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店鎮外的隆隆炮聲和楊秋會見劉承恩的消息很快傳到武昌,黃克強和黎元洪剛剛送走北面來的王洪勝,聽聞楊秋當面拒絕了袁世凱出任大總統的消息後,狠狠一跺腳:“胡鬧!太胡鬧了!袁世凱手握重兵,此次出山又得洋人資助,還被授予了挾制全國兵馬大權!我們這邊剛剛說讓他效仿拿破崙、華盛頓,拉攏與他儘早結束大戰,可他卻當面拒絕!到底是何居心?!”
宋教仁也嘆了口氣,難怪黃克強會不滿,他們剛剛暗示只要袁世凱反正,就可以考慮讓他當大總統,沒想到那邊楊秋卻一口駁了,這不是給袁世凱誤會迫使他不得不靠向滿清嘛!
黎元洪想利用兩人,但孫武之事告訴他決不可小看楊秋,此刻落井下石反而不妙,假意斟酌後才說道:“辰華最後不是說這是他個人的想法嗎,依我看此時還有迴旋餘地。”
“那也不能由着他胡來,若是攪亂了全局豈不是壞了革命大業!”黃克強沒有任何私心,只是當年興中會分裂,導致革命力量被極大削弱的事情讓人痛徹心扉,黃花崗一役其實也有分裂後力量不足的原因在內。現在武昌首義後擡出黎元洪和湯化龍這些立憲派已經很打擊他了,沒想到崛起一位無黨無派的楊秋執掌了最重要的兵權。而且從劉氏兄弟事件中看出他爲了勝利根本不考慮其它,所以害怕革命後國家陷入持續分裂,立刻拉起了宋教仁說道:“不行,我們必須去前線看看。”說完後,兩人拜別黎元洪,帶着剛回來的苗氏兄妹準備搭火車連夜去孝感,可等到了大智門後才被告知火車要等到明早。
兩人焦急等待天亮的時候,卻並不知道袁世凱的專列已經悄然駛抵了信陽府。
天氣開始越來越冷,年僅六旬的袁世凱也逐漸耐不了嚴寒,所以只得把行轅放在了火車上,隨行的無線電電報機滴滴不絕,百餘位親衛身背夏利曼騎槍,腰裡掛着德國產自來得,將整輛火車圍得水泄不通。早早聞風從信陽各地趕來的官員士紳見到他們,連靠近火車的膽量都沒有,只能裹緊衣服等待傳喚。
車廂內升起了紅彤彤的火爐子,剛從武勝關趕來的馮國璋站站在旁邊用眼睛一個勁詢問楊士琦,兩人關係不錯,後者悄悄撇了下眉角,提醒他小心應對。
“楊秋,楊秋!”
坐在皮椅上的袁世凱沒見到兩人使眼色,他正捏着兩份截然不同的電報喃喃自語,猶豫不決。一份是王洪勝從漢口租界內發來的,電報上說他已經探出了黎元洪和黃克強的底牌,兩人都表示只要他勸說滿清退位,就願意推舉他任大總統,這個消息暗暗高興。可另一封劉承恩連夜發來的電報卻潑了盆冷水,先是陳家坳被夜襲損失五百餘衆,連帶一個炮兵連都被民軍繳獲,緊接着見面後楊秋又當衆表態大總統位子只能留給孫文,讓他隱隱感覺此事還有波折。
換做以前他不會在意楊秋這種小輩,可自從報紙上連篇累載宣傳武勝關戰報,黎宋卿也不知哪根筋沒對上立他爲總司令後,事情就一下子不對勁起來,似乎做什麼事情都繞不開這個年輕人。此刻他掌握兵權,軍中將領又大部分被他蠱惑,士兵氣勢正盛,實在是有些頭疼。
“華甫啊。”袁世凱把兩封電報往桌上一擺,伸出手烤火問道:“你也是隨我從小站出來的老人了,給我透個底,這回有多大把握?”
楊士琦還首次聽到他這個口吻,心眼一下子擰了起來,以他對袁世凱的瞭解,知道這回他是動真怒了!這也不能怪他,武勝關下四千餘死傷的結果北洋這等龐然大物也牙疼不止,要知道六鎮除了第一鎮是旗人禁衛軍外,總計才七八萬,區區一個武勝關就丟掉四千,真要推進到漢口還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呢。
何況與楊秋只需要死守不同,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一條京漢線,南面的津浦線同樣生死攸關,江浙滬一帶已經是獨立潮起,尤其是南京,更是百倍重要於武昌!即便把禁衛軍算上才六鎮,不僅要兼顧兩條線、北方還有吳祿貞和藍天蔚這些人,兵力已經是捉襟見肘。如果爲了打下漢口耗資無數死傷遍野,就非常不妙了!
