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瀾出了醫院，徑直往一輛黑色的轎車走去，她拉開車門，熟練地跨步進去，在柔軟的副駕駛室椅上坐下。這廂還沒坐穩，旁邊之人就問出了聲，“她接了沒？”
艾瀾眉角彎了彎，“大叔，我辦事，你放心。不過……”她的臉色變得凝重了一些，“你明明人在T市，讓我騙她們母女倆，這不太好吧？”
“誰說我騙她們了？”易翊林一邊調轉方向盤，一邊回答。
這下換艾瀾詫異了，“你真的要離開T市？喂，大叔，你沒開玩笑吧？你真的捨得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
“我想去西藏。”他答，把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之上，又問，“你有空嗎？”
艾瀾拿手戳向自己，十分驚愕，“你要我陪你去？”
他聳聳肩，“我想四處走走，換個心情，再回T市。”說完，故意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想做個揹包客行走在路途之上嗎？怎麼樣，一起吧？”
艾瀾沒有猶豫，鄭重地說：“好。大叔，我陪你去！”
易翊林笑了笑，他不知道艾瀾下的這個承諾有多重，眼下的他，只想儘快逃離這座城市。
黑色的車子徐徐前行，駛向大道之上，此時的兩人並不知道這趟西藏之行竟然改變了兩人一生的命運。易翊林也未曾料到，他很快就能整頓好心情回到T市，迎接全新的，也更爲艱鉅的挑戰。
*
肇事司機主動來醫院找她們，對方只是個年輕的女孩，駕照考出沒多久，撞到彩兒後，因爲害怕才逃逸，事後因爲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才自首。柯凝藍也沒打算爲難她，只讓她包了彩兒的醫藥費，再說，這事也不單單怪司機，因爲的確是彩兒橫穿馬路。韓辰翊那邊，也沒多說什麼，任由她處理。
四天之後，彩兒便出院了，這一回，他們搬入天府之城的別墅，韓辰翊早就讓徐嫂佈置了彩兒的房間，儘量弄得與明湖畔小區無異。依他對彩兒的瞭解，她應該對那邊還留有依戀。
闊別五年之後，柯凝藍抱着女兒再次踏入這裡，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這棟房子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可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同了。或許，是她的心境問題？
“太太跟小姐回來啦？”徐嫂一見他們進屋來，立刻熱情地招呼。
柯凝藍露了個微笑，“徐嫂，很久不見了。”她示意女兒叫人，“彩兒，叫婆婆。”
彩兒脆生生地叫人，“婆婆好。”
“哎。”徐嫂應聲，皺紋在臉上散開，燦爛得如一朵花兒，“別光站着，快些裡邊請，我泡了太太最愛的咖啡。”
“謝謝徐嫂。”
她入內，一擡眼，就瞧見在百坪米的客廳裡格外亮眼的旋轉樓梯，不由抿脣。她記得，這是她精心設計的，採用的木材也是她千挑萬選，柵欄的花紋也是她親手描繪的。視線緩緩地移動，從樓梯到沙發，從壁畫到水晶吊燈，從透明玻璃屏風到陶瓷大花瓶，她
赫然發現這裡的格局沒有半點變化，一如她離開之前。
這時，韓辰翊也進門來了，他的手上還提着一些彩兒的衣物，馬上交付到徐嫂手裡，囑咐道：“徐嫂，這些是彩兒住院換洗下來的，你溫水洗滌，多曬陽光，小孩子的衣物天然殺菌爲好。”
“我會記着的。”徐嫂感嘆着，“別墅裡多個小孩子，不知道有多熱鬧！”
這句話也撞入了韓辰翊的心，確實，平時他最害怕回到這裡，只因太過害怕別墅的冷清。現在不同了，凝藍回來了，彩兒也回來了，別墅又有了人氣。而他，窮其一生，也不過是與心愛的女人相守罷了。
“媽媽，你以前就是住這裡的嗎？”彩兒好奇地打量着別墅，感嘆着，“這裡好大哦！”
“媽媽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她偏着頭問，“那爲什麼又不住了？”
“因爲又發生了一些事。”她給了一個模糊的概念，不願也不想多提。
彩兒湊近了些，黑眼珠清澈動人，“媽媽，我可以去看看你的房間嗎？”
她倏地一愣，一時找不到詞兒。她跟易翊林向來分房而睡，導致彩兒一直誤以爲父母都是一人一個房間。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因爲當初她設計這裡之時，只安排了一間主臥室。如果她住主臥室，那韓辰翊住哪裡？
韓辰翊倒是瞧出她的尷尬，說：“凝藍，你睡主臥室，我暫時住客房。”
