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遊子和子穀子不是很明白“我罩了”是什麼意思。
但修士最瞭解修士,也最瞭解妖魔。因而知道對方本也並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理解話裡面的意思——就像當初他們不在乎兩個世俗人說的話。
然而看對方的語氣、神態,也大致能夠弄明白那三個字要傳達怎樣的意味。
這些妖魔,還有那個丹青道士李雲心……膽子很大呀。
如今月昀子真人坐鎮渭城,城中又有幾十位同修,他們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現身!
在生出了這樣的心思之後,兩位修士感覺稍微鎮定了些、並且爲自己方纔的慌張感到羞愧。在這種時候、以這種方式現身——對方似乎只是想要傳達一種態度,或者發出一個信號。
整座渭城都在道統的控制之下,倘若真將自己這兩個人,甚至僅僅是在在此激烈地爭鬥一番,都會打破眼下城中微妙的平衡。
然而畢竟對方人比較多,他們又不曉得丹青道士的手段。因此在稍微鬆一口之後,至遊子冷着臉向李雲心行了個道禮:“李道友。沒料到你竟沒死。但丹青道士也是修士,修天心正法——爲何與妖魔爲伍。”
李雲心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看看子穀子。然後一邊用扇子點點這兩個人、一邊轉頭對他身邊的幾個精怪說:“警長、山雞如今已是虛境了。舒克、斯基還是意境。你們這個修行的速度,對於人修來說已是不可思議的神速了。但真要說打架,打不打得過,境界也僅僅是一方面而已。經驗、道法、裝備、心態勇氣等等等等都很重要。”
“現在下面這兩個——一個虛境一個意境,境界與你們相差無幾。但是,他們道法比你們嫺熟,爭鬥的經驗也比你們多些,所以你們大概不是他們的對手——山雞你別不服氣。”
李雲心的態度激怒了至遊子與子穀子——與的的確確什麼都不懂的世俗人的輕視不同,這是來自一位同修的輕視。
其實連輕視都算不上——是無視。
但他們又不是應決然、孟噩。並不認爲對方比自己要高明太多。丹青道士雖然罕見,但也不是未見過——一些洞天、流派裡是供奉着的。在道統與劍宗的修士們看來,丹青道士實則……並不是很正統的修士。或者說,是“精簡版的修士”。
他們只修境界,不修道法。
至遊子先前提醒子穀子小心那丹青道士李雲心的手段,乃是因爲即便沒有道法,但丹青道士以畫卷畫陣設伏,也是極令人頭痛的。
然而眼下這種謹慎小心的想法被他們所遭受的輕視淹沒。兩個只渡過情劫的道士被激怒,認爲即便自己技不如人、不能戰勝衆妖,也需要讓他們曉得道統修士不是隨手便可以碾死的螞蟻——
他們又不是什麼世俗人。
只不過至遊子的心思堅決一些,子穀子卻略有些遲疑。他是意境,然而聽那李雲心的口氣,那邊兩個修爲最低的也是意境——他怕自己受了比較麻煩的傷,影響之後的修行。
因而攔了一攔:“他們畢竟人多勢衆。師兄,我們還是暫避風頭——”
“沒有意識到今日是怎樣的狀況嗎?”但至遊子嚴肅地看着他,“神龍教在城中有圖謀,現在知曉我們可能要有所動作。因而來了人做些事——這是一個警示、通牒。如果我們兩個人示弱任其拿捏,不但失了道統、恩師的顏面,今夜也會被他們百般嘲弄。”
“只有令他們曉得我們也不是好拿捏的,才能得到尊重——尊重源於力量。”
子穀子不得不承認至遊子的話很有道理。
實際上也的確很有道理。
於是他不再多言,任由至遊子揚聲道:“先以爲神龍教教主只是一個傀儡,如今從那二人口中卻知曉正是丹青道士李雲心——你未死。既然未死,我也不想問你如何保住了性命。”
“只是你要三思——妖魔終究是異類。如果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待這渭城事了,或許還可以得到道統的原諒。但前提是,李道友——你可以是被妖魔脅迫不得不爲,但不可爲虎作倀。”
他的話李雲心都聽到了耳朵裡,覺得這至遊子話說得也漂亮。既擲地有聲、表明立場,又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於是又看了一眼那雞精,笑着搖搖頭:“你當真不服氣?好好好,我之前是慣着你們了——你們還不曉得這江湖多險惡。那你下去玩玩吧——兩個人你挑一個,打倒任何一位,等此間事了,柳河府就歸你管。也算沒給你白起了這個名字。”
他身邊的一個綵衣男子一聽,立時叫了一聲好,跳進巷子裡。
至遊子憤怒地瞪圓了眼睛:“李道友真要如此羞辱我等?”
