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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娘娘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在大事上卻不糊塗。聽李雲心這般說了,立時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叫起來:“啊!好東西?!嗯?什麼好東西?咦,是身子呀?身子呀?嗯?”
李雲心微微笑了笑:“對。是一個身子。”
不曉得是不是太激動、太開心、太驚喜。聽了他這話,三花反而不做聲了。
李雲心略沉默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下去——而那貓精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輕手輕腳地過來給他捶腿。兩隻白生生的小小拳頭像白玉搗錘兒似地敲得他酥酥麻麻,舒服極了。
他就舒適地長出一口氣:“那時候在野原林,要不是你大概我已沒命了。”
“那天晚上你救了我,我就許諾你說終究會給你個結果、去處。還同你說了些規矩——你還記得麼?”
三花娘娘這時候才說話了。聲音仍舊尖尖細細,但竟然罕見地沒有顛三倒四——
“啊呀……第一……不可傷人性命。”
“嗯……第二,不可與人婚配!”
“第三——噫,三觀要正!嘻嘻……”
“你記得很清楚。”李雲心讚許地點頭,“也做得很好、很聽話。算是暫時通過考驗了。”
“丹青道士是可以給你一個身體——化境的道士可以化虛爲實,真境的道士可以神轉還真。但化境道士的化虛爲實終究是無根的浮萍——那原本的畫作被毀掉了,那真身也就沒了。真境的道士可以用你的神魂、魂魄的一部分來給你化一個真身,但魂魄和神魂被消耗掉了一些,你的神志當然也就會受損。”
“所以我一直叫你附身在畫上、金身上,不想給你用這兩個法子。因爲我想給你弄點兒更好的。”
“這些****想了想,算是想到了。”李雲心說,“雖說是一個我覺得、應該算是保險、可行的法子,然而仍舊是有風險的。而且一旦這個法子可行,你得了真身,也就要幫我去做幾件事——殺幾個人。這個,我需要問問你。你做不做?”
屋子裡的四個精怪都轉眼去瞧香案上的金塑。喬嘉欣的魂魄轉了臉,也“盯着”它,似乎有點兒羨慕。
但三花過了一會兒才道:“殺人……噫……啊呀,大王不許我傷人性命,哎呀……”
“哦。那些不是人,是修士、道士。”李雲心攤攤手,“不算違背了戒律。”
三花立時歡天喜地叫起來:“咦?嘻嘻,那好那好,嘻嘻,殺呀,快給我呀!”
“好。”李雲心伸手在扇子上一摸,便摸出了一卷畫紙。
然後他站起身手一抖,卷軸刷拉一聲打開了。
畫上是個熟悉的身影。
隨後他微微皺眉,手指一併、口中低喝:“去!”
那畫卷立時散出一陣青光,一個身影慢慢在青光中成形——李雲心再喝道:“上她的身!”
堂中當即起了一陣陰風。那三花無形的靈體猛地一撲,便撲到了那影子的身上!
再一息的功夫,那身影凝實了。
李雲心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問:“可還在?”
