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道

尹家的姑娘,尹雪柔。

李雲心初到渭城時曾爲劉老道的龍王廟作了一幅神像。那神像一出,附近的居民都以爲靈驗,因此常來朝拜。

於是尹雪柔也就來了。

尹雪柔的叔叔,是尹平志尹捕頭。

那姑娘從前往龍王廟來,實則並不真信神。只是每日裡舍了許許多多的銀錢,只爲和李雲心說話。

蘇翁此刻提起了她來。

李雲心的臉上漾起柔和的笑。但劉老道在此的話會曉得這正是他最危險的時候。李雲心可以狂笑輕笑嗤笑冷笑,但這種笑容,則是毒蛇撲擊之前短暫的後仰。

那蘇翁不瞭解他的脾氣,似乎也並不在意他的脾氣。而是肅容看着他,伸手在桌上點了點,道——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心機和智謀在常人之上。你如何奪取了這身子我不清楚,但之前的法子倒是知道一點。”

“老頭子來說說,你瞧瞧說得對不對。在你當初的一番佈置謀劃裡,有兩個人當是最重要的角色。一個是你在長門街遇到的乞兒,另一個,便是那尹捕頭了。”

“你將寶物送給那乞丐,結果乞丐在巷中被殺、寶物被奪。殺死他的人,便是那尹捕頭。這尹捕頭搶奪你的東西,又想要攀上高枝兒,因此將你那畫作獻給渭城知府——你的畫作進入知府衙門卻又不引起劉凌那孩子的疑心,這纔是你的目的吧。你在長門街晃盪許多日,搞出奇異之事,都只是掩人耳目、做鋪墊。”

“這事難就難在,如何叫那尹捕頭壞你的事。此前那尹捕頭已被你馴服了,有意同你結交。又是因爲什麼忽然同你反目,竟如此喪心病狂了呢?”

老者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

李雲心則輕出一口氣,笑了笑。他盯着蘇翁的眼睛,問:“你究竟是什麼人。要我猜,我覺得你是畫聖。是不是?”

蘇翁只從臉上擠出一點點的笑意,但轉瞬即逝:“你也是個敢想的孩子。但猜錯了。你且不要管老頭子是誰,只曉得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就好。我倒也不是要害你,而是要幫你。”

“你——要往邪路上走。這些天裡,我得教教你做人的正道。”

自轉世重生以來,何曾有人對李雲心說過這樣的話。他本也不是個溫柔脾氣,平日裡最恨權威。聽到此處便冷笑一聲:“做人?老人家你搞清楚,我現在是妖魔,可不是人。”

蘇翁搖搖頭:“人。可不是單指父母所生的人。做人的正道,妖魔亦可曉得。但先不說這些——你好生地坐着。”

李雲心本已想要起身,那蘇翁卻一擺手。

說來好奇怪,登時就有一種柔和的力道壓在他身上。彷彿這身軀上又多一個李雲心,他想要動,那人卻偏不想動,事事與他對着來。

他被困坐在這凳上了。卻不是什麼暴力,只是“不叫他起”。

蘇翁便繼續說下去:“你且坐着,聽我說。就說那尹平志尹捕頭如何忽然那樣恨你了?因爲一面鏡子罷。”

“那夜你去尹家借鏡子——卻是翻牆而過,跑到尹雪柔的閨房裡借。你借來鏡子做什麼呢?要好生看看你自己。你或許要將自己相貌精氣都畫出來,因而越仔細越好。你倒不用皺眉。畫派麼。從前也是個興盛的流派。老頭子不是畫聖,可也不會不知道這些東西。”

“只是說你有這樣那那樣的神通,如何偏要用鏡子的?你要借鏡子也罷,如何偏要去尹家姑娘那裡借?你明明曉得那時九公子就在渭城的天上轉來轉去可能看到你……你卻非要去了。”

老人微微搖頭,看李雲心:“你實則是將那九公子引去了尹家,叫他將尹雪柔活吃了吧。那尹家的尹捕頭極愛他的侄女,將此事算到你的頭上,因此才與你反目、殺了乞丐、將那副重要的畫作送進知府衙門裡。李雲心,你說是不是?”

