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悲苦,很多來源於三件事。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對於世俗人來說這些事情都沒法擺脫。沒人能做到順心如意。遇到了這些事情、自己忍耐且表現得毫不在意,就足以被人交口稱讚了。
然而對於修行者們、尤其是境界高些的修行者們來說,由此而產生的偏執情感,卻會帶來嚴重後果。
修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說放就放得下的事。
用他在從前那個世界所熟悉的事情舉例子,大抵就是健身了。世俗人是那些從不健身的普通人。可他們走路、吃飯、上下牀,身體也會慢慢成長、變強。
修行者則是一羣在健身房內對正妹都不正眼看、只關心自己的肌肉的健身狂魔。他們付出很多,迅速地獲得比常人強大的力量。但如果有一天他覺得不想健身、不想修行了,他報廢了年卡月卡,變成一個死宅……
他還是在運動的。他走來走去伸手夠牀頭櫃的泡麪——也還是在運動的。
修行者冥想煉氣淬體,這是下意識的過程。但哪怕他不做這些事,只是在街道上的陽光裡走來走去,身體之內的氣機也是在緩慢修行、煉化的。
這意味着修行者一旦入了劫,就沒法兒通過“暫時停止修煉”這種辦法來躲過危機。他必須去面對解決,或者渡劫,或者應劫。
這也是爲什麼那些修士們,總是想要主動去“渡劫”的原因。如果你不主動一些,叫那劫找上你,那麼大概就是如今李雲心這樣子——前一刻還覺得心思通明,下一刻,就入了劫了。
李雲心覺得這事兒有些棘手。
他不是第一次入劫。八歲的時候,他入過“自在劫”。他還記得當時父母驚訝而難以置信的反應——“自在劫”這東西,實際上就是類似於“你自己爲何而存在、你活着的目的是什麼”這類問題。
這劫並不難渡——對於一心向道的人而言。大概每個人要晉身化境的時候,都會入此劫。但問題是……那時候李雲心八歲,只堪堪踏進虛境而已。要說“一心向道”?他一個孩子懂什麼一心向道——當然這是他父母的看法。
那時候李雲心……也真的沒什麼一心向道的念頭。
也許是因爲他的特殊身份,這劫來得蹊蹺。
也是因爲他的特殊身份,他渡了那劫。只是渡劫的方式和手段,卻不是他的父母認爲的那樣子。
如今因爲“求不得”入了“妄心劫”,他知道麻煩有點兒大。
其實他一直有一個念頭——這“劫”,說白了便是人的心思對修行的過程產生了影響。或許人可以控制主動意識,卻沒法兒控制自己的潛意識,因此除非徹底解決問題,否則渡不了劫。
倘若他能夠通過某種方式、將自己和“劫”有關的潛意識也清空了……
這劫大抵也就人爲地被消滅了。
可他現在還做不到這一點——心理學是一門極度複雜的學問,他相信從古至今,大概還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得渡劫。
他的生命受到九公子和白雲心的威脅,隨後看到了劉凌,受到刺激,於是想要變強。
不那麼強烈的**,算是動力。但過於強烈的**,就是妄心。
他的**源於他受到威脅的安全感,以及他對於自我的、迥異常人的認知。如果換做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普通修士遭遇這種情況,大概惶恐畏懼會更多一些,便沒這一劫。但對於他而言惶恐畏懼或許有,卻只是更助長了他爭鬥的心。
他兩世的經歷所形成的性情令他沒法兒低頭屈從——或許可以虛與委蛇,但絕不可能在內心被馴服。
因此想要渡這劫,唯有兩種辦法。
摸到真境的門檻,找到自己道心。
或者清除威脅。
相較前者而言,後者的風險極大。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那麼幹。要殺九公子那樣的大妖,以他現在的實力和資源並沒有完全的把握。
他不是在什麼遊戲裡,更不是那些看着別人人生的看客。他的命只有一次——傻比才會在還有斡旋餘地的情況下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他決定暫時選前者。他認爲自己有一個捷徑——香火願力。
或許藉助那東西……很快就可以徹底解開禁制、然後再衝擊真境!
他站在前庭裡想了這麼一會兒,又轉頭看看屋子裡的貓妖、嘉欣,還有院中那四位。又皺眉思量一會兒最近發生的事、遇到的人,漸漸將千頭萬緒理在了一起。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張網。
唔……一張把很多東西很多事情都聯接起來的網。
有些線和點,已經清晰可見了。還有一些關鍵處還是隱約模糊着的,但是他覺得或許可以找到什麼時機,將它們扯出來。
沒有了引路人,他現在要隻身一人面對這一劫。
事情有點兒棘手。但李雲心認爲自己搞得定。
又過了一會兒,隱約聽見后街的鞭炮聲。那是昨天和老道買回來的鞭。
大概再有幾日這事兒就會傳開,說自己和老道實則是冤枉的。這年頭的人迷信官府和權威的力量,實際上也是好事。比如說“那老道和小哥過了大堂卻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就比任何事都能證明自己的清白——至少在那些人眼中。
如此甚好,便有了願力了。
李雲心轉了身,打算從後門走出去。但只走了一步就停住了。轉頭、皺眉——
“今天怎麼這麼熱鬧?”
他低聲道。
有人走進來了,從前門。李雲心縱身躍上了假山旁的一顆老樹,站在碗口粗細的樹枝上。他目力好,可以看到大門那裡……有兩個人,一匹馬。
一人一馬比較熟。李雲心皺眉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了。
昨天下午他一邊往家裡走一邊給老道講他如何殺了那喬王氏,在石橋上歇息的時候,看見一個黑衣人帶刀、牽着一匹黑馬,緩緩地走過去。
如今這黑衣人的馬上,坐着一個老人。李雲心沒見過孟噩,但看那精氣神、還有新裹的傷口,便可以猜出那是他了。
他想了想,對身後低喝:“叫門口那位別作妖,放他們進來。”
現在的他歡迎一切變數和意外。
好用來織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