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正巧路過這裡的林宇翔看見了躲雨的她,她不安、失落、無助,就好像一隻在暴風雨之中折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
他見慣了她尖酸刻薄的一面,凡事逞強不服輸的一面,然而,透過蒙蒙細雨,定格着她瘦弱的身影,他的心竟然強忍不住地心如刀割。
幹嘛要走?幹嘛要口口聲聲揚言說離婚?這個女人永遠都是這樣,嘴巴不饒人,只顧着表面上的光鮮,然而,背後的沉痛呢?只能默默承受……他知道她身心疲倦了,這七年來,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一手包攬,她不會照顧自己,不會買一件好一點的衣服獎勵自己,卻永遠都是過得很“糟糕”。他心疼了,心疼這個蠻不講理的女人,此時此刻很想像大學時候那樣,蠻橫地把她扯在懷裡,生氣地說,叫你任性,叫你到處亂跑,要是我找不到了怎麼辦?
然而,這些話好像魚刺一樣卡在喉嚨間,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說不出來了。他閉了閉眼睛,腦子一幕幕地閃過了她的好,她的善良,她爲這個家勞心勞累的所有付出!
許久,他睜開了眼睛,竟然發現自己的臉頰上懸掛着兩行淚痕,緊握着方向盤的雙手已經微微顫抖起來,見鬼了!男人大丈夫的,竟然暗暗流淚,開什麼國際玩笑!
於是,他一踩油門,車子“嗖”的一聲飛了出去,停在了秦晴的眼簾之中。他修長的手指放下了沾滿玻璃的車窗,語氣不容拒絕地說道,“上車。”
秦晴回過了神來,看着他俊俏的臉孔,心裡閃過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溫暖,他……是來找我的麼?她咬了咬嘴脣,無助地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上車又去哪裡?”
天下之大,卻沒有容身之所了。
林宇翔對於她這一句無助的話深深震驚了,許久,雙眸才堅定起來,語氣深沉地說,“回家吧,找了你很久,你怎麼還是那麼任性!”
這話有一點寵溺的味道存在,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他說如沐春風一般溫柔的話語了。心裡說不泛起陣陣的漣漪,那是騙人的!
此刻,她也想不顧一切地撲到他的懷裡,親暱地說一句,老公,我累了,我們再也不爭吵了,好不好?只是……現在的這種情況,就好像是一條繩子纏繞打下的死結,宛若張愛玲《半生緣》中的曼幀,在唯美的桃花林裡無比幽怨地哭訴,世均,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多悲慼的話語呀!那時,秦晴就難以理解地想,永遠地踏出第一步,又怎麼可能回不去。然而,此刻她透徹地在眼淚之中懂了,不是回不去,而是還有太多太多的紛紛擾擾糾纏不清。試問,就算忽視了公公婆婆的諸多不滿,忽視了她和宇翔的意氣用事,那麼這些天所發生的事情又何如收場?
離婚,不是已經昭告天下了麼?
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以後的日子又怎麼會是相安無事?
不是她小心眼,不是她斤斤計較,而是這些問題避而不見,卻是一直都沒有解決。宇翔爸媽不喜歡她是千真萬確,現在還要勉強地同住在一個屋檐下,說可以當做若無其事,心裡沒有疙瘩,那是騙人的。
想到了這裡,她的嘴脣哆嗦了一下,黯淡的雙眸染過了一抹沉痛,許久才一字一頓咬着牙說,“我沒有家了,我不回去了。”
聲音哽咽地說完,眼淚已經好像瀑布一樣一瀉千里地飛流直下。
林宇翔看着她淚眼梨花的樣子,心更軟了,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這讓他很無措。他喜歡那個大大咧咧不認輸不怕死的秦晴,聲嘶力竭跟他吵跟他鬧,然而,此刻她好像一個無依無靠的紙人一樣虛弱地哭泣,卻讓他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好了,哭什麼哭呀,看看你這副樣子像什麼了?都老大不小的了,動不動還哭鼻子,吵吵鬧鬧說離婚。你以爲離婚之後就能過上女王的日子呀,我告訴你,有人的地方就有婆媳關係,就有十分尖銳的矛盾。至於……我和你嘛,兩夫妻哪會沒有一點摩擦呢,等大家氣都消了,就不當一回事也就罷了。”爭爭吵吵,無非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當做是枯燥無味的婚姻難得來了一包調味料。
“你還是沒有看清楚我和你之間的問題,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以後都可能會重演。或許,我和你媽你爸再因爲意見不合爭吵了幾句,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不是拿出來說事了麼?林宇翔,你一直被他們兩個保護着,你不懂,你不懂被別人小山溝女人這樣叫着的辛酸。我憑什麼被他們這麼說了,我自小到大都不認命,努力考大學就是爲了跳出農村掙脫這樣的命運,他們憑什麼看小人,把小山溝的女人這個標籤扣在我的頭上一輩子,我再也掙脫不了。”
秦晴吸了一口氣,不爭氣的眼淚終於滴落在細雨之中,分辨不出來哪些是雨,哪些是淚,“林宇翔,雖然我是一個女人,但是我不是什麼奴婢,更不是林家的保姆,我也有我的驕傲,也想捍衛我的自尊。可是,我絕望了,我真的絕望了……”
她又想起了昨天搬行李出來的那一幕,宇翔爸媽躲在房間裡聊天、打電話,語氣多歡快呀,就差沒有買兩串爆竹慶祝她離開。
“秦晴……”林宇翔咬着牙叫了一聲,心好像綁着一個大石頭一樣,無比的沉重,快要透不過去來了,許久,他明亮的雙眸堅定起來了,低聲說,“我們搬出去住吧。”
這樣,就不怕兩老因爲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處處刁難她,也不怕她們繼續把這個家搞得風雨飄零了……婆媳問題,永遠都是一個大問題,他夾在中間既是兒子,又是丈夫,身兼幾職,很難把問題解決掉。因而,搬出去兩口子過一下小日子,或許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什麼?他說什麼?搬出去……秦晴愣住了,就好像發了一場期待已久的美夢一樣,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然後雙手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呵呵,那個疼呀,很明顯,原來不是在做夢,不是自己在幻想,“你是說真的?”
