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專心致志地開着車，餘光掠過蜷縮在副駕駛座上的女兒，她正窩着身子睡覺，安全帶橫過她大半個身體，顯得她特別的嬌小。彩兒她蹬了蹬腳丫子，略微移動了一下。他輕笑，小傢伙似乎睡得很甜。
紅綠燈路口，他左拐彎，駛入天府之辰的範圍。
天府之辰基本爲別墅區，記得以前凝藍曾笑言，此處每一棟別墅都像是一個國度，有着各自的領地。她說，其實人的心也像是一座國度，一旦被入侵，就會拉起警戒線。當時他一笑置之，現在他想踏入她的國度，她卻一直堅守着心防，不讓他涉足一步。
他輕嘆了一口氣，凝神盯着車窗之外，視線隨着汽車遠光燈從白色的保時捷一掠而過，然後他看見一對人影立在道路之旁。聽見車鳴之聲，也不知是誰先鬆了誰的手，但他眼尖，還是瞧見了，眸色又黯然幾分。
他緩緩把車子靠邊停下，按下左邊的車窗按鈕，探出頭去，道：“別在外頭杵着，請易翊林進來坐吧！”
看見他，兩人神色都一怔。
倒是易翊林先恢復了神色，推卻道：“不用了。我待會就走。”
然後，他對柯凝藍說：“改天再聯絡。我先回去了。”
“學長，慢走！”她應聲。
易翊林瀟灑地轉過身，拿車鑰匙解了鎖，快速地鑽入車內。韓辰翊微眯眼，這輛車是易翊林送給凝藍的，現在駕駛人又換成了他。他這是要拿回去，還是有其他原因？他很好奇他們之間是何種複雜的關係，可這些，他根本沒有立場多問什麼，唯有吞入喉嚨，嚼爛在肚子裡。
她臉色平靜，慢悠悠走過來，開了右邊的車門，“彩兒睡了多久？”
他老實答：“半個小時吧！”
“我先停車，我現在抱她回房。”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柔軟的小身子，外頭有點涼，她怕怕彩兒着涼，所以略微抱緊了些。
他沒回應，只是看着她輕巧地轉身，步履輕盈地往鐵門走去。
韓辰翊並無其他動作，下巴卻越發繃緊，她對他，真的如此冷漠？開口閉口唯一的關聯也不過是彩兒罷了。
其實，他多渴望她給他一個解釋，解釋方纔他們爲何牽手，解釋他們之間是何種錯綜複雜的關係，哪怕是騙騙他也無所謂。有時候騙人也是因爲在乎對方，怕對方鑽了牛角尖，可是她的表現實在太過平靜，，即便被他撞見，她也是這般淡然自若。因爲不在意，所以她才能如此冷淡？
他在車裡呆坐了許久，直到身子骨有點僵硬，這才悻悻地踩下油門，把車子停入車庫。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進入別墅，一室燈光明媚，他無心多看，直接往樓梯走去。
他走上二樓，開了走廊的燈。
咔嚓一聲，這是關門的聲音。他屏息望去，她剛從彩兒的房間出來，臉微側，在燈光之下有着漂亮的弧度。她素來漂亮，成爲一個母親之後，漸漸褪去了青澀，變得更爲成熟嫵媚。他踽踽而行，她轉過臉，也瞧見了他。四目相對，沒有任何的火花，平靜得彷彿那深潭之水。
他啞着嗓子，說：“你困了嗎？”
“還好。”
“有空陪我上閣樓嗎？”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不過並未反對，“這兒有酒嗎？”
“有個小酒庫。”
“拿瓶冰酒吧！”
“你要喝？”這下，換他震驚。在她的記憶力，柯凝藍根本滴酒不沾。因爲就連酒精度極低的啤酒，喝上幾杯，也會令她臉頰酡紅。
她點頭。
“那我去酒庫拿。”
韓辰翊對酒這玩意沒什麼偏好，不過逢年過節也會有客戶送他一些名貴的酒，所以他乾脆弄了一個小酒庫存酒。這原本也沒什麼，可在失去她的那五年內，他倒發現了酒的好處。因爲只有酒至半酣，醉意迷濛的情況之下，他才能到頭就睡，度過那漫長的失眠之夜。
他拿了酒，快步上了閣樓，發現她早已拉開了幔簾，整個人隱在暗色之中。
今晚的星星並不算多，但天氣還算晴朗，空氣能見度也好。
聽見腳步聲，她回過身，走至他身邊，隨意地拿了他手中的酒杯，說：“倒上吧！”
他在樓下時，便拿開酒器開了冰酒，現在可以直接倒酒。金黃色的酒緩緩流入高腳杯，她微微晃了晃，然後湊進鼻尖，輕嗅了一下，十分滿意這個香味。她舉杯，淺酌了一口，醇厚清爽，滋味不錯。
他望着她純熟的模樣，問道，“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
