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鏡頭對準了牀上的二人,閃光燈將整間昏暗的套房照亮。
姚貝兒下意識拉上了面前的被子,遮擋住自己滿是傷痕的身體,耳邊是那些記者嘰嘰喳喳地問了起來——
“姚小姐,你和江先生已經分手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我們得到消息說,你最近和一個已婚的成功人士走得非常近,他夫人今天還揚言要到酒店來捉殲,難道就是江教授嗎?”
“江教授,聽說前不久你才低調娶了一位神秘的太太,難道是形婚,實際上卻和姚小姐藕斷絲連?”
他們的話音見縫插針地刺入屋裡的人的耳朵裡,姚貝兒的臉紅得透徹,覺得羞恥極了,完全無法面對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尖刻的提問。
她伸出手,想握住面前的男人,彷彿是想從他身上找到一點勇氣。
沒想到的是,男人驀地從牀上站了起來,邁着沉篤的步伐往外走去,臉色冷峻得彷彿結了一層霜,一貫溫淡矜貴的臉龐,此刻卻一反常態的透出了極具張力的寒凜之意,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姚貝兒伸手撲了個空,怔怔地看着男人高大卻又流露出一絲絲決然的背影。
待他走到門口時,瞬間被蜂擁而上的記者擋住了去路,話筒戳到了他嘴邊,“江先生,兩個月前就曾經傳出過您和姚貝兒小姐和好的緋聞,看來是真的嗎?難道說您娶的太太,其實就是姚小姐?”
男人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睛裡密不透風,全然都是冰冷沉暗的色調,“對我的事情這麼感興趣?”
他眼裡的情緒很淡,卻莫名讓人覺得脊背發寒,一個被嚇退了,還有不少膽子大的前赴後繼地涌上來,“江先生……”
“滾開。”男人薄冷的脣裡吐出這兩個字,比起吐出,更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有幾位膽小的記者被他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嚇住,踉蹌着退了幾步,他面前立刻讓出一條路。
“周亦程!”男人冷聲叫了個名字。
身穿西裝的周亦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擠進了江臨的視線。
男人眼裡迸射出相當少見的凜冽的煞氣,“你剛纔去哪了?”
周亦程戰戰兢兢地低頭,“先生……”
他只是想給先生和姚小姐留下一些私人空間。
“是我讓他出去的。”姚貝兒冷冷清清的嗓音在男人身後響起,帶了些自嘲,“你要怪他,不如連我也一起罵了。今天把你叫過來的雖然是他,但總歸事情是因我而起,你只要把事實說出去,全社會都會稱讚你江教授有情有義。”
男人的身影定在原地,沒有回頭看他,亦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
半晌,他沉着嗓音,無比清晰冷靜地吩咐道:“通知酒店封鎖所有出口,立馬架設無線電干擾設備。”說着,他的目光像刀子般割過面前衆人的臉,“這些人,這些視頻,照片,一個也別想從這離開!”
周亦程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立馬應聲:“是,先生!”
姚貝兒臉上的諷笑更濃了,在男人走之前道:“你還是不肯說出去,江臨,你到底要怎麼樣?說你愛我,你卻對另一個女人用情至深。說你不愛我,你卻一次次地管我的閒事。我讓你來了嗎?我早告訴過你,除了明月坊包廂的門,就全當我姚貝兒沒認識過你,你何必來救我又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你當我這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男人還是沒言語,手指卻緩緩收攥,指節甚至發出了“咯吱”的響聲。
他眼前浮現出的,是出門前,走廊裡的情景。
那時周亦程眉頭緊鎖,面露絕望之色,連嘴脣都在哆嗦:“先生,我求您,我求求您了!現在只有您能幫貝兒小姐了,她當年差點被人玷污也是爲了您,您不能這麼狠心,如果連您都不管她了,她這輩子就毀了呀!”
男人俊長濃黑的眉毛微蹙了起來,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卻不難感受到那一貫清俊的五官裡透出張揚和冷銳的鋒芒,分外寒凜懾人,“我去了能改變什麼?我也是已婚,帶着貝兒從一個死局跳進另一個死局嗎?”
“先生!”周亦程雙膝重重砸在了地上,“不管怎麼樣,太太總不會對貝兒小姐動手吧?那趙檢察長的夫人已經快把貝兒小姐打殘廢了,再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的!”
