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阪東京海關大樓旁,有一座明治時期建造的四層鐘樓,爲了讓國民近距離感受明治時代的安寧和美好,這座鐘樓從建造好就一直敞開大門。此刻鐘樓前的空地上,聚滿了數以萬計的滿臉恐慌手足無措的東京市民,面對突然發生的暴亂他們無疑是最苦難的人。從鐘樓往下看,整個東京都在火光中燃燒,最早發生交戰的江戶川已經完全成了火海,護國寺和淺草區富人聚集區也火光沖天,就連國會和首相府所在的赤阪都煙雲吞吐。
原本還稍顯安靜地千代田皇宮附近隨着海面上2艘戰艦爲保衛天皇開火,炮彈一枚枚落下掀起巨大火球的同時,也摧毀着東京最後的信心。
亂套了!徹徹底底亂套了!滿眼望去整個東京都是無頭蒼蠅般慌忙亂跑的人羣!
田中義一完全陷入僵滯,山縣有朋元老支持他的喜悅隨着一聲比一聲響亮的爆炸和艦炮嘶鳴徹底墜入深淵,就連山縣有朋都臉色發白神態陰沉,整個事態正向着誰也無法預測的失控邊緣滑去。哭泣,叫喊、廝殺和爆炸成爲5月10日東京夜晚的主旋律,混跡其間的叛國者,失去控制的陸軍,推波助瀾的浪人,還有得到武器後肆意發泄不滿的失業者,毫無顧忌的破壞着明治時期累積下來的精華和安寧。
唯有鐘樓陰影中的陳浩輝嘴角含笑,后羿計劃終於實現了目標!這個以破壞日本中樞和剷除有遠見政治家爲基本目的絕密計劃在高橋是清和加藤高明連續被刺殺後終於到了頂峰!當西園寺公望、原敬、頭山滿、犬養毅和齋藤實等等這些卓有遠見的日本政治家紛紛倒在血泊中後。日本最精英的一代人徹底消失!!一個巨大的斷層出現在日本政壇上。無法準確統計今夜的破壞到底有多大,但光是沖天火焰就能證明,明天早上將至少有二十萬以上的東京市民會成爲災民,至少1萬建築和房屋需要修復和重建。僅此一項就需要消耗日本政府數億日元才能恢復如新,何況就算是重建好,要想重拾國民信心也不是一兩年就能辦到的。
身後腳步快速響起,穿着日本工人衣服,扎着白毛巾像個政變士兵的安全局特工走了過來,附耳幾句後陳浩輝重重點了點頭,蹲下身拍拍川島芳子的臉頰:“在這裡等我,叔叔辦完事後帶你離開。”
年幼的川島芳子還不明白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國家、民族、思想和熱血這些東西在她腦海中還僅僅是一團模糊地影子,她只知道面前這個照顧自己幾年,無微不至關懷自己的小叔叔突然變得很奇怪很奇怪,臉上肌肉像石頭那樣硬。眼睛裡彷彿跳着一團火焰。她突然很想哭,但又怕叔叔擔心所以拿出糖塞了過去:“叔叔,你吃糖。”
“叔叔回來吃。”26歲的陳浩輝用力握緊糖果,拍拍稚嫩卻已經有些美人胎子模樣的芳子快步消失在黑暗的樓道中。助手鼻子有些發酸,拉着川島芳子的小手準備帶她回集合地。但當下樓後這個機靈的小女孩突然一甩手,迅速鑽入人羣消失在陳浩輝離開的方向。助手和夥伴們急得連忙追趕,可面對蜂擁而至的驚恐人羣,哪裡還見得到這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內田良平腳踩木屐手持倭刀和親自挑選出來的多位武士浪人貼身保護在田中義一四周。外圍是永田鐵山率領的一百多位忠於田中的士兵,每個人都是如臨大敵。海軍動用艦炮鎮壓政變導致今夜徹底失控。沒有人能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所以他們必須死死保護住已經被山縣有朋確立爲核心。並非常可能成爲下一任首相的田中義一。
這就是政治上的賭博,保護他安全抵達陸軍部,黑龍會就能發揚光大,永田鐵山爲首思想更趨保守的軍人才能站出來取代那些激進的破壞者。他們寧願穩妥慢行也不願意開車走大路,所以穿街過巷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纔回到陸軍部。軍部內早已喧鬧不堪,得到消息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軍官們完全成了無頭蒼蠅。長谷川好道遠赴大阪,上原勇作是薩摩藩的人,陸軍很不相信他,所以當田中出現後大家幾乎立刻就把他團團圍住。“第一師團到哪裡了?”重新回到陸軍部的田中一開口就讓人感覺到和昔日的不同,上原勇作更是看看他身邊的內田良平和永田鐵山等人一語不發。
“一戶兵衛中將剛纔已經來電話,兩個聯隊正在趕回的路上,最遲凌晨2點就能抵達。”
“皇宮呢?”
