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 這次你買筍乾的時候,一定好好挑些!看你上次買的,有些沒等回到北平就已經發黴長毛了, 爛掉了可惜!還有, 山東那邊的蠣黃幹, 不能像去年那麼碎了, 回來都沒法用!你們趕路的時候彆着急, 千萬不能錯過了住店的地方!東西都是小事,人才是最重要的!這可不是說你採買的時候能隨便着來!對了,我再去看看跟着你的那兩個夥計!”說完, 衡君又查看了一遍我的行李,纔去一邊看我們的車輛馬匹。
想想衡君剛纔有些擔心的表情, 我不禁搖頭, 我出來闖蕩快十年了, 怎麼說也有些江湖經驗和江湖地位,怎麼在衡君的前面, 我就像個小孩?其實不光是我,除了羅婆婆,我們李家寨裡的所有人,在衡君眼裡都像小孩,特別是在她生了思寒之後!
她今天惦記着李無語沒學好哪道菜, 明天又擔心李大哥喝醉酒會和流氓打仗, 後天罵劉四不會照顧他老婆, 大後天又想着給啞婆婆再找個幫手。反正李家寨裡的人, 就沒有她不操心的!不過要是五年前沒有她, 我們這幫人會怎麼樣,還真說不準!唉, 時間久了,我覺得現在的華衡君,不像是我們李氏食肆的老闆,倒有點像我們李氏食肆的老媽子!
“天賜叔,你又要走了,會給我帶東西嗎?”趁着衡君去訓我的兩個隨從,思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院子裡跑了過來,她拉着我的衣角,期待地看着我。
我每每見到思寒那墨黑的眼睛,便會想起一個人,可是那個事實我卻從來也不願意深想,有時候,我甚至希望那些都只是我的一個猜測和臆想。衡君知道我的意思卻總是迴避我,於是我也當起了鑽牆的壁虎,每天只是顧頭不顧腚地混着,卻在心裡小小地希望,她有一天能接受我的心,與我一起生活。
思寒見我沒有說話,便搖着我的衣襟,小聲問道:“天賜叔,我想要一個大阿福,我娘說,江南的大阿福可漂亮了!你能給我帶一個回來嗎?”
看看思寒,我寵愛地蹲下身子,笑着問她:“思寒,你真的想要那個?那天賜叔就給你帶一對回來!”
思寒卻搖搖頭,小聲說道:“我不要兩個,就要一個,要一個男娃娃,最好有一臉的大鬍子!”我聽了一愣,思寒接着說道:“我娘說,我爹就長了一臉的大鬍子,可威武了,你幫我也找一個大鬍子的大阿福,給我帶回來!”
我聽了心中難受,卻還是笑着對她說道:“天賜叔這次把你爹爹帶回來!”
思寒一聽,瞪着她的大眼睛,驚奇地問道:“我爹爹?”我點點頭,還不等我說話,就已經聽見衡君在不遠處叫我:“吳天賜,你又跑哪去了?快走吧,一會時辰再晚,你們就得趕路了!”我聽了嘆氣,看看還在盯着我的思寒,我忙抱了她一下,親親她的小臉,小聲道:“真的,天賜叔這次就把你爹給你找回來!”說完,我再也顧不上思寒,急忙跑着去尋衡君。
衡君那個母夜叉,要是我去的晚了,又要罵我一通了!走在南下的路上,我不禁回想起當年,想當年,我與她相識,也算是一場緣分。
那是洪武十五年還是洪武十六年?我剛逃到河南李家寨裡住了幾個月,就遇到了被抓到山寨裡,正帶着蕭無雙逃跑亂竄的華衡君,一開始我還真以爲她是個男孩,下手半點情面也沒留,也不能怪我,誰讓她在我面前那麼強悍,一點也不像個女人?當我真以爲他是要扔下情人逃跑的免子相公時,我卻忽然發現她身子單薄,明明就是個女兒之身。
那一刻,我的感覺很奇怪,又怕她像那個蕭無雙似的,又叫又喊又要拼命,又怕她被李家寨那些光棍發現她是個女孩,有什麼別的意思對她,說起來,是不是我前世欠了她?爲什麼一開始見了她,我就想保護她呢?
