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嫁禍栽贓

蘇生瞧見他做了這事,便更疑惑。本想走到李雲心身邊去。可邁了一步想到他在臥榻上做的事,就忙又退後了、皺起眉道:“你這是做什麼?”

李雲心嘿嘿怪笑:“做什麼?叫兩個老王八蛋不痛快,我就快活!”

他一邊笑,一邊聽那狍嬰吃人皮的聲音,像是在欣賞什麼仙樂一般。

蘇生便嘆口氣、搖搖頭:“唉。你這就是孩子氣了。這東西到底是身外之物,於他們而言——”

李雲心卻又連連冷笑、將他的話語打斷,斜了眼睛看他:“身外之物?哼,你們這些修士修了邪門功法,都不像人,當然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可那兩個遊魂,可比你們像人像得多。”

他說了這話,得意地在櫃前來回走。倘若此刻有尾巴,怕是尾巴都要翹起來:“他們兩個本來有執念,七情六慾就重。人皮嘛,隨手可以剝,倒是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就這些大不了的東西,兩個王八蛋竟然攢了一千年還沒厭煩、反而用這麼一間大殿好生收着——你說說看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是不是‘身外之物’?”

他邊說邊咬牙切齒地冷笑:“之前我在辛細柳面前說他們幾句壞話,兩個王八蛋就記我的仇——本來想要留着我,結果就非要殺了我……嘿!記仇!天底下還有比我更能記仇的嗎?今天毀了他們的皮算是開胃的小菜。日後——他們這一次如果僥倖不死——日後纔是好戲開場。王八蛋……殺老子……把自己的眼珠子活活打出來的感覺有多疼!!”

他一邊冷笑一邊來回踱步、還一邊嘟嘟囔囔地、咬切牙齒地說這些話。這模樣看得蘇生心裡直打顫——他瞧這李雲心如今的樣子,怎麼看也像是個瘋子……可偏偏又還有神智,真是奇怪極了!

但聽他說了這些話,還不是忍不住道:“呃……要殺你這個事情,不是你原本就設計好的麼?不是你說——倘若那兩位要留着你的命,就一定要想方設法叫他們對你恨到極點、非將你在陣前殺了,你好脫身?”

李雲心停下來轉身一瞪他,理直氣壯地說:“是又怎麼樣?我讓他殺,他竟然就真殺,那我記恨他有什麼問題?”

蘇生便又嘆一口氣——瘋了瘋了。這李雲心大概是真瘋了——也許是死來死去地奪舍叫他神魂受了損。可他又拿不準。只聽李雲心提過這手段,但也不曉得內情。

然而無論如何……

蘇生搖搖頭:“也罷。終究我這劫身也待不長,說走就要走。你要發瘋鬧雲山,我就陪一陪你罷。”

說了這話,便正色道:“但你做這件事,誠然是出了氣。可此前的心血不就是白費了麼?你本就打算叫所有人都以爲你已死了——如今潛回來只偷偷救了人,還有法子遮掩。但鬧出這樣的動靜來……那兩個遊魂一瞧不就知道是你的手筆了麼。”

李雲心又轉臉,失望地看着他:“朋友,你傻了吧。你跑到人家家裡去、熔了人家的符文,會留一張字條兒對別人說——這是我某某某做的麼?”

蘇生此前同這李雲心相處的時候,瞧他雖說奇異癲狂,卻總算是有禮有節。可如今這李雲心從層層重壓中解放出來,登時就變了個模樣。再與自己說話,哪怕什麼“聖人劫身”,就如市井間的流氓混混打趣一般,全無半點兒尊重了。

但蘇生也不好與這瘋子計較這些。雖不曉得李雲口中的符文是隻道統的符籙還是劍宗符籙,也仍嘆氣:“我自然不會了。”

李雲心便忽然嘻嘻一笑:“我會呀。”

說了這話,隨手扯下一扇櫃門——櫃中空空蕩蕩,皮囊都已被狍嬰吃了。

然後伸出手指,就在這一人多高的櫃門上,大大咧咧地刻了幾個大字——“李雲心毀王八蛋人皮於此處”。想了想,又在這行字旁邊刻了一行細細小小的字——“翻看背面有驚喜”。

他一邊刻一邊忍不住嘿嘿地笑,這模樣看得蘇生又在心裡直打鼓,心說到底是妖魔啊……妖魔……

便看到李雲心又將門板翻轉了,刻道——“讓你看就看,蠢透了”。

刻完這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蘇生便看得又嘆氣,正想對他說“如此也沒什麼大用”,卻忽然意識到……

李雲心刻的字有些怪。

這念頭生出來,他立即輕輕地“咦”了一聲。再細細一瞧,失聲道:“你……模仿的是陳豢的字跡!”

