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說話的當口兒,卻已經有人走到殿中來了。
實際上並不能算是人,只是……有着人身的妖怪吧?
那些妖怪李雲心也未見過,瞧着像是怨靈得道一類身子肥瘦高矮皆有,腦袋則是一團濛濛的霧。有淡青色的霧,有淡粉色的霧,還有微微發白的霧。霧氣在肩膀上捲成一團,其中露出若隱若現的眼睛、嘴巴來。看起來像是在奔走呼號,模樣分外恐怖嚇人。
可它們模樣雖嚇人,做的事卻不嚇人瞧它們也穿着花花綠綠的衣裳,從殿外推門而入。或者飄進來,或歪歪扭扭地挪進來。進來之後,便往殿中各處去。
蘇生說“我們還在鏡中”,聽了這話李雲心才注意到,他們似乎的確並非在這“殿中”。
這殿,看着像是個涼殿有三面都不設門窗,只有粗大的廊柱。廊柱之間掛上紗幔,風一吹紗幔輕舞,在夏季的時候是十分通透涼爽的。而眼下殿外似有明媚陽光普照,一片綠油油的光景。也不知什麼時候天亮了。
這涼殿中則鋪設涼蓆、坐榻、矮桌。桌上、案上,涼蓆旁,都擺放着各色瓜果,似乎還有美酒。不但有這些東西,更有些梳妝的臺、櫃、繡凳、繡牀等等,不一而足。瞧着……竟是供大家閨秀們乘涼戲耍的處所。
而他現在往前看,正能看見面前有一木臺。臺上擺放着各式色彩豔麗的瓶瓶罐罐,應當是女子梳妝所用。於是意識到……那並非什麼木臺。
而應當是桌面。
他們兩個現在……的確身處鏡後在一座梳妝檯之後。
那擁入殿中的各色妖怪們,此刻已經三三兩兩地聚攏在一起。有的臥在榻上吹涼風看着姿勢是極享受的。然而面目扭曲猙獰,直叫人心裡冒涼氣。
也有的執一柄輕羅小扇撲蝶。然而身軀臃腫,面目也扭曲。一奔跑起來更是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李雲心見這羣魔亂舞的景象,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險些手掌一翻就要撒出幾張封印了水軍的靈符。
但……忽然一張更加可怕的面孔陡然出現在二人面前,幾乎與他們臉對臉地貼上了!
那面孔上有灰、粉二色。濃濃郁鬱地攪在一處,像是人的麪皮融化了又凝固。其中一隻歪歪斜斜的眼睛就足有李雲心半身高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既是在鏡中,身量比起殿中的妖怪們定然是要小的。
可這念頭一起,貼了臉的妖怪竟又伸手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開始給自己梳妝起來
李雲心已見不得這瘮人的場面了,轉頭看蘇生:“浮山空上,怎麼有這麼多的妖魔?”
他的神情鄭重,語氣也嚴肅。可蘇生聽了他的話,忽然哈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拍手大叫:“對!對!對!你瞧着也像妖魔,是不是?!哈哈哈那陳豢偏說我不懂畫道真義的!”
說了這話一拉李雲心的手往前一縱
兩人轟的一聲就衝出了鏡面,直接從那梳妝的妖魔臉上穿了過去。既出鏡面,身形一陣暴漲,到落地的時候已與諸妖魔相當了。
李雲心心中一凜,想如今怕是要打草驚蛇這蘇生還當浮空山是他做聖人的時候麼?!
他這念頭一起,果然禍事就來了。兩人一出現在殿中,各自做事戲耍的妖魔們,立即靜了下來。而後齊齊轉頭、死死盯住了這兩人!
蘇生立即大叫:“愣什麼?!我叫你收的那些玩意兒,就在此刻用的!”
與他這話音同出的,乃是從妖魔口中忽然爆發出的、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喊它們齊齊往兩人這邊撲了過來!
倘若是尋常的妖魔,李雲心是半分也不怕的。可來時的路上鱗甲被那看似不起眼的小人兒破開,便曉得這浮空山從前是聖人居所,裡面任何東西都是不能小覷的。到如今再聽到蘇生這麼一喊,心頭一凜立即往袖中抓了幾十張靈符,漫天灑了出去!
那些妖魔還未碰到二人衣角,立時就聽到幾十聲粗細各異的斷喝:“呔!妖怪!放開我家落落大方的主子!”
幾十個小人兒從天而降,舞起手中的刀槍棍棒、迎面便打,登時與諸妖戰作一團!
便趁着這當口,蘇生再一拉李雲心“走!”