李雲心不說話,只微微笑着看老人——這似乎也的確是他目前爲止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蘇翁見他不言語,就嘆一口氣。

“你當我是要指責你這個——卻是錯了。我今日要問你的,乃是你的心魔。”

“李雲心,你當日在洞庭湖邊同白閻君說你做的那些事問心無愧,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你是人魔而不是妖魔——你對這尹雪柔當真是問心無愧的麼?”

“你這計裡尹平志是個不好變化的角色,因此必須叫他來反目。你若當真是個人魔、兇殘的性子,只去尹家殺了尹雪柔便是,又何必假借九公子之手?”

他又說了這些,李雲心終於皺眉一哼:“你不是畫聖,管我這麼多屁事做甚。那道統的修士殺起平民來和妖魔有多少區別?真需要殺,更不眨眼——怎麼倒不去教訓他們?你當我是個面薄耳軟的麼?!”

老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可知你與他們的差別在哪裡麼?”

他拾起一根筷子輕輕敲打酒杯邊沿:“道統的修士們殺人從不心慈手軟,是因爲沒有心慈手軟的必要。他們渡劫、忘情,在心裡就並不在意那些世俗人的死活。他們要殺尹雪柔,徑自就去了。哪怕不想被旁人知曉,也自有別的法子手段。”

“倒是你——你可還能記得起當時究竟是怎樣的情景?”蘇翁又在杯沿重重地敲了一下子。那杯是個玉杯,那箸是根銀箸。兩相交擊,登時出清越的金玉之聲,就好像將整片洞庭之上的迷霧都驅散了。

這聲音和着他的問話,竟然立時叫李雲心愣在原處、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了!

看着他這樣呆坐片刻,蘇翁才微微嘆息:“你是記不起了罷。你曉得有當日那事,但記不起細節。那是因爲你用一種神異的法子將那段記憶藏了起來。你叫你自己不要去想那事,叫你自己略過那事——好不至於生出心魔來!”

他話音一落,李雲心陡然暴怒。他雖然站不起只能坐着,卻並不妨礙做些別的舉動。

只見這渭水龍王猛地一拍桌子,那桌面登時碎裂成齏粉,就是連其上的碗盤杯盞也都一同變成細小的碎屑了!一聲暴喝自他口中噴吐出來:“哪來的老潑皮——爲何壞我道行?!”

他喝出這一句話,下一刻便喉頭一甜,一口金燦燦的龍血噴吐出來,在空中彌散爲一片金光。

但他那一擊卻未傷蘇翁分毫。老人不動聲色地也虛虛還了一掌,飄散在空中的那些碎屑立即聚攏回去,重新變成了一桌的酒菜!

“你可知你是在自掘墳墓?!”老人沉聲喝他,“你將你的心魔強壓下來,然後做了妖魔。以爲做妖魔便不需要渡什麼劫了麼?哼。你若要止步於玄境,自然可以隨心所欲。但你若想要問情太上——早晚要道心、渡劫!你這樣的性子,可想過一旦到了玄境而境界止步不前、後又埋了心魔退而不得——會是個什麼下場麼?!”

李雲心猛地站起身來——身上的禁制不曉得何時消失了。

他站起來,擼了袖子,看着竟是要像市井間的莽漢一般與蘇翁搏鬥。但想了想似乎又自知全然不是那老人的對手,索性一腳踢在面前的凳上,將那凳子踢得在屋內轉了幾遭而後衝破窗紙,飛到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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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李善聽到聲音,忙跑來問“大王可有什麼事”。李雲心劈頭便罵:“給老子滾遠些!”

李善登時不說話、跑遠了。

然後他在屋子裡一股氣地胡亂踢打,鬧了一刻鐘才停下來,猛地轉頭瞪眼看着蘇翁,伸手指他:“老王八蛋你是白閻君還是黑閻君?!不然怎麼知道這些事!?”

蘇翁還是不怒。他穩坐在桌前只看李雲心瘋。同他對視了一會道:“你也猜錯了。”

“你究竟想怎麼樣?”李雲心憤怒地看着他,“和我講道理?道理我懂得多,用不着你來說。”

老人微微一笑:“我知道眼下是壞了你的道行。你做那件事心中有愧,卻只是鎮壓了。如今我幫你翻檢出來,你心思躁動念頭不淨,境界修爲也都不穩。但你要曉得此刻這天下間,沒有比洞庭更安全的場所了。你不在此刻除了你的心魔,以後還會有這樣的好機會麼?”