衡君極聰明,她明白自己處到劣勢時,立刻向我們投降,還乖乖與我合作。一起呆了幾天,我越發對她好奇,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竟然能這樣泰然地對待自己的遭遇?我越是想知道她是什麼人,是怎麼樣一個人,越是覺得她可愛善良。時間漸長,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喜歡她,可惜,她只幫我劫了一次縣官夫人,就被他給帶走了,雖然我心裡着急,卻不想自投羅網去見那人,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衡君被帶下了李家寨。
幾個月後,縣官大人來討罰我們李家寨,我和李大哥一商量,乾脆捲了鋪蓋走人,到北平城裡等華衡君去!雖然李大哥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他根本不相信衡君會到北平,可是我相信,而且,我等來了她。雖然,她帶着一隻特別大的大貓,雖然,她還帶着一個沒有父親的小孩,可是,這些都不影響我等到她的好心情,也沒有改變我越發喜歡着這個女人。
要不是因爲我這個身份,我早就要對她言明,我喜歡你,嫁給我算了!可惜,這都六年了,我還是隻淡淡的喜歡她,淡淡的陪着她,卻還是沒有說出那一句話。
“二當家的,衚衕裡的王四麻子說,咱們家華表姐是李大哥的粉頭兒,你說,這話是真的嗎?”我正騎在馬上回想當年,跟着我一起去江南採買的張青忽然問了我這麼一句話。
聽到這個,我有點生氣,衝他說道:“你別聽衚衕裡那些混人胡說,華表姐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嗎?他們那些混帳東西說的話,你也信!”
張青嘿嘿笑着說:“我也不信,我還和他爭來着,可是他卻說,思寒就是李大哥的私生女,還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
我哼了一聲道:“你們別跟着他們胡唚,也不怕風大傷了舌頭!”一邊說着,我一邊想着回到北平城裡如何修理修理那個王四麻子。
張青卻又笑着說道:“二當家的,你給咱們說說華表姐的事兒吧?我堂哥可喜歡她了,說她漂亮,心眼還好,誰要是能娶了咱華表姐,那可就是九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你說她一個寡婦,總這麼一個人過,也不是那麼回事呀,以前她家裡是怎麼回事呀,爲什麼沒聽她提起過她相公?唉?她晚上的時候,就不寂寞嗎?”說着,嘻嘻笑了起來。
我聽的氣急,乾脆回頭瞪了張青一眼,恨恨說道:“你一個男人,打聽那麼多幹什麼?告訴你,再說這些沒用的話,小心我揍你!”
張青看我生氣了,嚇得一縮頭,小聲嘀咕道:“我這不是路上沒意思嗎?!”說完,磨磨蹭蹭地退到我的身後,悄悄跟着我的馬往前趕路。
我的心裡也不是滋味,衡君現在不過才二十三歲,卻頂着個寡婦的名頭過了五年,要是再這樣下去,像那些宵小之輩只怕都會惦記着她,不行!這次回到北平城,我得和她好好談談,要是她還想找那個人,我就幫她找到他,要是她死了那份心,我就讓李大哥主婚,娶了衡君!