……
他微一閉眼,再睜開時,烏黑的眼睛裡暗得像一口無波無瀾的古井,又像是能吸附光芒的黑洞,把所有東西吸進他的眼瞳裡,一點餘地都沒有,“周亦程,你最好記住我來之前最後和你說的話。”
周亦程渾身一震,“是,先生,我……記住了。”
說罷,男人大步走了出去。
耽誤這一兩分鐘的時間,電梯已經從十九樓降到了一層。
男人俊朗的眉頭死死皺在一起,俊容上竟破天荒的呈現出些許扭曲的神色。
他伸手,狠狠地捶在了電梯的金屬門上。
另一扇電梯到了十九樓,他忙進去,按下了下樓的按鈕。
一下子從那麼喧囂又吵鬧的地方進入了靜得發慌的電梯裡,這對比讓他覺得心上彷彿被人挖了個血淋淋的窟窿。
那時,那個匆匆的背影,那些記者沒有注意,貝兒也沒有注意,甚至可能連周亦程都沒看到……
但他不會認錯。
是她。
一想到悠悠可能看到了這一幕,江臨就覺得整顆心臟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得死緊。
“今天再加兩條。還包括——你騙我,和,你出軌。”
他騙了她,什麼研究所有急事,都是假的。
而剛纔的舉動,就算不是他有心出軌,卻也足夠讓她誤會。
其實在他出門前,她就已經有所懷疑了。
他也察覺到她的懷疑了。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
最後她問了他一句,“你不去了嗎?”
那時候,她還是在給他坦白的機會。
電梯的門向兩側撤開,男人疾步走了出去。
在酒店巨大的旋轉門前,正看到那輛拉風的蘭博基尼揚長而去的背影。
他低咒一聲,迅速趕到停車場裡,待他將車開回地上的時候,馬路上已經見不到蘭博基尼的影子了。
男人擡起胳膊,重重地砸在方向盤上,踩下油門,一邊開車,一邊不停地打女人的手機。
*
另一輛車上,段子矜靜靜靠在窗上,聽着跑車的引擎聲,了無生氣也不會動的臉終於皺了下眉,“你這車真是吵得很。”
段子佩在這時候也不敢惹她不快,便將車停在了路邊,低聲道:“不開了,別不高興。”
段子矜懶懶地擺了擺手,“沒事,回家吧。”
他一手扶着方向盤,側過臉看着副駕駛上的女人,“今晚回我那。”
語氣很平淡,不像是商量,倒像一種命令和決定。
段子矜也沒和他爭,疲倦地閉着眼睛,溫溫軟軟地笑道:“好啊,一個多月沒回老宅了。”
男人瞧着她微翹着脣角,彷彿不在意的樣子,“悠悠,你不高興就說出來,別這樣,嗯?”
“沒有。”段子矜重新打開了眼睛,眸子裡除了睏倦空無一物,“我就是困了。”
“你要是覺得不痛快,現在我們回去找他說清楚?”
段子矜低聲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拉出來,你現在又要找轍回去?”
事實上,阿青把她從房間里拉出來以後,他自己差點衝進去和江臨打起來。
是段子矜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生生從酒店裡拽出來的。
提起這事,段子佩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剛纔爲什麼攔着我?”
“我想回家睡覺啊。”她揉着額角,不滿地咕噥,“你要是和他打起來,要打到什麼時候?”
段子佩蹙了下眉,盯着她嬌懶的臉蛋看了許久,突然伸出手去扳正了她的臉,“悠悠,睜眼看着我。”
他的語氣鄭重得很,嚇了段子矜一跳。她依言睜開眼睛,不解地瞧着他,“幹什麼?”
“你是不是很傷心?”他墨藍色的瞳孔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視線,教纏在一起,卻又分明帶着犀利而一陣見血的審視。
段子佩自信,她任何的情緒,都絕無可能從他這樣的審視中逃脫。
然而,他還是沒看到除了睏倦以外的任何內容。
段子矜打掉他擱在她臉上的手,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頓了頓,道:“你覺得我看到那一幕,就算不哭天搶地,至少也該覺得很受打擊,是嗎?”
他的薄脣動了下,卻沒吭聲,目光中的猶豫卻印證了段子矜的說法。
“我承認,剛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我是有些震驚,傷心,甚至懷疑,都有……爲了出門來見姚貝兒,他騙了我說是研究所有事,這一點是他的錯,我也想不到什麼藉口爲他開脫,或許就是不想讓我擔心或者不高興吧。而他深夜獨自在酒店見姚貝兒,也挺叫我失望的。但是,不管怎麼說,至少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江臨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
段子矜的語調從始至終都是平靜,“我需要他給我個解釋,不過,我相信他。”
段子佩沉着眸,冷冰冰道:“既然相信他,你又何必追到酒店去?”