那陳豢畫技差勁,寫字卻還過得去——畢竟活得久,稍用心練一練,就都不會太差。而李雲心的天縱之才自不消說。橫豎見過許多畫聖陳豢的手筆,看了、略略一想,也就模仿得八九不離十了。

到這時候,無論是在“動物園”的牌坊柱子上留的筆跡,還是如今在櫃門上留下的,可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陳豢的。而那些話語的語氣,其實也很像是陳豢。

蘇生說到這裡,李雲心便忽然不笑了。他將笑容一斂,轉眼看蘇生,語氣變得鄭重起來:“但是這還不夠。所以,另有一件事我要問你。”

一邊說一邊將櫃門用一隻手託平了,將另一隻手擱在上面、盯着蘇生:“陳豢,長什麼樣子?”

蘇生微愣。隨即意識到李雲心要做什麼。他略猶豫了一會兒,便道:“好吧。只是你這法子,未必管用。陳豢麼……相貌其實是頗有些妖豔的。尋常的女子相貌妖豔,總會有放浪輕佻之感。但陳豢此人卻是叫人覺得古靈精——”

李雲心打斷他:“說細節。比如說,怎麼樣的眼睛、瞧着是什麼形狀,眼角上挑還是放低些、有沒有臥蠶。再比如鼻子挺不挺、鼻翼寬還是窄、臉上有無斑點痣印——說這些,別抒情。”

蘇生眨了眨眼:“你要將她的影像畫出來?這可未必能騙過兩個遊魂。要知道他們——”

李雲心攤開手,歪頭看着他。蘇生便道:“好好好,就依你——陳豢的眼睛——”

他到底曾與陳豢相處了一千年。這一千年的時間裡自然也不是天天見面。或許有時候一天見個兩三次,或者有時候幾年才見一次。但終究相貌都記得熟悉,如今說出來也是細緻入微。

他一邊說,一邊看到李雲心用尖利的指甲在櫃門上輕輕地劃。手法卻不是畫道或者如今世間常用的法子,線條細密且凌亂,彷彿在隨意塗抹。但他到底見多識廣,慢慢曉得李雲心是試圖用這樣的方法,還原出陳豢本來的面貌。

這種辦法,在李雲心從前的那個世界裡也只有極少數人在用。這類人被稱爲犯罪素描師——在技術還不是很發達的時候,通過傾聽受害人對犯罪嫌疑人的相貌特徵描述、憑着畫筆畫出與本人驚人相似的畫像來。

這種事情李雲心從前沒做過。但因着他此前從事職業的關係,倒是接觸過許多此類的人——從事這工作的人,需要得到他的專業幫助的情況也比其他人要稍微頻繁些。只是不曉得如果當時那些人曉得自己求助的傢伙……是這麼個模樣,會不會後怕的。

但無論如何,此生他也修畫道。藝術技巧這東西,在很多時候是相通的。如今他有足夠深厚的功底,果然一試就取得良好效果。

起初還相去甚遠,李雲心畫得也不如意。但約莫過了一刻鐘、隨着蘇生描述的細節越來越多,李雲心筆下人物的模樣也越來越像樣了。蘇生的眼睛慢慢亮起來——不曉得這個李雲心身上還藏了多少有趣的事情。雖然癲狂起來的時候難以應付,但也有很多時候,是可以給人帶來眼前一亮的驚喜的。

如此……過了將近小半個時辰。

於是一個女子的模樣被淺淺地刻印在櫃門的背面了。

李雲心輕出一口氣,歪頭審視一番。然後得意地再給蘇生看:“怎麼樣,是不是這個模樣?”