李雲心並不理他。
虛境道士便又低喝:“便是要爭鬥一番,也不是這個妖魔——你該親自出手!”
牆頭上的黑衣女子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忽然笑起來。又細又柔的小腰肢就彎成了垂楊柳,整個人膩在李雲心身上嬌聲道:“大王,瞧那蠢蛋說的蠢話——”
李雲心只笑笑:“小心些。”
雞精聽了他這話,飛身便朝兩個修士撲過去,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勢。
這麼一來倒是讓至遊子與子穀子愣住了——
這妖怪,沒法寶,沒掐決,也沒使什麼道法。只憑着一副肉身襲來……是誘敵之策還是另有絕招?
至遊子只來得及看了一眼牆頭的李雲心,那妖怪撲擊而來的時候帶起的勁風便已襲到了。
一邊的應決然與孟噩雖然還在爲自己的命運略略擔憂,然而見此情景還是不免在心底喝了一聲彩——好高明的功夫!
十幾步的距離那被喚作山雞的男子只一瞬間就跨越了。雙手在半空中彎曲成爪,帶出的勁風便是他們這裡都感覺得到。依照這兩個人的武學經驗,毫不懷疑這山雞一爪便可生生撕裂硬石——絕不是誇張!
因爲琢磨不透妖怪的心思,修士至遊子選擇了比較穩妥的方式——他用法筆,凌空書寫了一道符籙。
修士寫符籙,身前立成三步之障。雖說那障礙禁制與修士的修爲境界有關係,但畢竟是依着天地法則而生的,防護之力不可小覷。這禁制一成,立時便起了效果——破空襲來的雞精嘭的一聲撞上了無形屏障,登時被自己反震出四五步遠去。
而同時至遊子所屬的符籙也起了效果——巷中因月光而形成的陰影在一瞬間像是有了生命、飛快地變形,“蟄”了那倒地的雞精一下子。
這一下,他立時失去了人形,生生被打回原形了!
應決然與孟噩愣住了——那樣可怕的一擊就被凌空打了回去。且人化成了……雞。
至遊子與子穀子也愣住了——倒是真真沒想到,這妖魔……還真的是隻憑着肉身撲上來的!
——這是要做什麼?
便轉頭去看李雲心。發現李雲心也看着他們兩個——眼神並不算友好。
其實是相當不友好。
“你瘋了吧?”李雲心瞪着眼睛,對至遊子說道。好像自己剛纔受到莫大傷害,委屈極了,“你把它——打回原形了!”
至遊子與子穀子對視一眼,皺起眉,覺得有些疑惑。
——不是很明白這個李雲心的意思。
他這實際上是……故意要那些妖魔一個個地前來受死……其實真的另有苦衷麼?
還是說……
至遊子沉聲道:“李道友這是何意。對上妖魔——還要我手下留情麼?況且也是你要那妖魔跳下來與我們爭鬥。”
紅冠大公雞在地上茫然地轉了幾圈,找到方向撲棱棱地跳上牆頭。
李雲心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後似乎忽然不生氣了,反倒笑起來:“原來你還真的是沒有搞清楚形勢。”
“你們這些臭道士——煩得很。月昀子就太聰明,你們就太蠢。就不能折個衷,我也省好多力氣。”李雲心嘆口氣,“好,那我給你說說如今的情況。”
“你們兩個今晚,不走運,遇到了這位黑刀和殺人鬼……於是知道我沒有死。”李雲心一攤手,“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李道友有話直說。”至遊子沉聲道,“何必拐彎抹角。”
李雲心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啊——你看着我,就是眼下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我。”
“我是在龍子和凌空子的爭鬥中活下來的——還要加上一位玄境的大妖魔。你們兩個知道龍子螭吻死掉了對不對。也認爲那個化境巔峰的凌空子死掉了對不對。還曉得殺掉了凌空子的乃是玄境的大妖魔——夾在這麼可怕的三個人當中,我還是活下來了!”
