外海遭遇偷襲損失兩艘運輸船!這簡直就對自己的赤裸裸羞辱!
轟轟遠處海面上又傳來了幾聲爆炸,緊接着就是一陣密集無比的炮擊聲,這讓寺內正毅更加疑惑,難道那支比歌姬還柔弱的中國艦隊全來了?
ps:小歷史(字數不算錢)
上海江南造船廠在1918年至1919年接受美國訂貨,製造四艘同一類型的萬噸輪,都是全遮蔽甲板型散裝蒸汽機貨船,動力採用求新造船廠自行設計的立式三脹往復蒸汽機(這種蒸汽機雖然不如先進的蒸汽輪機馬力大,但卻能節省30%燃煤,是當時不要求高速的貨船的普遍動力選擇)和江南自產小水管鍋爐。分別命名爲“官府號”(mandarin)、“天朝號”(celestial)、“東方號”(oriental)、“震旦號”(cathey)。
船長135米,航速11節,排水量14750噸。其中第一艘“官府號”於1920年6月3日下水(比日本第一艘平安丸號晚三個月),四船都經美國運輸部嚴格驗收後交付。
與首航觸礁的第一艘“躍進號”相比,這四艘中有三艘都投入風高浪急的大西洋航線並使用到二戰前夕。無論何種說法,歷史就是歷史,晚清至民國前十年經過洋務運動後的中國工業水平和技術還是能勉強跟上世界腳步的,但因爲國內動亂且沒有任何需求,所以才導致製造業慢慢萎縮直至49年的一窮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