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君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朦朧月光中的睚眥,沉思片刻,才道:“啊呀……這可是,大事情呀。”
“那麼也是那真龍,教了通天君如何解開這禁制麼?”
“正是了。”睚眥笑起來,又看了看李雲心,“也因此,需要我這九弟出一把力。”
他走到李雲心身邊,湊近了來看他。
睚眥在笑。李雲心看清了他的笑容。
白天的睚眥,笑容真誠爽朗。並不僅僅是指“給人的感覺”——即便李雲心這種察言觀色的專家,也看不出僞裝的成分。
要知道,他是可以看得出昆吾子的細微表情的“專家”。
但此時再看他的笑……
就已經變得詭異非常。
那是“皮笑肉不笑”。充滿了惡意的笑、迫不及待要做些什麼的笑、殘忍而暴虐的笑。
此刻這笑容掛在睚眥的臉上。他就這樣死死地盯着李雲心,也不去看洞庭君。慢慢說道:“這禁制,得用兩個龍子的力量纔打得開。我這九弟當初被分封在渭水——任誰都想不到,實則就是用來做一把鑰匙的吧。”
李雲心也看着他。隨後伸出手、往外觸摸了一下子。
睚眥之前用一柄匕首在他身邊畫了一個圈,以防他被玄境修士的爭鬥波及。如今這圈起了作用——一道金光伴隨着一聲嗡鳴出現,彷彿一個用光暈構成的筒,將他的手攔了回去。
李雲心便嘆了口氣:“那麼請問二哥,我這把鑰匙,要如何用呢?我自己爲何不知?”
洞庭君看他們兩兄弟“對答”,又擡頭看了看天。西北方有一點毫光。而那煙波洞庭圖中,昆吾子的身影還在與那道水柱抗爭,來勢緩慢。
還有時間。
他便撫了撫脣邊的兩道鬍鬚:“通天君不知情麼?這名爲李雲心的並非螭吻。乃是一個陰神尋了什麼法子扮作你九弟的。你那九弟麼,卻是已經,死了。”
睚眥聽了他的話,登時冷笑起來,仍舊盯着李雲心不放:“哦?九弟,此話可當真?說來也悲涼。我們九龍子雖說同屬龍族,卻是從未見面。兩千年前二哥被分封大到通天海,一千年前九弟才被封到渭水——二哥還當真看不出你是真是假呢。”
“還是說——”睚眥又走近了些。若不是隔着那麼一層光障,幾乎就要與李雲心額頭相抵了。他凝視着李雲心的眼睛,一雙湛藍的眸子裡彷彿有星辰閃爍,“還是說……你之前那一番話都是虛情假意?”
兩個人就這麼凝視了一會兒,李雲心忽然退後一步,笑:“二哥說笑了。九弟我的情誼,情深意切。”
睚眥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猛地收聲:“那九弟你這情誼,到頭來可不會害死二哥?”
“譬如二哥想要活,那昆吾子卻在追。”李雲心低聲道,“邊追邊說道友請留步,貧道只想同你玩耍一番。你可站好了讓貧道在你身上戳出七七四十九個窟窿,保準兒不殺死你。那二哥是……回頭宰了他呢,還是站着給他戳呢?”
“要知道……也許那昆吾子就真的只是玩玩呢?”