回程的路上,我還是不放心那個人,便又繞路去了一趟山西太原,沒想到我一進太原城裡,就聽說蕭府竟然被封了,等我趕到蕭府門外時,只見晉王的兵士正在把蕭府各個門上貼上封條。蕭寒呀蕭寒,你不是神通廣大嗎?怎麼竟然有了今天?我心裡着急,大概打探了些消息,便匆匆趕回了北平城。
等我把想了幾天的計劃告訴衡君的時候,她竟然不問蕭寒如何,而是氣哼哼地向我說道:“你揹着我們攢了這麼些錢?你攢錢幹什麼?你害怕什麼?咱們一心一意做點小生意,你留那麼多錢,要找什麼後路?再說了,你爲什麼要去看蕭寒?是想救他嗎?告訴你,你不用爲了我去救他!他和晉王一直都是相互利用,只要蕭寒手中有晉王的把柄,他就一世都安然無恙!你跟着湊什麼熱鬧?你又不是他的家人兄弟,你急什麼?!”
看着衡君橫眉立目的樣子,我心裡着實的害怕。也奇怪了,我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就怕這個女人生氣?!其實她哪裡知道,我心裡有苦說不出,我總不能告訴她,我本就是個女真人,不留點後手,真有一天官府來抓我時,我只怕要連累了整個李家寨裡的人了!我更不能告訴她,蕭寒真是我的表哥,我不救他,只怕他會沒了命!可是想想衡羣知道我私藏了五千兩銀子都氣成這樣,要是知道我和蕭寒的關係,會不會氣得不和我說話?
衡君說完話,卻又開始發呆,看着她臉上的表情變化萬端,我幾乎能猜出她在想什麼。她一會兒皺着眉,一會兒又會長嘆不語,看着她回頭盯着我皺眉,還不時地咬牙切齒,我猜她一定想到了那五千兩銀子,我忙說道:“細想你剛纔說的話極有道理,要不我再派個人去山西看看,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平安無事,我還折騰什麼?!”說完我也不說一聲再見,轉身就跑出了衡君的院子。我一邊走一邊想,要是走的晚,說不定衡君真會把那些錢要回去!
蕭寒那個傢伙,說不定真是像衡君說的那樣,只是一時之危,反正我在太原也沒打聽出來他被抓住的事情,再說還有江南我那姨父在,他不會有什麼大事纔是。想想我還是不放心,便請別的商行的夥計幫我打聽這件事,可是沒等那人從外地回來,我竟然親眼見到了我的這位表哥,他不僅安然無恙,還設了個圈套,把我和衡君都圈到了他的身邊,真是算計到家裡了!
那天衡君一看到我表兄,就嚇得躲在我的身後不肯出來,可是我在她前面頂着我表哥的殺人眼,滋味卻也不好受,我開始還能與表哥對視,後來我只覺得越來越心虛,實在受不了表哥那眼神了,我乾脆一步上前,假裝問道:“座位上的,可是我那失散了多年的表兄,蕭寒麼?”我這話一出,只覺得這廳里人等的眼睛都看向了我的身上,我也顧不了那麼許多,反正今天也躲不過去了,還不如就和這個蕭寒相認呢!雖然我逃了六年,還是被他找到,可是我不一定跟着他回去呀!
想到這裡,我乾脆硬着頭皮等蕭寒罵我,沒想到蕭寒只是看了看我,便長嘆一聲道:“我剛纔就看着你面熟,只是多年不見,不敢相認!果然是表弟嗎?這些年來,爲兄找你找的好苦。”
我看着他如此會裝模作樣,心裡只是偷笑,明明就是他設了圈套來找我,竟然現在裝成一副初識的樣子!
他這樣有趣,我豈能不理他,看着他在座上還冷着臉,我抱拳道:“表哥,多年未見,你英姿不改!小弟給表兄見禮!”等我一見禮,他立刻走到我面前,說什麼隨他到後面敘話。
他這麼一來,我可是有些着急,我知道,他這是想勸服不了我,便直接把我抓回去!這可不好,我不能隨他去了!可是沒等我說什麼,他卻已經一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就走,我手腕小時受過一次傷,便是全身命門所在,他如今拉住我的手腕,還用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也不敢掙扎,只好衝着衡君他們說了句話,就跟着他進了後宅。臨走時,我看見衡君張着的大嘴,足能放進一隻熟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