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告訴你,我要來這裡的?誰告訴你,我要和你結婚的?誰告訴你,這個孩子是你的?”我激動地站起來,望着他,嘴脣哆嗦着,“墨席,你以爲我們還有可能在一起麼?傅豐因爲你媽差點坐牢了,那是我的弟弟。安若雪爲了你跳樓了,那是我的親生妹妹。然而,你真的覺得,我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麼?”
說完,我大口大口地喘氣。
腦子閃過若雪展開雙手尋求解脫的那一幕,心事一陣刺痛。
是的。
我和她是沒有什麼感情,可是,她終究是因爲我們而死的。
“那也不能全怪我們呀!是她自己想不開而已,現在,你傷心,你難過,你心疼……這些我都理解,我都感同身受。”墨席將手中褐色的雞湯放在了旁邊的小桌子上,伸出手拉了我一下,我不懂,他索性站了起來,和我對視着,“一切都會過去的。”
“是,過去的,包括感情。”我掙脫了他的手,向前走着,“墨席,我已經累了,不想再去愛你了,希望你也讓我好好休息一下,行麼?”
“那我陪着你去玩一下,一個星期,一個月都行。”墨席緊張起來了,他臉上的神色都暴起了青筋。
他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他明明知道,自從安若雪跳下去的那一刻開始,我們是不可能再回頭了。
然而,他還抱着一點希望。
可,這點點的希望,我已經無理給他了。
早知道一切會是現在的這副樣子,當初或許就不該相遇。即使老天安排相遇,那麼,我也不應該好像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現在傷了吧,痛了吧,也只能恨自己太無知而已。
三年前無法改變的事實,三年後,走的,竟然還是舊路……
“我明天會離開江城。”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看着他,“希望你不要再糾纏我了,我也祝你,幸福,過的比我幸福,好麼。”
“夕舞……”墨席抓了抓頭,然後一把抱着我,痛苦地說,“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可以麼?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有什麼事情我應該坦坦白白地對你說,現在我向你請罪,請罪的內容是守候一輩子,好不好?”
“不好。”我別過頭,吸了吸鼻子,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強忍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聲音哽咽,喉嚨好像含着一塊火燙的鐵一樣,“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說完,我伸出手捂着嘴,頭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着。
墨席反應過來,下意識地追了過來,我忽然停住了腳步,沒有別過頭看他,“不許跟,再向前一步,那麼,我就死給你看。你是瞭解我的,說得出來,也做得到的,不是麼?”
“傅夕舞,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咬了咬嘴脣,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
懷了他的孩子,卻不可能再和他走在一起了。
安若雪,這招,厲害。
“讓我走,等我想通了,我自然會回來。”我身子有些顫抖,因爲我知道,回來,是永遠不用可能的,“我需要時間,只有時間才能夠讓我忘卻若雪自殺的這件事情。墨席,我是愛你的,你也是愛我的,既然這樣,你還相信我,還相信愛情的話,就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讓我去試着忘記過去一切不痛快的事情。”
一個星期。
呵,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卻。
“可,我……”他不相信我,沒有人比他更理解我的性格,“夕舞,別忘了,你懷了我們的孩子,你不是想……”
打掉。
他不敢將那兩個字說出口。
而,我搖了搖頭,卻看到他的目光變得閃亮起來,“不會,我一定會將他生下來,倘若,你要逼着我。那好,我和他一起去死,一屍兩命,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我揚了揚頭。
眼淚,苦澀的,灼傷了柔軟的心。
而,我每走一步,腦子都回憶着和他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他第一次表白,第一次臉紅地拖着我的手,第一次調皮地偷偷親我,第一次……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了,然而,這些終究化爲烏有。
明天。
我已經決定離開了江城。
可,我沒有想到,墨席不放心我,會在晚上的時候,在出租房的樓下足足等了一夜。
第二天,迷迷糊糊在車子裡睡着的時候,下巴,已經長出了好看的鬚根,很有男性味道。可,當我拖着一個小行李箱子看着地上那十幾個菸頭的時候,鼻子還是酸酸的。
直到我上了計程車,直到我別過頭回去看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我終究是脆弱地在一起流出眼淚。
我這番動作嚇死了開車的司機,他問我需要開慢一點麼,我搖了搖頭,內心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然後在以後的日子裡,抹殺掉所有的記憶。
但,我始終忘記,肚子和他的牽連,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都是無法割掉的。
……
機場。
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還能夠見到蘇慕白一面,他也只是拿着一個小揹包,大概只是裝着一兩件衣服。
當他看到我的時候,先是怔了一下,然後依然乾淨燦爛地對着我笑着,長腿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笑着說,“你,在等他?”
