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日常一天又一天地循環着。老師有課不在的時候，若是要去實驗室，便會有同學揹着劉佳明上去。就連平時要去打水，都是同學給代勞完成的。就這樣的狀態足足持續了一個月。可是與此同時，高一三班的地板也是變得一天比一天亮，甚至有一次，溼噠噠的地板還摔了李老師一跤。
這一天早上剛剛發下新校服，其他同學去晨練，劉佳明一個人留在教室裡。長久以來李老師和衆位同學對他的幫助，他始終都想做些什麼作爲報答。新校服紅白相間，肩膀位置有學校的英文標記。他甚是喜歡。大家都沒來得及穿，而他想穿穿看。他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把自己架在兩張拼好的桌子上，然後再用左腳撐住自己的腰，想辦法讓褲腿穿進去。儘管右腳的傷口就被這樣一拉一伸弄得非常疼痛。但是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一定要把這件衣服穿上。他用後腦勺頂着桌子，讓自己的身體撐起來，雙手提上褲子。
他把腰往下一塌，又回到了輪椅上。他順手拿出他旁邊的拐，他想借此站一會兒。然後他很本能地撐到教室大門旁邊，把拖把夾在腋下。一點一點地擦地。他非常顫抖地夾着拖把，極其緩慢地移動在桌子與桌子之間。他很害怕他的拐會因爲踩上水漬而讓他再次傷筋斷骨。地板每亮一分，劉佳明腦袋上的汗就隨之多一分，但是，他認爲他必須要做到最好。
“原來那天是你摔的我啊！”門外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責備道。
劉佳明一轉身，發現李老師正好從外面進來，他便很自覺把頭低了下去。
“那天摔到您，真是對不起呢。”說着劉佳明的眼睛開始往上挑。
“摔不摔我不打緊，比起這個，我倒更想問你，你是怎麼自己把校服褲子穿上的？”
劉佳明擡起頭來，盯着李老師的眼睛。“別說，你穿上還真挺好看的。”李老師在補充了這句話之後，他的神色才顯得不那麼慌張。
“從今天中午開始，以後你每天中午，陪着我，怎麼樣？”李老師把眼睛睜的如夜明珠一樣大，很認真地等着劉佳明的答覆。
劉佳明有點兒露出了一個有點兒不好意思的神情：“嗯，可以啊。”
日常課程不提，單說這一天中午。在第五節課下課的時候，李老師就準時來把劉佳明從教室接到辦公室裡去了。劉佳明對他所見的感到疑惑，因爲那確實就是那天李老師辦公用的標準四人間，可是每次一到中午，就只有這間屋子不會有別人在。李老師一進門就徑直坐到她自己的座位上，劉佳明和她一同拿出午飯來吃。她還下意識地多給劉佳明一點點菜。就這樣，老師坐在位置上，學生坐在旁邊，兩個人就這麼簡單地吃飯，誰也不說話。
飯後，李老師泡了一大杯蜂蜜水晾着。然後又從抽屜裡拿出一片面膜來泡開敷臉上。劉佳明這時候實在是有點兒按不住了。“老師，這個………………”劉佳明沒話找話道。
“嗯，我還在想你到底會憋多久纔會開口說話呢。”李老師給了他一個很自然的露齒笑。
“您很愛化妝的麼？”劉佳明覺得自己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話題。
李老師這時候已經把面膜完全敷臉上了，她從抽屜裡一順手拿出來一副英語棋，一邊找字母一邊說：“保養呢，我是願意做的。化妝呢，我是從來不買化妝品的。因爲女人越是化妝，就越依賴於化妝品。尤其是經常化妝的女性，你會很自然地看到她們的臉上會有兩道輪廓，一道是她們的臉，另一道就是常化妝留下的後遺症。到時候你肯定會分不清她們長什麼模樣。所以我不喜歡。”