“載仁親王率領憲兵隊和東京戍衛司令部一個大隊將......他們擋在外圍,海軍動用了艦炮解圍。親王來電說皇宮已經暫時無恙,不過天皇陛下此番受驚過度,要求我們立刻派人去向他解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聽到皇宮暫時無恙,田中義一心底最大的石頭終於落下。他可不是北一輝和青木那種激進叛國甚至想推翻天皇的人。他知道天皇對日本的重要性太大,要是天皇今夜遭難恐怕整個日本都會陷入四分五裂中。只是現在他還不能去皇宮,必須等山縣有朋帶自己去,才能正式確立下山縣派繼承者的地位!並在收拾殘局後踏上政壇最頂峰,所以他格外關心山縣有朋的動向,問道:“山縣閣老呢?”
“田中君放心,山縣閣老已經離開醫院趕來,不會耽誤下面的事情。”南次郎知道他的心思,連忙過來拍馬屁,還重重咬緊“下面的事情”幾個字。
田中義一深吸口氣,揮退所有人後緩緩關上辦公室大門,走到窗窗口望着火焰熾烈的東京,嘴脣的肌肉不住抽動。贏了!自己終於贏了!在桂太郎身體不佳。清浦奎吾缺乏軍隊後臺的情況下,自己這段時間的工作終於讓山縣有朋選中自己。剩下事情就太簡單了,只要等一戶兵衛帶部隊進入市區,自己親率他們將那些叛匪全部抓起來。然後由山縣有朋帶領自己去天皇那裡露個臉,一切就能成爲定局!
只是......這個代價對日本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等自己上臺後,該如何平衡內部關係,如何解決困擾日本的經濟危機,如何解決與支那的新關係?到了此時,他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腦袋裡居然一片茫然!“或許山縣元老已經做好全部計劃了吧?自己只要照他的計劃去做,然後慢慢掌握權力。過些年自己也一定能成爲元老!”他暗暗嘀咕着,然後坐下來靜靜等待“護駕”軍隊和山縣有朋抵達,窗外的火光將那張茫然地臉龐映得一片通紅。
從新宿國立醫院到陸軍部只有短短几公里,往常轎車20分鐘就能抵達。但面對滿大街驚慌失措亂竄的市民,車隊只能在護軍的刺刀下慢慢前進。車頭的菊花標誌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因爲這代表是皇家或者被封爲華族的元老要員。
寬大後座上,山縣有朋披着外衣老眼緊閉,狹長的馬臉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今夜可以說完全是他故意放縱的結果。甚至青木宣純和北一輝從朝鮮帶人回來的事情,長岡外史都提前告知他。原本他不想這樣,但因爲戰敗導致最大依仗的陸軍和藩閥威望大減,所以不得不想搬掉這些大石頭確保自己的地位!卻偏偏沒料到海軍會這麼過激。居然用動用艦炮!導致局勢徹底失控。還好,海軍蠢貨總算沒使用大口徑炮彈。等抵達軍部打個電話給山本權兵衛,他就知道該如何選擇。因爲......過了今夜自己就是日本碩果僅存的唯一元老!除非海軍把東鄉小老頭擡出來。不然誰也無法和自己抗衡,只要熬到裕仁太子長大些能肩負起責任,櫻花就又能燦爛盛開。
時間和年齡啊......支那爲何會出一位那麼年輕的強人呢?裕仁皇太子會是他的對手嗎?山縣有朋閉目沉思,沒有責怪車子爲何開這麼慢,在他眼中這麼一點點傷痛和帝國未來比又算得了什麼。
緩緩轉動的車輪離陸軍部越來越近,涌入這個區域的市民也開始急劇增多,大家都希望第一時間得到軍隊庇護,雖然他們之前是那麼令人失望和深惡痛絕。
路旁一間屋子裡,陳浩輝拔掉衣褲換上菜農的打扮,夥伴用特殊油彩將他暴露在外面的肌膚變得蒼老無比,然後小心翼翼將菜筐上幾個護套拔掉,竹篾中幾根細銳泛着幽藍光芒的尖刺探了出來。但誰都不知道,一雙大眼睛卻從隙縫內看到了一切。
“敬禮!”