瞧這意思,是要往涼殿外衝。李雲心已經不問“是否會打草驚蛇”這事了。因爲他是聰明人,因而已慢慢發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一切,都瀰漫着一股詭異的、熟悉的、偏又的確是很有趣的……荒誕感啊。
便隨着蘇生往前奔走。從他們立足處到殿外,明明只有十幾步遠罷了。但偏偏就好像在夢裡夢見自己奔跑越跑腳步越邁不開、越走就距離那殿外更遠。兼之又總有妖魔自兩側撲來,李雲心便只好再灑出靈符應對。如此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兩人才終於行過那十幾步的路程……
終於衝出了殿外!
而後,眼前一陣恍惚。
噼裡啪啦一陣響,李雲心與蘇生從牆壁上滾到了地面上。其間不曉得砸翻了什麼,杯兒盞兒都傾倒了,碎成一片。又混着布帛撕裂、桌椅倒塌的聲音,簡直比在涼殿中還要熱鬧。
二人身形好不容易停住了李雲心背靠在一張將傾的桌邊,忙伸手扶住。蘇生則被一張椅子壓在下面可他卻不叫,也不發力。只是慢慢地起身,將椅子輕輕地扶起。同時警惕地觀察周圍的環境、聽周圍的聲響。
李雲心便曉得……他們如今該是到了真正的浮空山羣殿中了。
這才觀察周圍的環境。
還是夜裡。
如今也是在屋中。說是屋,也算一間小殿了。佈局倒是規矩通透,看着彷彿是兼有待客功能的書房。柔和的光自屋頂灑下來,李雲心識得這是屬於符籙的光。
屋中的桌椅器具多以竹製爲主,色調也偏清淨素雅。門窗都開得大,其上亦有紗幔,倒與剛纔那座涼殿有幾分像。他們兩個剛是砸在屋子北邊待客的茶桌上,眼下已一地狼藉。
但在這裡擡頭往對面看,能看到一整面的白牆。
牆邊有一隻青釉大壇,壇裡盛三竿細竹,在白壁上投下稀疏的影,看着是極有意趣的。
牆上另有一幅畫。
他與蘇生……就是從那幅畫中出來的。
此前的鏡子,是在畫裡的,乃是第一重出口。畫中的妖怪,則是第一重出口之外的守衛。而這畫卷本身,纔是第二重出口。畫作者……幾乎是在畫中創造了一個有限的小天地。
八珍古卷之一的《霧送奴達開蒂茂》裡面,也有一個小天地。
那麼難道這一幅……
李雲心轉臉看蘇生。蘇生此刻正將椅子扶正,又到窗邊左右瞧了瞧,確認的確無人發現他們。然後才轉頭瞧見李雲心臉上的神情,又擡頭看那幅畫,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笑意
“哈。你想對了。乃是八珍古卷之一《涼宮行樂圖》。先前我們來路的出口,就在這圖中的鏡裡。”
說了這話,他背起手走到白牆前。盯着那《涼宮行樂圖》瞧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笑起來:“哈,李雲心,你來瞧瞧,這畫如何?”
他話語中不無挪揄之意。
而李雲心……其實也很曉得他爲什麼這麼問的。
《涼宮行樂圖》,足有八尺長、兩尺寬。圖中所畫的正是他們此前見到的涼殿,還有涼殿之外的盎然綠意。要說那花木、廳堂、杯盞、坐具,畫工都是極好的。李雲心自幼基礎打得牢,單論畫工也算當世大家。但看到這些手筆,仍要在心中讚歎一聲。
可詭異之處在於……人不對勁兒。
到這時候他能看得出那些是人了在這平面上因着角度的關係,其實能隱約瞧得出明暗深淺。也就曉得畫者其實是想要大膽嘗試新的技法在這麼一幅工筆畫卷中畫出立體感來。
但似乎畫者對於透視、比例拿捏得不大好,又或者有意爲之、偏要追求特立獨行的詭異感,因此才叫那些……“人”,看着像怪模怪樣的妖怪了。
其實倒叫李雲心想起他從前那個世界中一幅名畫來
名爲蒙克的畫家的《吶喊》。
而眼下這幅畫中又添了許多別的。不是旁的,正是他此前撒出的那些細線畫成的小人兒足有近百,密密麻麻地排在畫上,慘不忍睹。
他站起身也走到近前如此瞧了一會兒,知道這仍舊是畫聖的手筆因此他之前纔會體會到那種熟悉的荒誕感。
如她那般跳脫不羈的女子,天下間再無旁人了吧。
於是輕嘆了口氣:“其實也足見功力的。”
他伸手輕輕地點了點,但小心地沒有碰到畫面:“人物應當是嘗試新的技法與感覺。你我的境界都不如她,瞧不出妙處也是應當的。但你看這坐具、花鳥、草木已是我不能及的了。”
蘇生轉過臉,臉上忽然浮現出十分詭異的笑容。巨臀妖豔女星曝大尺度牀照"!微信公衆:meinvgu123(長按三秒複製)你懂我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