“不是,一個人。”
“那你去哪裡?”
“美國。”
“恰巧,我也是,打算到那邊學一下特技製作上的東西,今年的《勇者MKLE》讓中國不少導演真正地認識到自身的不足。所以,趁着年輕,我想去學習一下。”
我看着他,點點頭,只是“嗯”了一聲。
於是,蘇慕白接過了我手中的行李……
這一趟,我和他一起出了國,到達了一個於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城市。
它是那麼大,那麼美麗,我慢慢在這兒紮根,然後熟悉這裡的每條街,每個人,乃至文化。直到孩子的出生,孩子的一天天長大,蘇慕白都陪在我的身邊。
每次,我都讓他不要在爲我耽擱了。
可是,他就是不聽……
我的生活也是很簡單,打工,下班,帶孩子,偶爾會和蘇慕白到外面逛一下,直到很多年後,我們依然沒有在一起。
理由很簡單,我根本不愛他。
這輩子,我只愛過一個人,那就足夠了……
五十五年後。
已是無法訴說的年月日。
我坐在了江城的河邊,那一條是以前我和墨席經常來的小河,小河的旁邊有一棵樹,樹上是刻着我和他的名字的,然後用着一個新形包裹着,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只是,我和他,卻是錯過了一生。
幾十年過去了,我雖然經常夢到他那張俊俏的臉,夢見他改變了模樣,夢見他的遲暮……然而,每一次的夢見,我的心都會疼痛一起。
我擦拭了一下眼角,那裡的皺紋已經堆疊成一團了,眼睛患了白內障,看東西已經模糊不清了。我掏出了口袋裡那張泛黃的照片,卻看得無比清晰。
“小舞,你又在流淚了呀?”蘇慕白拄着柺杖,弓着揹走了過來,眼神暈滿了寵溺,是他告訴我,走在一起結婚的,往往不是最愛的那個人,最愛的那個人,是放在心地緬懷的。然而,這些年,他一直包容我,一切的一切……
他說,知道我無法忘記墨席。
他說,不需要我可以去忘記一個人。
他說,他比墨席幸運,和了這輩子最愛的人走在一起。
“阿白,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語氣緩慢地說出這句話,將手中的照片放回口袋之中,“你的腿那老毛病呀,經常疼呀,就不要經常亂跑嘛!”
蘇慕白走到了我的身邊,在旁邊坐下了,拉起我的手,轉動着那一個金黃色的戒指,上面纏繞着許多紅線,寫滿了歲月的痕跡,“你還在想他。”
“不想了,都七八十歲了。”我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不知道他過的怎麼樣?阿白,我提起他,這些年你都說不介意,其實……”
蘇慕白笑了笑,皺紋看得刺目,“我有你,比他好多了。”
說完,他摟着我的肩膀,直到許久,他才喃喃地說,“其實,他也很可憐,我聽了一個老編劇說,五十五年過去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不曾結婚。”
“哦?”我心疼了一下。
視線,已經模糊了。
“他現在還活着,在別墅哪裡種着紫色的太陽花,有點癡呆了,經常對人說,要等一個人回來。”蘇慕白摟着我的肩膀更近了一些,“小舞,我不介意你有空去看他一眼。”
聽完,我的眼淚,終究是落下了。
而我,仿若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地走進了眼簾之中……
鼻子,眼睛,嘴巴,表情,動作……都很像他。
只是,我知道,他不是。
“我不去看了……活着,有着牽掛,或許能更長一些。倘若,連牽掛都沒了,那麼,就安心離開這個世界了。阿白,我知道他還活着,好好地活着,那就夠了……”
說完,我將頭依靠在蘇慕白的肩上。
夕陽西下,血紅的晚霞暈下了兩幅拉長的黑影,是那般瘦弱……
卻,帶着一抹想念。
尾聲:
又是一年後,三月。
墨席死在別墅的花壇裡面,那是,紫色的太陽花盛開了一地。
別人收拾屍體的時候,看到他手裡揣着的,也是一張泛黃的合照,合照上的兩個人,笑的無比的燦爛。
而,出殯的那一天,傅夕舞終究是去看了他最後一眼,跪在他墳前說的,只是三個字,我來了。
這一生的情感,都融進了三個字之中。
而,同年六月,她坐在院子里門口的搖椅上,轉動着戒指,卻看到着一個身影慢慢向她走近,她燦爛地笑着,眼睛卻是慢慢地合了起來……
最終,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最終,黃土淹沒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