聲音因爲有些許的激動而變得有點顫抖。
“假的。”林宇翔無可奈何地苦笑,故意逗她,見她明亮的雙眸一下子“戚”了下去,只剩下空洞和黑暗,“再不上車,我就反悔了。”
秦晴考慮着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很快腦筋便轉過了彎來,指了指行李箱,說,“你不幫我搬呀。”
林宇翔打開了車門衝進了雨簾之中,大力地拿起了行李放在了後尾箱那裡,回到車子裡的時候上衣已經有點溼透了,露出了淡黃色精壯的胸膛。
秦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雨珠從頭髮上慢慢滑過他的臉上,使得這個男人多了一份灑脫。林宇翔被她看得怪怪的,推了推她,“很感動呀?”
“感動的屁,上次我都說要搬出去了,是你一直賴着。”秦晴抿了一下嘴脣,其實,內心還是很溫熱的,然而,很矛盾的是又覺得有些許的不安,搬出去了之後,那兩個老人怎麼辦?
買菜煮飯,洗衣拖地板這些誰來幹?不行呀,他們年紀大了,不能這麼操勞呀!媽前幾天不是說腰骨有點痛麼,怎麼能彎下腰?
她變得很掙扎……很快,又有一個聲音冒出來了,你怎麼這麼犯賤,是不是天生受罪的命,纔有機會離開,你卻心軟!
想到這裡,她咬了咬牙,把頭枕在了林宇翔的手臂上,“大豬,我們鐵定搬出去了麼?”
“騙你幹嘛。”林宇翔聽到這個女人呼喚“大豬”兩個字,只感覺到一陣春風拂過臉龐的溫暖,很久違的暱稱,“不過這幾天還得老地方將就一下,然後我們去看房。”
秦晴聽到了這個答案之後,徹底感動得一塌糊塗。
於是,未來兩口子的生活藍圖一幕幕地呈現在自己的眼簾之中,牆壁不要白色的,太冰涼了,厄……天藍色好看,乾淨又溫暖。牆壁上還要掛着許多很有藝術感的壁掛,比如“蒙娜麗莎的微笑”盜版之類的,絕對不會像宇翔爸把一個大大的掛曆放在進門的醒目之處。還有大廳裡要擺一張大大的沙發,這個絕對不能省,偶爾可以和林宇翔摟着看看電視,在那裡陶醉地進行魚水之歡。……最重要的是浴室裡面買一臺超好的洗衣機,纔不要想以前一樣手洗,呵呵,想得真美好,秦晴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正是這一個笑容,讓林宇翔覺得,這所房子一定要買,因爲……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好像花兒一樣笑着了。
所以,剛纔她說累了,他有一種心碎的感覺。
林宇翔領着秦晴進門的那一刻,二老掉了眼珠子。
呵呵,本來還想這幾天做一下“教育”,萬萬沒有想到一下子把這個蠻橫無理、凶神惡煞的女人領回了家裡。真是低估了她的實力,表演這一出苦肉計還真賣力,想到這裡,宇翔爸雙目一瞪,把手中的筷子往桌面上一砸。吃什麼呀,兒子手臂往外拐,現在就算是吃龍肉都沒有味道了。
“老頭子……”宇翔媽叫了一聲,然後從他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別過頭狠狠地剜了秦晴一眼,恨不得將她橫掃出去,哼,什麼人呀,不是口口聲聲說要離婚麼?現在都已經昭告天下了,你還有臉回來?
她傷心地放下了筷子,生着悶氣地回到了老頭子的房間,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快想想辦法呀,她真的回來了,林宇翔好像中了她的毒似的,沒有她就活不成。”
“林家不知道作了什麼孽,竟然生下了一個不孝子。”宇翔爸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趕快出去吃飯呀,你躲在這裡,待會只留一堆骨頭給你。”
……有道理呀!憑什麼煮飯給那個女人吃了?!
“走,我們出去吃飯。”宇翔媽拉了拉丈夫的手臂,誰知道丈夫沉着臉,甩了一下,“怎麼了?讓她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吃光了,你才高興?等到半夜餓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叫,我懶得給你煮。”
說完,宇翔媽一聲不響地走了出去。
宇翔爸坐了一會兒,實在不好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呀,再說了,又不是吃她的,幹嘛這麼笨躲在這裡生悶氣?!
於是,他也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燈光,依然無精打采地傾灑着,四個人各懷心事地沉默。冷凝的氣氛就好像是深冬的凝結空氣,徹骨的可怕,林宇翔把心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給爸媽夾了一塊肉,然而,對方很不領情地夾回到了他的碗裡,一聲不響地扒着飯,好像被兒媳婦虐待着一樣。
“爸媽……”林宇翔叫了一聲,臉上的肌肉動彈了一下,說,“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說的?”
誰和那個小山溝的女人一家人了!宇翔爸不屑地悶哼了一句,然後泄恨地夾起了一塊又大又肥的紅燒肉往嘴裡塞。
秦晴看到他這一系列的動作,覺得異常的噁心,就強忍不住地站了起來,跑到了廁所裡面,開始“哇哇“地乾嘔。由於一天都沒有吃過什麼東西了,除了吐出來了一小堆口水,其他的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