這個問題也讓馮國璋暗暗皺眉,換做以前的老八鎮他有十足把握剷平三鎮,可楊秋的突然出現卻帶來了隱患,尤其是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那麼多機槍和大炮,一下子補上了南軍的劣勢,武勝關一戰就可見這些新裝備的作用。不過他沒有袁世凱那麼多顧慮,立刻說道:“李純已經率11協到了衛店,正連夜攻打那裡。司丞(王遇甲字)也已經過了王家店,明日一早就能到衛店,兩協之力當可拿下衛店,只要破了這裡,孝感再也無險可守十日內國璋就有把握推進到漢口!”
馮國璋說得傲然,可袁世凱也聽出了線外之音,京漢線被斷後的確給運兵帶來了很大麻煩,要不然怎麼會現在只有兩協抵達衛店呢,但這件事他沒辦法,只得說道:“既如此華甫你就去吧,後面三個協兩日內也必須趕到衛店,這回可千萬別再出差錯了。”
袁世凱說完又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怕他忘記了之前的吩咐,拉住他沉默一會叮囑道:“華甫你要記住,有武昌才能顯得我們的重要,所以此事你必須拿捏有度,萬萬不要心存殺光殺絕之念!現在津浦線也不太平了,就算我們取了三鎮,到頭來丟了南京也是空歡喜一場,要是我們陷在這裡太深,黨人勢必會從津浦線北上。一旦兩淮出亂,山東必不可倖免!現在我們兵又被拖在北面,所以你要事事小心,謹記爲帥之道,須洞察全局,能戰能和,方爲大將。”
馮國璋有些爲難地看着袁世凱,這位的心思他清楚,可現在是打仗!戰爭哪有能說控制就控制的?何況武勝關一戰已經讓下面將士打出了心火,強行壓制只會折損士氣。心底不禁嘆了口氣,北洋已經非往日的北洋了,摻雜了太多念頭的軍隊還是軍隊嗎?
袁世凱不知道馮國璋心中的想法,見到他點頭離開,以爲他聽進去了這才重新拿起了電報,問道:“杏城,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楊度去北京打前哨後,楊士琦又重新拿回了首席幕僚的位子,看到他對兩份電報發愁微微一笑:“宮保若是不怕鬧出事來,不妨將兩份電報都送給英國報紙吧。”
袁世凱先是一愣緊接着眼睛雪亮,哈哈笑道:“杏城啊杏城!你就是老夫的子房!就連後院也是一般無二。”
楊士琦尷尬笑了笑,他懼內的事情人盡皆知,卻沒想到袁世凱會拿這個來開玩笑,不敢接話繼續說道:“楊秋不願舉宮保,恐怕也是形勢使然。他現在說得好聽掌握數萬大軍,可後面還有黎宋卿,現在又來了黃克強和宋教仁,總司令之位未必安穩。他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了,自以爲一戰成名天下便有他一席之地,卻忘了樹大招風!黨人策劃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出了個武昌,豈能容他摘了桃子得勢而上!現在上海那邊報紙上還在每日吹噓他,隱隱已經把他擡成南軍第一人。正所謂樹大招風,他越是如此黨人對他越不安心,只要我們把黃克強和他的話都宣揚出去,兩派之間必起齷齪。前幾日已經得知湖南那邊要派兵援鄂,明擺着就是來給黃克強撐腰的,楊秋現在做大,黃克強再有量恐怕也不敢把湘軍給他,如此一來定然會起衝突!那時候看他還如何化解。”
袁世凱一個勁點頭,笑道:“既然他們用報紙,那我們也不妨用一用,你一會發電報給克定,告知他等報紙消息出來後讓他把風煽起來,看善耆那老小子還能奈我何!”
楊士琦見他說起善耆時咬牙切齒,知道心裡那點舊怨還沒放下,笑道:“宮保儘可放心,華甫這回是打出了真火,回去後定然會發起猛攻。只要拿下孝感,宮保就可回身北京好好當您的內閣總理了,至於黨人一盤散沙,成不了氣候,只是天下沒有了他們,又怎麼顯宮保重要呢?”
袁世凱微微一笑,正要扭捏幾句,車廂通道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楊士琦擋住人來接過電報看一眼後連忙扭頭:“宮保,昆明。”
“可是蔡松坡?!”
袁世凱豁然而起,見到他點頭又慢慢坐了下來,手指在桌上來回敲。蔡鍔的名氣他是知道的。雖然昆明地處偏遠暫時還威脅不到他,但云貴一旦獨立,廣東、廣西和福建就被江西和雲南夾在了中間,黨人定然會趁勢而起。長江以南肯定無法在保全!南面再無大礙後黨人必定要在上海和兩淮動手,搶奪津浦線,所以立刻穩住北面就關鍵了!想到這裡他立刻起身道:“去找周符麟,花些銀錢,許他統制讓他儘速去辦吧,別等南北牽上了線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