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船廠總辦辦公室中,燈火通明,門外站着一排東廠高手,如果他們轉過頭的話,可以從窗外看到裡面有兩個身影很接近,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敢轉頭。
裡面一個是東廠廠督王真,另一個就是那個叫琴兒的“愛江南”姑娘,這是一段一個太監和一個妓女的私密談話。
琴兒是愛江南中最漂亮的姑娘,生意也最好,加上她收費公道,服務地道,很受工匠們愛戴,大家在一起總是其樂融融,無話不談,身心舒暢,互相傳播美好的希望,一些工匠甚至偷偷在海船內倉的隱蔽處刻上“我愛琴兒”之類的字樣。
王真對手下有功人員一向有單獨會見表彰的習慣,單獨代表着特別的親密和重視。
此時的王真笑容親切,舉止輕鬆,就像一個常來青樓的恩客。
“哈哈哈……琴兒姑娘,你是不知道談仲元被抓時的傻瓜表情,實在太過癮了!”王真開懷大笑。
“王公公果然好手段,怪不得姐妹們都讚揚東廠的人熱心能幹,是百姓的保護神,朝廷的大忠臣!”琴兒微微一笑。
“哈哈,承蒙謬獎,我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一點事情而已,其實我們做的還很不夠,對了,這是一千兩銀票,是東廠的一點心意,請你務必收下。”王真見她反應不大,就停止大笑,改爲微笑,並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紅封套。
還沒等王真遞過來,琴兒就手法很快得把銀票推開了,嫵媚得說:“王公公,第一,我不缺錢;第二,我做這件事不是爲了錢。”
“這是錢嗎?這不是錢嘛,這是東廠的心意,也是朝廷的心意。”王真特意加重了“朝廷”二字的音量。
“既然是心意,那琴兒心領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傳來傳去!”琴兒又拋了一個媚眼。
“哦……有意思啊,那可否說下,你和談家到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王真眯着眼睛問道。
“這仇恨確實很大,他們拆了我房子,還打死了我爹。”琴兒的媚眼露出一絲兇狠。
“那確實是不共戴天之仇,這談家也真是的,不知道漂亮女人不能惹嗎?”
“那時我還只有五歲,還不漂亮,不過在王公公眼裡女人也分漂亮不漂亮嗎?”
琴兒膽子很大,敢調侃王真,不過這也表明東廠的工作作風一向親民,百姓纔敢如此隨意說話。
“我雖然不用女人,但是看還是會看的,其實啊我覺得膽大的女人一般都比較漂亮,既然你一定不要錢,那你想要什麼獎賞,都可以提出來。”王真並無慍色,相反對她的膽識有點欣賞。
“我想要親手殺了談仲元。”琴兒說得斬釘截鐵。
“我很想滿足你,可朝廷不招女儈子手,不過你可以去現場看他死,不收費的。”王真很通情達理。
“王公公,看殺人和親自殺人是不一樣的,就像看女人和用女人是不一樣的。”琴兒站起來嚷道。
“其實女人沒什麼好玩的,只是世人都不明白而已,其實殺人也沒什麼好玩的,只是世人都不明白而已。”王真砸了一口茶談談說道,宛如高僧講道。
“那我想要拆談家的房子,這總可以了吧。”琴兒坐下說道。
“這個也許可以滿足,但我要彙報皇上。”王真笑道。
王真此人一向很體恤下情,做特務頭子的不如此,人家是不會給你賣命的。
“琴兒,還有個事啊,你是有功人員,皇上要對你封賞,我看你就不如加入我們東廠吧。”
“不,謝謝王公公,我喜歡做現在這行。”琴兒又拋了一個媚眼。
“喜—歡—做—這—行?”王真知道有些女人確實是喜歡做這個,但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大義凜然得說出來,他還是很驚訝。
“不錯,當初雖然是被賣過來的,但姐妹們都很關心我,錢也掙得不少,東廠建立後,一直保護我們不受欺負,那些來找我的官商人物覺得我出賣肉體下賤,其實我覺得他們出賣靈魂更下賤!”琴兒繼續大義凜然。
“呵呵,罵的好,對了,琴兒姑娘,你這相貌以前在秦淮河應該也是一流人物了,怎麼你會到這船廠來呢?”
“是柳老師組織我們過來的,她說自古以來大工程容易產生民變,皆是有男無女、陰陽不調的緣故,元朝之亡就在於修黃河的民夫啊,所以讓我們到這裡來平衡陰陽啊,爲朝廷分憂啊,爲大明天下的安定默默奉獻。”琴兒宛如教師說教。
王真正在喝茶,他聽到這裡喉部一陣抽搐,差點將茶噴出來,但他強自控制住了,將茶吞下去了,放下茶碗,站起來拱手道:“原來是柳隱的徒弟,怪不得如此敬業報國,失敬失敬!”
琴兒也回了一個萬福,笑道:“柳老師常常誇王公公是大明國爲數不多的幾個男人之一呢!”