“啊呀……在呀……”
的確還是三花的聲音。但就只站着,一動不敢動,似乎很怕沒有李雲心的吩咐自己亂動,會將新得的身體弄壞了。
李雲心輕出了一口氣。然後一邊盯着她、一邊慢慢地——將手中的畫卷給撕了。
那身影依舊在。
他又向着地上那一堆碎紙一指,紙屑立時化爲灰燼——
身影還在。
李雲心臉色複雜地盯着“三花娘娘”又瞧了好一會兒,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果然如此。”
對於丹青道士們而言,化境即意味着“化虛爲實”。
虛境的時候可以搞出“虛影兒”來嚇唬人——就像他那時候在林中用九公子的虛影來嚇唬邢捕頭、爭取到了逃跑的機會。但那影子看得見、摸不着,就只是光影而已。
到了化境的時候,在紙上作畫,可以喚出實實在在的形體來。
他在野原林三花娘娘那半傾塌的廟外畫出了一個“綠甲劍士”斬殺了那賊人,便是化境的手段。而那時候雖然依着三花娘孃的靈力勉強入了化境,可喚出來的劍士見了人血這至陽之物,很快就消失了。
但到了化境巔峰的時候再好好地作一幅畫,則的確可以喚出不怕什麼“至陽之物”的有形之物來。
不過,其實是有限制、規矩的。
要不然一個化境道士只要每天畫畫畫,豈不是一人便可畫出一支軍隊了。
化境喚出來的東西能力、威力如何,實際上取決於兩點——真有的,是沒法子喚出來的。譬如化境道士作了一幅九公子,而那九公子的的確確地存在着,便喚不出。
李雲心猜想這大概與黑白閻君所說的、這個世界的“空”有關。
而作了自己的想象的、卻也被大衆所相信的,那威力便要大一些。
譬如某地的人都相信山上有一位山神、模樣都描繪得詳細。而這願力又不足以產生出一個陰神來,一旦化境的畫師畫出來了,大概便的確會是一個山神了。
如果只憑空弄了一個什麼玩意兒——比如說畫一個張三,那便只是一個張三。一個普普通通的張三,可不會有什麼“武藝高強”、“智近乎妖”之類的“隱藏屬性”。
然而歸根結底都還有一個限制。這類玄妙的手段,本質上與“空”、“願力”都有些微妙的關係。
化境的畫師作了畫、喚了人出來,實則是用過某種類似信仰願力的手段、輔以道術——在某種意義上硬生生地“造”出了一個“陰神”。這個過程很吃力——要耗費丹青道士的修爲的。
一旦這“陰神”的根基——畫作被摧毀,這“陰神”也就沒了。
一旦這“陰神”被外力蠻橫地殺死,那麼同這“陰神”有着某種微妙聯繫的丹青道士本人,也會受創。
所以用化境所召喚的陰神爭鬥,實則是在用丹青道士的生命在戰鬥。若非緊要關頭,沒人樂意拿自己的命、修爲去打鬧着玩兒。
但李雲心剛纔,將那畫卷摧毀了。
可身影還在。
這是他這些日子聯繫自己奪舍螭吻神位的經歷、所做的一次成功嘗試——果然是可以的。
至於原因,眼下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在另一個世界,這個身影……
仍是有着廣泛的信衆的!
因此,得以保存!
這是長久之道啊。
想了這些,便看到那附身在泥塑上的喬嘉欣直“盯着”他這邊。也不知她聽不聽得懂,但李雲心仍微微搖頭:“如今不成。單這一幅,我已經退回化境中階了。你呀……小姑娘,再等一等吧。唉,實則受多了香火願力、自己修成了神魂化真身也是不錯的……”
隨後看仍舊一動不敢動的三花:“我現在問你——”
……
……
李雲心在院裡足足待了一個時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劉老道去看他的臉色,但沒有看出來什麼。只是進去的時候板着臉,如今表情平靜了些。
李雲心走到他身邊:“走吧。”
劉老道便轉身向守在門口的教衆們吩咐了幾聲,忙跟上李雲心的腳步。
卻說等他們倆人一走,門口的幾個人便緊去堂中瞧——
一地的雞骨頭、杯盞狼藉。
“果然是奔着這個來的!”一個虎背熊腰的農婦忿忿地說。下一刻語氣又陡然溫柔起來:“只是心疼俺那劉教主……”
卻說這邊教衆們在腹誹那偷雞吃的,那邊李雲心和劉老道走在街上,就看見一個小人兒。
兩人原本打算去木南居吃午飯。
拐進一條窄路、劉老道正準備問問李雲心事情辦得如何的時候,聽見“叩叩叩”的聲音——似乎是竹板敲打在青石板的路面上。
於是轉了身,就看見它了。
是那種街邊小販所販賣的用青竹扎的小人兒。粗製濫造,竹子都未乾透。如果趕上陰雨在家裡擺上幾天就會開裂、發黴。但如今這巴掌大小的青竹小人兒卻活靈活現——用充當雙腳的竹竿兒一跳一跳地蹦到李雲心身前,作了一個揖。
然後便問:“我家主人遣我來問通天君,昨夜之事思量得如何了?”