她把所有字母往棋盤上一攤開，把棋盤往劉佳明這邊還推了推：“來，這面膜我要等十分鐘，現在，我想跟你玩玩，就這英語棋，每次使用的字母不得超過五個，橫着豎着斜着拼都可以，但是單詞不能有重複，無所謂輸贏。”她說完就很直接地在棋盤正中擺上ABCDE，緊接着又擺了三個棋子，湊成“deal”。
劉佳明很基本地湊了一個“eye”出來，他覺得他作爲一個學生，絕沒有能贏老師的可能。幾個回合之後，之間李老師的字母用的越來越少，單詞越來越長。這次倒是遠遠在他的能力之上了。劉佳明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接招了，只好自己瞎編。
“education”李老師念道。緊接着對劉佳明一伸手，示意讓他接招。
“consoildation”劉佳明很不自信地念道他拼出來的這個詞。
“什麼意思？”李老師追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隱約感覺，這好像可以是一個單詞。”劉佳明在求知慾方面，一向很誠實。
“這是‘強化’的名詞，這個詞你沒能說出來，很正常，這是六級詞彙。所以不能算你的。不過必須要稱讚你一下，你的想法很對。你再接一個。”
劉佳明拿出NSS三個字母放在棋盤上，湊成Congress：“這個我覺得也可以是，但是我還是不知道。”
“這是美國國會。”李老師慢條斯理地說。緊接着她又拿出九個字母，放在棋盤邊上的空白格子上，拼成了一個Parliament：“這個詞和你的congress相對應，這是英國議會。行了，剛纔我拿了九個，是我犯規，所以呢………………”李老師把臉上的面膜一摘，放回營養液裡。棋盤放一旁。站起身來推着劉佳明到洗手池前：“你洗洗臉，洗乾淨點兒。”
劉佳明乖乖地拿水猛地洗臉，洗完臉之後，李老師推着他回到辦公室。再一次把面膜從營養液裡拿出來：“來，孩子，坐好了。”
劉佳明看着那個面膜猛地一擺手：“啊，不不，師父，不用麻煩您了，怪不好意思的。”
李老師的語氣依然很平和：“哎，你迫使我犯規了，所以獎勵你一個面膜。”說着她就把面膜一點一點地撲在劉佳明的臉上。
“就這樣別動啊，十分鐘。”李老師坐在那兒慢悠悠地喝着蜂蜜水。“你臉其實不髒，只是太黑了，皮膚也恨糟糕，你可能常年不出門吧。”李老師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頭髮散開，眼睛盯着天花板，雙手十指交叉在繞大拇指。
兩個人誰也不動，就這樣等待着這十分鐘過去。李老師過來很直接地把面膜從劉佳明臉上摘掉：“行了，你再擦點兒鬱美淨。”劉佳明草草地擦完以後，李老師從抽屜裡摸出來一面鏡子：“來，你自己看看，你原本是長這樣。”
劉佳明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一張臉，褐色皮膚微微泛白，劍眉星目，挺鼻樑。以前就是因爲皮膚的紋理感，弄得他從來都不照鏡子。可是今天他確實看到了，他臉上的乾癟的細紋正在收縮。臉上殘留的營養液僅僅幾分鐘就被吸收乾淨了。他終於意識到，原來他不醜，只是比較黑而已。他很仔細地端詳着他這張新臉，就像是貓照鏡子時的那種好奇感。
李老師突然正經起來柔聲說：“先別高興，今天你有作業。”
劉佳明把鏡子放下，看着她。心頭略顫了一下。
“你三天之內，去自行拼出一百個你不認識的英語單詞。注意啊，不準參考任何的東西，就用你所謂的‘感覺’去自己‘造’單詞，一百個，知道了麼？”
“這有點兒困難，不過，我服從。”劉佳明絲毫沒有討價還價。
“很好，我這就推你回去。我和你做過的所有事，說過的所有話，不準對其他任何人說。以免嫉妒心氾濫。”李老師命令道。
“弟子明白！”劉佳明很自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