她笑了笑，“剛離開你那會，我常常做噩夢，所以拿酒來麻醉。後來發現懷了彩兒也便戒掉了。”她的語氣緩了一些，“彩兒出生之後，又鬼使神差地沾染上，現在是臨睡之前不喝一點就難受。”
她描述得太過雲淡風輕，可他的心房卻在不斷地緊縮。其實，越是以平淡地口氣述說，反而更容易戳中別人的軟肋。
柯凝藍裝作沒瞧見他漸變的臉色，早早已喝光了杯中之酒，遞到他跟前，“再滿上！”
“凝藍，別喝太多。”他擔憂地說。
她不在意地輕笑，“我的酒量早今非昔比了。”
他不語，重新給她再倒了一杯酒，囑咐着，“慢點喝！”
她卻不聽勸，又一口飲盡，這才說：“你不問我跟學長之事嗎？”
“我……”明明在商業談判桌上，他口若懸河，無往不利，可一旦面對她，他常常會詞窮。
“呵呵，你放心。
我跟學長不會再有什麼了……”她笑得很迷人，但他卻覺得她離她越來越遠了。他分明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雖然她在笑，雖然她神色如常，可是他卻彷彿聽見她的心在哭泣。
“你們出現問題了？”
她低下頭，眼神迷離，“我發現我喜歡他。”
韓辰翊目瞪口呆。
她梨渦淺笑，眸光似水，談起喜歡之時，這語氣彷彿像是談論天氣一般平常。他甚至懷疑自個聽錯了詞，張着嘴，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很好笑對不對？”她笑得更加大聲，“我也覺得挺好笑的。他守了我五年，我卻沒好好珍惜。現在他即將屬於別人了，我卻覺得好捨不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可我也知道，這份喜歡不是愛……”
她是喜歡易翊林的，這麼多年的相濡以沫，令彼此之間有了深厚的感情。
她依賴他，信任他，甚至將他當作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現在他要徹底地離開她的世界，她會彷徨，她會不知所措，她會難過，她會很不捨得。閉上眼想起的全是他的好，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歲月，也是她這一生最爲溫馨的一段時間。
韓辰翊伸手想要觸碰她，她卻條件反射地甩開，猛然擡起頭，眼中多了分犀利，“別碰我！”
“凝藍——”
“你知道嗎？”她繼續說，“我曾經很愛你，可那只是曾經而已……”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加大了音量，敲了敲心臟的位置，“你根本不知道我這裡有多痛！我那麼愛你，可是我的愛情換來了什麼？”
“因爲你那所謂的復仇，我爸爸當着我的面從天台跳了下去，我親眼看着他的血擴散開來，染紅了一地。因爲你，我媽媽一晚之間瘋了，到現在還不記得我是誰！因爲你，彩兒纔會得糖尿病，一輩子依靠胰島素而生存！因爲你，我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柯凝藍也不清楚自個是怎麼回事，是因爲酒精的緣故，還是因爲這些東西埋藏在心裡太久了，一個導火線就完全噴發了出來。過去的那些夢魘，她明明記得異常清晰，她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可是……
“我明明應該恨死你的……”淚水開始在她臉上肆虐，她拿手去抹，聲音變得破碎，“可是……”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越池一步，卻又不願意放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在他眼前哭泣。可是之下的那句話，他似乎已經猜出來了，一個會令人既開心又心疼的句子。於是，他說：“凝藍，我會給你時間走出來，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在我有生之年，我都可以等你……”
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般，獨自喃喃着，“其實我希望，從未遇見過你，或者別再遇見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