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本就是例行公事地瞧瞧,掃一眼,便過了。
這樣的盛會、又來了這麼多大人物,敢湊過來的都不是來搗亂的。
他接過來看一眼便說:“二位這邊——”
但說了這四個字便頓住了,下意識地又看看請柬,再擡頭看老道和李雲心。
劉老道遞給他的請柬他樣式是知道的——燙金、宣花,做工精緻複雜,一共發了十二份,都是給渭城裡的頭等人物。
眼下這東西出現在劉老道的手上……
他盯着劉老道看了一會兒,才客客氣氣地賠笑臉問:“道爺,您看起來有些面熟。敢問咱們是不是有緣在哪裡見過?”
瓊華樓是渭城一等一的風流場所。在這裡做事、又在今日出來迎賓,必定都是心思剔透的玲瓏人——斷不會像李雲心讀過的那些橋段裡一樣,只拿眼睛看人,卻不會用腦子想。因此問得巧妙,只問老道是不是渭城人——倘若是渭城人,又拿了這帖子,他不該認不出的。
老道也不是黃口小子,知道可能出了點岔子。便道:“唔……貧道是渭城人。柳河府桃溪路上的龍王廟——貧道是那裡的廟祝。”
那小廝想了想,又笑:“道爺您稍等,可能出了點兒岔子。小的不敢拿主意,還得回稟一下管事的——這兒有張椅子,您先歇歇?”
兩個小廝迎賓處有桌椅,爲的是記錄來訪賓客,這時候就讓了出來。
老道見他說得客氣,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且去吧!”
小廝又讓了一讓,便告了罪,捧着那請柬小跑着往樓裡去了。
原本來來往往的人都不會注意到這裡,直到出了這麼個小插曲。時葵子走到人羣裡打了幾個招呼,轉頭再來看劉老道時,便發現師徒二人給攔下了。
候在這裡的幾乎都是互相熟識的——這世界既然有修行者,必然道法昌盛。野道士們沒有天心正法可修,但亦有不少強身健體、打坐煉氣的法門。
這又是個妖魔神獸的確存在於世的世界,因此渭城附近的道觀、廟宇着實不少。修士們彼此知曉對方的門派,這些野道士們,至少彼此也是知道的。有幾個人見時葵子是和老道一起來,便問了一下子,知曉老道的身份。見他被攔了,不免議論起來。
這邊候了二三十個人,時不時地將目光向那邊一投,老道就也不自在了。
時葵子便緩步走過去,問:“這是怎麼了?”
李雲心便又在心裡微笑了。這道姑對老道還真是有好感——這時候想着來過來說說話兒,好不至於叫他太尷尬。
老道就給她說了緣由。時葵子聽他說了,輕輕地“咦”了一聲:“有這樣的事呀。啊……那大概是弄錯了。”
聽老道說那請柬,她便知道是請貴客的。她和劉老道相交已久,也知道他不會是那種“貴客”。但這麼說了,卻又擔心老道不自在,便笑着轉向李雲心,道:“你可知道你這師傅,實則是極有本領的。”
劉老道尷尬起來。
時葵子只當他自謙,又說:“渭城有五位意境的畫師,你師父也可算是一位的。雖說和那四位比起來,倒不盡如人意——”
她邊說,邊笑着看了劉老道一眼:“但和我們這些人比起來,可是實打實的高人。你師父當初自己修行、領悟法門,到了二十多歲有小成了,才遇到你師祖,被傳了修行的法子。”
“唉。也是造化弄人。”時葵子真心實意地感嘆,“倘若你師傅運氣好呀,小時候遇到個出來遊歷世俗的洞天流派修士……也許今日也是神仙中人啦。”
李雲心微微詫異地看了看劉老道,但時葵子只當他“從不知道師傅這樣厲害”。
不過也的確是不知道的。
李雲心是被自己的父母、兩個丹青道士一點一點教出來的。起點就高過了這天下間任何一個畫師、丹青道士。因此哪怕是渭城那四位意境畫師、京華的那位虛境大畫師,在他眼中都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他又怎麼會關心劉老道的水平,在這些野道士裡是如何的。
這大概好比……在他從前的那個世界,一位資產百億的富豪,並不會在意一個千萬豪富和一個百萬富豪的區別。
實則在他的眼裡,都還是“算有點小錢的”。
這麼一看的話……劉老道從前對他說的話,也不盡然是“吹牛”。
他從前是堪堪摸到了意境的邊兒,到如今,算是正八經兒的意境畫師了吧。他也關注過那四位意境畫師的情況——都是出身渭城的豪門世家,被各種法門、資源,堆出來的。
所謂寒門難出貴子,並不是沒道理。可劉老道這樣一個無根無基的人,真的憑着自己本事一點一點地……到了如今這份兒上。
李雲心覺得自己從前,大概是看輕了他的。
這邊老道正要謙虛幾句,那邊的小廝卻已經帶着管事的急匆匆過來了。
不等老道說話,管事的忙作個揖:“道爺久等了。是下面的人見識淺,誤了您的時辰。我已斥責了一番,今日就不要他做事、礙道爺的眼了。您且隨我來,我引您進樓。”
老道和時葵子都愣了一愣。
那邊候着的人,也聽見了這管事的話,又往這裡看。有認識劉老道的,微微皺眉在想發生了什麼。又不大熟識的,便在聽人說。
劉老道下意識地問:“那帖子……不說是出了點兒岔子?”
管事的見多了來樓裡的貴人,知道有些人看起來和和氣氣,但實則脾氣怪得很,不好開玩笑。便當他是因爲心中不愉在拿捏,忙笑道:“那是孩子們有眼不識泰山。您混元子道人,乃是我渭城五大意境畫師之一,這帖子,可不就是請的您。一共十二份,除了您五位,另七份也都是一等一的頭面人物——哪裡能出岔子?”
管事的只當老道是覺得自己在這羣野道士面前被攔下了、落了面子。因此想要爲他長面子、消消氣,將這些都用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被這附近的人聽見的聲音說了。
但劉老道“渭城五大意境畫師”的名頭,卻大多時間是自己說着玩、別人也聽着玩的。
此刻管事的這樣認真正經地說出來……
一羣人都愣住了。
愣了一小會,都還沒說話,卻聽見那邊、在去正門的一邊,一個年輕人嗤笑了一聲:“這玩笑話,也能在這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