李雲心歪歪頭瞧瞧這小人兒,陰陰地笑起來:“你家主人倒是有趣,殺同修也如此心急麼?”
青竹小人兒便又作了一個揖:“我家主人遣我來問通天君,昨夜之事思量得如何了?”
李雲心微微一愣,冷哼一聲:“呸。原是這等粗製濫造的貨色。嘿嘿……想死麼?就是你家主人不說,本君也要大開殺戒的!”
說完這話不等小人兒再作揖,一腳便將它踩了個稀爛。
隨後再往四周掃視一番,倒是在巷子一邊的牆壁上看見一隻歪頭、瞪着兩隻黑豆一般的眼睛瞧着他的麻雀。
李雲心同他對視一會,再哼一聲,伸手指着它:“要殺我便殺給你。但我殺一個人,你可要爲我做好一件事!”
麻雀喳喳地叫了兩聲,撲楞着翅膀便飛走了。
於是到了下午的時候,從上清丹鼎派渭城駐所中便傳了消息出來。
修士們行動起來。
只不過這個“行動”對於他們而言更像是兒戲,是他們從前絕對絕對不會紆尊降貴去做的——在城中、在信徒當中展示些驚世駭俗的戲法兒、但又不可高明得叫他們看不懂——
然後勸說人們那神龍教乃是邪教、一心向道纔是正途。
不止一位修士認爲這手段蹩腳極了。
但之所以勉爲其難地試着去做了是因爲終於得知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前月在業國通天澤失了行蹤、修爲幾乎被廢的通天君、龍二子睚眥,正是這神龍教的教主,正在想着法兒地籍由信徒們的善願、重修法身!
在平日裡這些意境、虛境的修士們絕不想和這種事情捱上邊兒。但今次乃是從前的師尊、舊友將其秘密召集而來,告訴他們眼下那龍子睚眥極其虛弱,堪堪只有化境的修爲。
且打算重修善願之道、尋找道心——正是趁機將其撲殺的大好時機。
那睚眥聚攏一批精怪搞了神龍教出來,而修士們首先要做的便是斷了它的願力來源。等這一邊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便有那琅琊洞天經律院首座、得道真人境修士月昀子將其撲殺!
而到了那時,如此奇功人皆有份……誰不心動!
對於這些低境修士們而言,這種事漫說是月昀子叫他們不要向同道聲張,便是有人主動來問也不會說呀!
只怕被更多的人分了功勞!
只不過道統的修士們與劍宗的劍士們一樣,是更加是擅長爭鬥的。說要展示神通、且是對這些普通人、不能太驚世駭俗“驚動了那龍子睚眥”,倒着實是一番辛苦的差事。
加上那些神龍教教衆不知是犯了什麼邪。或者說,沒見識的世人便是如此愚昧——只口口聲聲說那南山的劉道人供奉浩瀚海螭吻龍太子,月餘間就從白髮變黑髮了。且神龍教未收他們一分錢財反而常有救濟——天底下哪來這樣的邪教?
便是因此,從修士們下午得到消息、到晚間的這幾個時辰裡,幾乎人人都徒勞無功。
修士們是有耐心的。但這耐心在修煉上,而非對凡人。如非月昀子有嚴令說休要傷人性命,只怕有些殺劫未渡、道心不穩的修士,已經大開殺戒了!
於是有些人打算想想別的法子。
——要搞散這神龍教嘛。蠱惑人心或者修士們不是很在行,然而爭鬥、殺人,總要比那件事熟練一些。
這些天他們都曉得這神龍教有一個掌令長老、還有一個被稱作教主的年輕人。
開玩笑……真正的教主乃是睚眥——龍子豈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市井中?可見是個傀儡。
殺了那傀儡、殺了那掌令長老,教衆不就一鬨而散麼?
那時候月昀子真人再出手——
大事可成!
第一個想到這妙計的,乃是一位虛境修士和一位意境修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