睚眥沉默了一會兒,退開兩步遠。
“好。”他看着李雲心,“好一個情深意切。那麼,洞庭君,我這便救你出來吧。”
“法子是極簡單的。你這洞庭的禁制,點睛一筆乃是以龍氣所繪。如今也要以龍氣毀去。這麼一點的龍氣……不多,也不少。倘若有一個化境巔峰的龍族在此,將他的肉身煉化了便可。破去這陣眼,另一個龍子再將兩股龍氣引導出來,禁制立解。”
“倘若有一個,真境的龍族,那就是更好不過了。”他冷笑着看洞庭君,“倘若我這九弟是真的,想來此事對洞庭君而言便是一石二鳥之計。你與我九弟在渭水、洞庭相處了千年。雖說平日裡沒甚齷齪,然而我猜我那九弟呀,心裡必然不是什麼好念頭——”
“誰喜歡自己身邊有一個玄境的老妖魔呢?洞庭君……也不大喜歡他吧。如此甚好,除去了他,洞庭君儘管放心持着神龍令往真龍處去。我在這裡,也樂得清淨了。”
李雲心平靜地看着“睚眥”。
或者說……至少他在白天的時候,應當是睚眥吧。
閻君,有些事情似乎並不清楚。也有可能是有意隱瞞。
——九公子沒有徹底死去。
李雲心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哪怕還沒有找到切實的證據支持——睚眥、夜晚的睚眥、日頭落山之後的睚眥……
便是曾經的龍子螭吻、九公子!
便是在睚眥的這些話之後,李雲心一言不發地現出了他的神魔法身。
一陣青光閃過。
雲霧在他的身周升騰。水汽浸潤了他的青灰色鱗甲。一對赤紅的鹿角聳立在額頭上,枝杈間綴着點點的金芒!
他現了身,仍不說話。緊抿了嘴,用一雙金色的眸子盯着洞庭君看。
——賭一件事。
賭一件他並不擅長、甚至不太能理解的事!
便是看到了他這屬於螭吻的法身,那洞庭君慢慢地睜大了眼睛、微微張開了嘴,甚至想要擡起手。但就僅僅是一個動作,又迅速地放下了。
洞庭君看了一眼睚眥。
李雲心從他的眼中看到一些光芒。
他便開口:“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你,很多你想不到,也無法理解的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孔被薄薄的水氣遮掩,看不清他究竟在看洞庭君、還是在看睚眥。
“但無論……無論看起來怎樣。我是說什麼模樣、名字……其實有一件事情不會變。”
“人有情,妖魔亦有情——這件事不會變。”
“哪怕從沒說起過。”
他說完了這話便沉默了。
睚眥也沉默了一會兒。他死死地盯着李雲心,似乎試圖弄清楚這這些話的含義,或者說真僞——他相信這些話……當是說給自己聽的。
同樣這樣想的,還有他身邊的洞庭君。
想起初見這“李雲心”時,他所說的一番話——
“也便是如此,大概……他也只會對我說。他是個高傲的性子——有些情感藏在心底,也許說了、怕人恥笑。然而唯有一次……”
“他飲多了酒,說,在這渭水……只有一人,是他想要親近、卻不能親近的……”
洞庭君,三千年的玄境大妖魔。不說智識,只說見識過的風霜險惡,大概比這場中三人加起來還要多。
當時初見李雲心他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即便在今日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會令他完完全全地相信眼前這個“螭吻”,便是從前那個“螭吻”。
然而……是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
他的心中有九成九的疑慮。
但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企盼和希冀。
李雲心就只想要賭那一點——他並不擅長、也並不十分理解的東西。
而他之所以敢於賭這一點也是因爲……九公子的確是一個不通人心的妖魔。
——九公子與洞庭君之間存在一種微妙而又常見的關係。正是這種關係與洞庭君強大的實力使得兩者在長達千年的時間裡相安無事。
但如今反倒成了致命的漏洞。
洞庭君曉得某些事,九公子不曉得。
而到了今日這信息的不對等便成爲了絕地中唯一的一根稻草——在這位“或許此時便是九公子”的睚眥自作聰明地一再強調、李雲心便是他那位“九弟”的情況下。
沉默數息之後,睚眥先開口:“誰知道呢?九弟。人有肚皮,妖魔也是有肚皮的呀。你不挖出你的心,二哥可看不清。洞庭君——可想好了?本君這就要解救你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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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晚間還有一更。
作者也不知怎麼的,良心發現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