“你對那尹雪柔有愧,便說你心裡還有情。可你又自詡無情——其實是不懂情。那些情你不懂,就只當是不存在。真遇到了尹雪柔那樣的事,你偏生狠不下心。”

“你看不起道統的人,那麼眼下該曉得了——道統傳承千萬載的修行法門是自有其玄妙之處的。你也該曉得爲何人修不願做陰神——你就是絕好的例子。你成了陰神卻還有人心。道統的無情和妖魔的無情你都學不來,天下間可還有比你更尷尬的了麼!”

李雲心的胸膛激烈地起伏。他像是一頭怒的雄獅一樣惡狠狠盯着蘇翁,在他說完之後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叫自己平靜下來:“好,好,好。就算你說得都有理。就算你是爲我好——我也不問你是誰——你想叫我怎麼辦?像道統那些人一樣渡劫?”

他猛地將手往西邊一指:“洞庭禁制外面一羣王八蛋守着老子,偏覺得老子能搞得定這禁制可就是不放他們進來。在這種時候我去渡劫麼?”

“然後我渡這劫渡那劫——渡到和那羣王八蛋一個樣子。”李雲心攤手,“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蘇翁聽他這話便笑了:“是呀。無甚區別的。所以你不想渡劫,我也不想你渡劫。我今日只教你做人的道理。”

“你從前是人,如今是妖魔。但在我這裡‘人’這個東西,不看肉身,也不看出身。有七情六慾的纔是人,缺了多了,都不算什麼人。”

“道統的修士在我這裡也不算是人——我說的做人可不是他們說的做人。”

“你有心機,肯動腦,能下手,是好事。但老頭子更希望你以後做事想一想將來。現在世上的人,多不喜正道。口中說的是道德仁義,做事卻是另外的光景。放在世俗裡我也曉得——你行事正直迂腐,自然有投機取巧之人將你踩下去。你要說天道昭彰終有報?在如今這世道,便是屁話了。”

“世人信仰洞天流派的神仙,信仰天庭的天人——可誰曉得都是什麼東西、做什麼勾當。”

“可落在了修行處,便大不同。天道,在世俗中沒有,在修行人這裡卻是有的。”蘇翁說着這些話便站起身。踱步到窗口將後背讓給李雲心,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暴起難。

“譬如你那事。你如同道統的修士、妖魔一般,殺死一個尹雪柔問心無愧也就罷了。但你偏偏有愧。你有愧,這天道便是在你的心中了。因而天道就饒不過你——你便有心魔。”

“你這性子倘若真想修行,妖魔的行事你學不得,修士的行事你也學不得——你要有自己的行事法子。你心中有愧、不適了,這事就不要去做。放浪形骸放縱天性都可以,但必須你覺得坦蕩光明瞭,纔去做。如此才天道昭彰,如此,你纔有可能問情太上呀。”

李雲心聽他說了這許多,面上更加鎮定下來。他負手而立站在月色中盯着蘇翁的肩頭看,並且微微冷笑一聲:“閣下所說的天道,我聽着也和世俗中的情況沒什麼區別。天道倘若在我心中如何呢?譬如我與修士同殺一人。我不忍,便饒了他。那修士沒有半點慈悲,徑自殺了,取一件天才地寶。再煉化成法寶將我斬殺了——我心中天道有何用?不過叫我快死罷了。”

“還不如我埋着心魔往前走,或許雲開月明,自有一片豁然天地。”

老人轉過了身。他的面目就隱藏在陰影中,只被身後的月色鍍上一層冷光。

李雲心聽到他更加低沉的聲音:“當初你在洞庭邊君山外,與那白閻君說了一番世間因果報應的道理。你便以爲這世上真無天道了麼?天道能被你瞧見,還算什麼天道呢?”

“天道是無形的。說它是個什麼東西、理念、學說,甚至玄之又玄的緣果,都是狹隘罷了。倘若你能說得出、辨得明,那就不是道。我今日同你說這些,只是叫你之後行事問心無愧。無論你是真無愧還是假無愧——日後天道循環報應來了的時候,你就知我今日着實是想要渡你的了。”

李雲心忽然皺起眉,敏銳地覺察到老者話語當中別有的深意。

他甚至顧不得怒了,只踏前一步傾身追問:“你是指什麼?報應是什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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