王真苦笑,他苦笑的是這琴兒如果是柳隱的人,那麼她這步棋應該是柳隱早就安排好的,也就是柳隱的情報能力和策劃能力在東廠之上,很可能柳隱早就知道了談家的造反圖謀,只不過事到臨頭才讓魏東告訴王真,送給王真一個功勞。
技不如人啊,這一點令他相當痛苦。
“我的琴兒姑娘,你剛纔說那些男人下賤,其實我也這麼想,既然如此,你何必和這些人同流合污呢,你加入我們東廠吧,我們東廠絕對是像高山積雪一樣純潔的。”
“王公公,柳老師教導我們,蓮花只會在污濁的地方纔盛開的得鮮豔,在乾淨的地方反而會枯萎,所以我要繼續拯救大明有錢人那醜陋可笑的靈魂,但如果有情報我還會繼續提供給東廠的,而且不收錢。”
王真知道柳隱的人不是那麼好挖的,也就放下這個心思了,他繼續說道:“哎呀,真是高論啊!果然是奇女子啊,令我大生知己之感!太監自古被人輕視,但在我心中反而是一種高尚的職業,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都是默默忍受污名,但內心都是心繫天下蒼生的人物啊!”
“王公公所說正和琴兒心意。”琴兒嫵媚笑道。
“琴兒,我們一見如故,本人一向喜歡結交奇人異士,我很欣賞你,這個玉扳指送給你,代表我們私人的友誼。”王真脫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既然王公公如此誠意,那琴兒就卻之不恭了。”
次日,王真押送人犯到蘇州,關入府衙大牢,王真向朱明復彙報了抓捕人犯和琴兒的事情,但隱去了她是柳隱徒弟那一段。
教坊寺三個字令朱明復想起來朱棣篡位後把黃子澄妻女沒入教坊司爲官妓的記錄。
“王真,你說劉氏爲了怕沒入教坊司而自殺,這教坊司真的存在嗎?”
“皇上,這教坊寺歸禮部管的,你一直注意軍國大事可能沒注意到。”
王真不認爲朱明復是真的忘了教坊司的存在,他理解爲皇上在裝糊塗,然後下面就會耍花頭了。
“這,是哪個王八蛋規定的啊,太噁心了點吧,堂堂大明怎麼會有這種事呢,男人們謀反,這女人在家裡懂個屁啊!……”朱明復越說越大聲。
“皇上,您輕點……這是太祖皇帝規定的啊!”王真搖手示意。
“太祖規定的也不行!古人說‘孝子從治命,不從亂命’,朕一定要把這規定費了,王真,你說朕對不對?”
“老奴只聽皇上的,皇上英明!”王真跪下表態。
“好,你回去後,派人調查教坊司,先掌握一點主管官員的罪證,再派人大造輿論,宣傳教坊司的血淚什麼的,你可以和翰林院的那個陳峰聯繫,這傢伙比較靠譜,還有你不是有個報紙嘛,朕現在批准你在宮外公開發行,掛在大都督府名下,但是名字再不能叫什麼《八號週刊》了,依朕看就叫《東方》月刊吧,每月出一次。”
“皇上英明!”
每遇到一次問題總能增加王真的權力,王真喜歡麻煩和問題。
……
府衙大牢中,談家反賊是被分開關押的。
談仲元和談恵明都是單間,另外女眷一間,其餘談家高管再一間。
審訊由王真同志負責,本來朱明復想讓蘇州府丞秦恵來審的,但王真說他喜歡審案子,尤其是這種百年一遇的謀反大案,請皇上一定恩准,不然他會後悔一生的。
這傢伙愛好很特別,喜歡探查別人隱私,喜歡審訊犯人,喜歡別人在他面前暴露內心的虛弱恐懼和自私無情。
看來特務頭子往往是天生的,並不是後天學來的。
談仲元是個硬茬無論是用刑還是誘騙,甚至用他的家人威脅,他除了大罵之外,並無一句供詞,要不是把他四肢皆用精鐵綁住,他早就自裁了,王真讓人把他罵人的話記錄下來就微笑着走了。
但談惠明不是,王真把剛沾了談仲元血的刑具在他面前一抖,這小子就嚇尿了,然後什麼都招了,然後王真就怒了。
“你這小子太沒意思了!怎麼也捱了刑罰再招啊,至少也罵我幾句啊,像你爹罵我閹奴、走狗、沒卵蛋的妖怪等等,其實你都可以借鑑一下啊,你怎麼和談仲元一點不像啊?”
王真躺在藤椅上,無比悵然說道,彷彿剛剛丟掉了一張中了五百萬大獎的彩票。
“稟告王公公,你是大名鼎鼎東廠的廠督,草民尊崇都來不及,怎敢罵你呢,你老真是慧眼如炬啊,我還真不是談仲元的親兒子?”談恵明跪下諂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