“嗯。”她舒了一口氣，即便是爲了救彩兒，答應重新嫁給他，並不代表她願意全心全意地接納他。
她的反應太過直白，令他神色微微黯淡了些。他轉移了話題，對彩兒說：“彩兒，要吃什麼嗎？我讓徐嫂去準備。”
彩兒卻緊緊拉住母親的手，硬是不吭聲。
韓辰翊臉色漸變，看來，女兒還在跟他慪氣。
“彩兒！”她皺起眉頭，訓斥女兒，“別這麼沒禮貌！”
小傢伙這才小聲地說：“韓叔叔，彩兒不餓，不吃東西。”
“好。”他眯起眼睛，口氣溫和，“彩兒要吃什麼就跟徐嫂說，她一定會滿足你。公司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你們有什麼需要直接給我電話。”
說完這些，他利落地轉過身，往屋外走去。他的腳步很快，沒有半點逗留的意思。
出了門，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其實昨天下午他就讓程秘書推了今天所有的行程安排，特地去醫院接彩兒。只是，似乎有些適得其反。他不禁開始思考，公開彩兒的身份究竟是對是錯？如果他還是以叔叔的身份陪伴在彩兒身邊，至少，她還是會甜甜喚他一聲叔叔，不會像現在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曾經的他，自詡天下無難事，凡事皆在掌控之中，可一旦牽扯到她們母女，似乎都會亂了套。也許阿毅說得多，他的道路還很漫長。
他一走，彩兒又開始粘人，“媽媽，我們快去看房間吧！”
“好。”
她向徐嫂說了一聲之後，就抱着女兒走向旋轉樓梯。彩兒腿上有傷，不能行走，又不肯讓別人抱，她唯有小心一些。
腳下的臺階，她曾經踏過無數遍，記得那一年韓辰翊過生日之時，她就硬拉着他踏上尚未裝修完全的別墅。那時，她全心全意地爲他付出，希望給他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可是，最終又換來了什麼？在她爲他慶生之時，在她許下生日祝願之時，他是否在譏笑她的愚蠢。
她說，我希望你爸媽，我爸媽，我們一家人全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她說，我希望跟韓辰翊永遠這麼幸福下去。
可究竟哪一樣成了真？
回憶越多，她覺得從指尖泛上了一股寒意。她以爲自己可以忘記，可是一涉足這裡，那些翻騰的回憶如那泄閘的洪水侵襲而出。
“媽媽，你的手好冷。”
她低下頭，對着女兒純真的臉，淡笑，“沒事。媽媽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罷了。”
臺階不算多，一兩分鐘就能走完，她卻走得有些吃力。
終於，她抵達了二樓，走向了主臥室。她發現自己竟然在顫抖，也不知在害怕什麼。
門沒鎖，她輕輕的推開，良好的光線透過落地窗映射過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暖色調，明明是那麼鮮豔的色調，她卻覺得刺骨般寒冷。彩兒卻渾然不知情地在鬧騰，“媽媽，你的房間好大好漂亮。”
“是嗎？”脣邊的笑意漸漸淡了，再多的用心，當初的他也看不見。
她的眸光微微一掃，發現炕頭正上方掛着一幅畫，特地被人用心地裝裱起來，她不記得自己曾在這裡掛過畫，於是萌生了一股好奇心。她慢悠悠地轉向炕邊，卻在看見那幅畫之後立馬傻住了。
一幅簡簡單單的素描圖，只是畫上的兩個人，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她，她沒辦法視而不見。畫上的那個她，尚不識得傷心的滋味，幸福地依偎在他身側，眉目之間全是甜蜜。那時，她曾笑言，一定會好好存着這幅畫，等他們都老了，兒女都大了，還可以拿出來一塊兒欣賞。
她突覺得心疼，如針刺一般疼痛。當年有多甜蜜，就會見證如今的他們有多可悲。
彩兒識出畫中之人，“媽媽，這個是你跟韓叔叔嗎？”
她沒應聲，只是輕輕將彩兒放置在炕上，手一擡便拿下了那個鏡框，然後翻轉了過來，撬開框架，一把抽出裡面的素描畫，沒兩下就撕了個乾淨。彩兒詫異地看着母親的行爲，頗爲不解，“爲什麼要撕了？不是挺好看的？”
她淡然一笑，“不重要的東西，留着也沒用。”
相愛容易，相守太難。
他和她的那些過去，彷彿如山間的雲霧，陽光一照，早該煙消雲散了。如今，她只是因爲他的弟弟救了彩兒，多了一分報恩的心態，僅此而已。她對他，絕對不會再有任何的肖想。即便同住一個屋檐之下，他們也只會是陌生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