“嗯?現在明白了嗎?”
至遊子與子穀子對視一眼,皺起眉。
李雲心終於放棄了。他攤開手:“好吧,朋友。這意味着,我的身上有很大的秘密。我的身份,也是了不得的大秘密——你們那位月昀子真人都不曉得的大秘密。”
“那麼現在你們知道了這樣的秘密……還認爲我會讓你們活着走出這條巷子麼。”
“——我比較奇怪的就是爲什麼這一點你們想不明白。”他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至遊子和子穀子,“如果我知道自己死定了,而大反派卻暫時不打算幹掉我、反而派了一個小嘍囉來和我玩玩,我就一定會同那小嘍囉拖拖時間。你知道的,無數反派都是死於話多——我會試着找機會,甚至試着讓那個大反派覺得我有趣,撿一條命。”
“可是你剛纔就把我的赤龍使打回原形了——所以我問你,朋友,你瘋了嗎?你是……不想活了嗎?”
這名爲李雲心的丹青道士說了這些話,至遊子與子穀子終於意識到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個“正常修士”。
這人是個瘋子。且是一個囂張、狂妄到了極點的瘋子。
將他們兩人圍在巷子裡冷嘲熱諷算是合情合理:叫他手底下的嘍囉來挑釁他們也算合情合理:甚至說,將他們兩人的手腳打斷、再任由那些妖怪折辱也算“合情合理”——但眼下則是以一種“你們原本就該乖乖求饒、如今竟然還不夠乖巧懂事”的態度在與他們說話!
至遊子心中已狂怒,手中的法筆登時泛起濛濛青光。他踏前一步瞪圓雙眼,道:“你——”
“也別想着你們那位真人日後會給你們報仇。”李雲心等他的怒氣醞釀成了,纔在牆頭冷冷地俯視他、打斷他的話,“如今你們覺得我不可理喻囂張極了,心中生出了拼死也要一搏的怒氣。雖說修士們都很惜命,但你們兩個境界太低,還不懂得什麼叫做真正的惜命。”
他邊說邊站起了身,收起之前那種張狂輕佻的態度:“我要的就是眼下這個結果——你們憤怒極了。因爲只有極憤之人死掉了,執念才極強、對生前的事記得才極深刻。不過你們心中畢竟還有一丁點兒的希望。”
“這一點希望來自身後事——認爲月昀子還會做些什麼。”
“現在我來告訴你們。之所以我今夜會在這巷子裡殺了你們兩個、而不擔心月昀子會憤怒地毀滅掉神龍教就是因爲——”
在兩個修士慢慢變得無比驚詫而難以置信的目光當中,李雲心殘忍地笑起來,補上最後一句話:“是他要我這樣做的。我殺死你們這三十六個修士,而他將得到道統給他的權力。我活命,他獲利,歡迎來到現實世界——殺了他們。”
這樣一句話在兩個修士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驚令他們暫時無法儘快冷靜下來思考對方所說的話是真是假。至遊子的眼睛痙攣似地快速眨了幾下子,忽然狂怒地向李雲心厲喝:“死——也要拉你陪葬!你來接我這一招!!”
他終於決定直擊這個丹青道士——在自己死掉之前、哪怕殺不了他,也要給他留下……至少一道傷!
然而那冷冷站在牆頭黑暗中的白衣人動也未動。
他就僅僅是……微微地屈了一下子手指——不知爲何這令至遊子與子穀子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之前他們要殺掉那兩個江湖人時候的樣子——
兩位修士便感覺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墜,這條巷子似乎陡然同這天地分離開了。而牆上站着的那幾個妖怪、那李雲心——就彷彿忽然遠去了天邊!
這條巷中的人和事,被暫時地斷掉了與這世間的緣果。就像他們白天所做的那樣。只是更強。
隨後聽見巷子另一頭的黑暗中有人說話。聲音尖細怪異,令人毛骨悚然。
“呀……你們呀……嘻嘻,可不配叫大王動手。”
“哼——好大的膽,見了本娘娘還不跪下!”
“嘻嘻……我來陪你們玩。”
他們看到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烈焰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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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位盟主vj凡哥萬歲,哈哈感謝資瓷!
沒啥可說的——等25號我好好表示表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