說話的時候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不曉得是因爲自己做成了這件從未做過的事歡喜,還是因爲終於知道陳豢長的是什麼樣子了。

蘇生便也瞧了瞧。卻皺眉搖搖頭:“嘖。不大對。”

李雲心瞪起眼:“哈?你明明說的就是這個樣子——”

“形似。但神不似。”蘇生嘆息道,“眉眼模樣都是對的。但畢竟缺了她靈動的氣質。需知這氣質這東西,是非常難以捉摸的。你這次這畫匠氣太重、過分追求形似,於是意境便有缺了。依我看此乃小道,應當是——”

“神經病。”

李雲心便不理他,將櫃門收回來。擡手在背面、那陳豢身形上點了幾處、略作幾道符文,便又忽然將手一揮,把這形象抹去了。

畫道畫靈——譬如他在清河縣的時候畫九公子、喚了他的虛影兒出來。便是因爲此前他認真觀察過他、體察過他身周的氣機流轉。因而那畫中是有了幾分九公子的靈氣在。於是一施出來,那九公子的靈氣就使得虛影兒更加生動,全與九公子本人無二。

至於世間其他的高人,在廟宇**奉的泥胎塑像、畫像中畫入“真神靈氣”,都差不多是大致的道理。

但他如今可沒見過陳豢本人。因而用的是另一種法子。他先畫出陳豢的模樣,然後純將這模樣當作一個憑空造出來的人畫出來——便如同畫出來的一些什麼力士、神人一樣。瞧着金光燦爛,其實都是中看不中用,嚇人的罷了。便是所謂的“幻術”、“障眼法”。

此前在畫像上留幾道符文,便是保證這畫像投射出來的手段。

這些功夫做全了,便將櫃門往地上一插。

用來存放兩個遊魂心愛寶貝的櫃子自然不是凡物。這櫃門在李雲心的指下如同豆腐一般,插進黑玉石的地面上,黑玉石卻又成了豆腐一般。如此立住了,正面朝着殿門的方向。

李雲心便退後幾步,虛虛往櫃門後點了一下。

頓時一陣青光搖晃,一個人影兒憑空浮現出來——正是那陳豢的模樣了!

蘇生瞧見這情景,一時間有些發愣。此前在櫃門上刻了看着沒什麼感觸……如今瞧見了影像,才曉得這李雲心真的了得,就連他,一時間也分不出同陳豢本人有什麼差別了。

李雲心盯着這身影默默地瞧了一會兒,忽然怪里怪氣地笑起來。然後伸出手,往前面指了指,細聲細氣道:“你們死定了。”

這聲音叫蘇生渾身發麻,聽着是捏着嗓子叫出來的。再聽到陳豢的虛影兒也重複了一遍,才曉得李雲心在調教這東西說話。但聲音與陳豢的自然不像。於是……便又是你問我答的一番,將聲音慢慢打磨成了陳豢的模樣。

等這一切大功告成之後,李雲心又轉身舒展了畫卷。在紙上隨意地劃了劃,那本已經吃完了人皮、卻仍藏身在櫃中的狍嬰便畫作一道青光,又被吸回來了。

“那麼——”李雲心氣定神閒地說,“雲山上其他的寶貝——道統和劍宗的家底——在哪裡?”

聽了他這話蘇生才動容:“這是什麼意思?”

李雲心笑了笑:“什麼意思?你不會以爲我隱忍了這麼久使了這麼多計謀又受了這麼多苦,就只是爲了踩踏些花花草草、拐走些珍禽異獸、毀掉些衣裳吧?”

他又冷笑起來:“雲山上的另一些寶貝——道統、劍宗歷代聖人留下的寶貝,還有許許多多的什麼丹藥,都在哪裡?我如今死了幾次妖力幾乎都沒了,難道你以爲我打算靠着慢慢自己修行、配享香火,花上幾百幾千年再找回來麼?我自然也還要吃藥的!”

蘇生皺起眉盯着他:“吃藥?你可知道這雲山上,有多少靈丹妙藥?你怎麼吃?丹藥藥性用途都不同,雖說都有靈力,但你倘若將它們當成進補靈氣的藥丸來吃,就好比將世俗間錦繡的衣裳用來添火煮水,是正正經經的焚琴煮鶴!你要吃掉多少,才補得回你的妖力?”

他說了這話,臉色也鄭重起來:“你要報復兩個遊魂,我不會多說半句話。但你倘若想要毀了雲山的基業家底……我是絕不會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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