當陳浩輝挑起擔子準備出門的瞬間,所有人都敬起禮,因爲大家都知道......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回來了!縫隙中的大眼睛更是閃動好幾下,似乎再想叔叔爲何變成了爺爺?以後是要叫叔叔還是爺爺呢?見到他離開也大膽地悄悄跟着“老菜農”混入人羣裝作逃難的模樣向前奔跑。等待了三年的轎車終於出現在道路盡頭,車內那個老頭代表着一個時代!只要有他在日本就不會沉沒,但如果沒有他,又沒有西園寺這些精英後斷代的日本政壇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啪啪......。
槍聲響了!
僞裝成暴動士兵的特工們高喊“天誅”“國賊”“擋住他們保護勝果”“堅持”等等口號,幾枚日式手榴彈猛然在衛隊中間炸開。山縣有朋猛然睜開眼睛,厲色閃閃怒叱:“是誰?”
“閣老!是叛軍,他們把我們當成支援部隊了!這裡非常危險,車輛目標太大,請您下車我們保護您離開。”侍衛長非常沉着,一邊指揮擋住“敵人”一邊親自跑來親自保護。即便大家都相信只要看到車頭菊花那些叛軍就不敢動手,但現在卻沒人敢冒險。
山縣有朋同樣不敢,點點頭在重重保護下走下轎車,扭頭看一眼交火的遠處臉色鐵青。
槍聲和爆炸讓四周逃難人羣陡然炸了,侍衛長親自保護山縣有朋下車準備繞道時,卻忘記四周洶涌的人潮,或許他眼中溫順講禮的市民不會有傷害。“八嘎!滾開。”“保護,小心。”
侍衛們緊縮成團,剛用身體將人流隔開,意外卻發生了!一個被人羣擠撞跌跌沖沖的老菜農高呼“我的菜,我的菜......。”時,一隻爛籮筐被擠到了山縣有朋腳旁不遠。彎着腰,駝着背的“老菜農”滿臉焦急眼睛紅紅衝過來想保護自己辛苦的果實,不料侍衛長由於擔心見狀狠狠一腳踢了過去。
狠狠一腳踢在腰上後,剛抓住籮筐的老菜農猛然橫滾幾步,手中竹編的籮筐霎時散開,蔬菜散落滿地的同時其中好幾根篾片透過人縫劃破了山縣有朋的衣服,尤其是劃過手背的一根還帶出血痕。
“八嘎,該死的賤民!”侍衛長見到山縣元老居然被竹篾劃傷,氣的抽刀狠狠斬去。面對寒光閃閃的軍刀,老菜農明明可以立刻閃避卻故意沒躲,他知道只要自己避開這些經驗豐富的侍衛就能發現異常,所以.....必須硬挨這一刀!捱了就是事故,矯健躲避就會被徹底鎖定!
刀鋒狠狠從左大腿劃過,鮮血狂涌皮肉翻卷連腳筋都跳了出來!當惱怒的侍衛長還想再刺的關鍵時刻,人羣裡卻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爺爺,不要殺我爺爺!”聲音,明顯讓老菜農身體一僵!也讓捂着手背的山縣看到人羣中揉着眼睛哭喊的撲來的一個小女孩,也不知是憐憫還是想起了自己的孫女,向侍衛說道:“算了,我沒有事情。”
小女孩撲倒在老菜農身上,梨花帶雨苦音悽慘,四周逃難人羣無不傷心落淚,但那些手持利刃和步槍的士兵卻讓他們不敢多說半句。侍衛長狠狠瞪一眼老農和女孩,才走到山縣有朋面前低頭求責罰:“閣老,是下官保護不力!請責罰!”“沒事,只是破條小口子。”山縣揮揮手又看了眼女孩後,在侍衛保護下快步向軍部走去,黑暗中無人注意一條細如髮絲的黑線沿着手背一閃而沒。
“芳子......。”老菜農臉色慘白,顫抖的大手摸住瓷娃娃般的臉龐:“我們可以回去了。”女孩繼續嚎啕大哭,完全沒聽到他的話,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叔叔,以後不要扔下芳子好嗎?芳子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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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