女人莞爾淺笑,“這是兩碼事,如果我在家等着他,我會忍不住瞎想、瞎猜,但又沒有證據證明他真的騙了我,我總不能爲了沒有證據的事情而胡亂發火,畢竟一個有理智的男人根本不會主動告訴他的妻子,他晚上私會了他的舊情人,他只會瞞着,而我也只能懷疑。久而久之,這會變成一道隱形的裂縫。但是看見了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問他,可以把話放到檯面上說清楚,只要他該解釋的都解釋清楚了,那這件事就可以揭過不提了。”
她吸了口氣,語氣裡蒙上一層落寞,“我們最近吵架和猜疑太多了,我很累,他也很累,如果我不用這種方式逼他,他還會瞞着我的。”
段子佩聞言,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我真不知道是該說你傻,還是該說你聰明。”
她太聰明瞭。
她知道感情最忌諱猜測,所以跟到酒店來,揭開這一幕,不給男人說謊的機會。
段子矜瞧着窗外的濃濃的夜色,打了個哈欠,可憐巴巴地問:“可以回去睡覺了嗎?我好睏。”
段子佩橫了她一眼,“你既然想給他解釋的機會,爲什麼不在酒店等他?”
“我留在那幹什麼,給八卦新聞再添一把火嗎?我能逃出來都已經是看在記者不認識我的份上了,今天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夠他頭疼的,我不想在這時候給他添亂,等他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會來段家接我的。”
“你真通情達理。”段子佩冷笑,斜睨她,“有你這麼個賢內助,怪不得他有膽子出去亂來。”
女人懶洋洋地笑道:“是嗎?”
開什麼玩笑,只要江臨敢來接她,看她不折騰死他的。
居然揹着她出去私會舊情人,還敢騙她,真是反了天了。
*
車開到路口的時候,江臨還在不停地撥着她的電話,卻不知道段子矜把手機放在家裡,根本沒隨身帶出來。
他皺眉,剛想打給段子佩,眼前突然亮起一大片刺眼的燈光。
一輛卡車從十字路口的另一側方向撞了過來。
男人一驚,用力將方向盤打到了底。
一聲驚天的巨響,久久迴盪在鬱城上空……
安全氣墊及時彈了出來,江臨的頭還是不可避免地磕在了什麼硬物上。
額角流下鮮血時,很多很多似曾相識的畫面,卻從四面八方涌入了腦海。
那一剎那,蘭博基尼副駕駛上的女人突然激靈一下,打了個冷顫。
她重新睜開眼睛,睡意全無,正巧看見高速路下騰起的、像小型蘑菇雲一樣的火光,照亮了夜空,轉瞬即逝。
“怎麼了?”見她醒來,呆呆地望着窗外,段子佩沉聲問。
女人失神地搖了下頭,“沒事,那邊好像出車禍了……看着還挺慘的。”
段子佩道:“不要看這麼不吉利的場面,趕緊忘掉它。晚上做夢就不好了。”
女人失笑,“你還當我是孩子嗎?”
還做夢夢見?
說完這句話的晚上,她卻當真在夢裡見到了一場無比逼真的車禍。
那是六年前,她在車上鬧着分手時的場景。
如此真實,彷彿身臨其境,她就在很高很高的上帝視角,看着這一幕。
一路上,女人一直都吵吵着要分手。而開着車的男人始終都是繃着一張面無表情到了極致的臉,沒有給她半分迴應。
那時她甚至覺得,這男人到底是有多不在意,多冷靜多淡定,才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
原來是她錯了。
段子矜在夢裡清晰地看到,他闖了紅燈。
一向泰然自若的江教授,在過那個路口時,宛若失明失聰了一樣。
他是面無表情、面不改色,可是稍稍注意,就能發現男人的手緊緊攥着方向盤,眼眸亦是湛黑得可怕,盯着眼前的路況,又彷彿根本沒有察覺到四周有一輛卡車開過來。
夢與現實交疊的瞬間,段子矜驀地嚇醒了過來,渾身都是冷汗。
她看着天邊乍亮的天光,扶着昏昏沉沉的額頭,爲什麼會突然夢見這些?
過了好半天,她重新躺回牀上,再次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市中央醫院的急救室門外,虞宋風塵僕僕地趕來,周亦程見他便問:“太太呢?”
“太太不在家,手機留在臥室裡了,Dylan的電話也關機了。”虞宋回答完,看到牆角坐着的女人,不禁蹙眉,“姚貝兒是你帶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