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想了想,乾脆地說:“好。”
他如此爽快,倒叫清水道人愣了一愣。
李雲心像是知道她的心意,笑了笑:“你該不會以爲到了這時候,我還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用我這些朋友的性命開玩笑吧。”
“我上了。你幫忙!”
他說了這句話,飛身便往那怪物的方向撲去。
兩個女妖與劉公贊驚呼一聲,剛要攔她,清水道人卻搶先一步站在他們面前:“他有分寸,你們不要去——打亂他的計劃。”
這時,空中斜刺裡又躥出一個人影,正是九公子。他來得晚,只遠遠瞧見這邊兒黑氣沖天。看到李雲心往黑氣裡撲去,便大叫一聲:“李雲心,我來幫你!”
可這一聲話音剛落李雲心的身影便從他身旁掠過——一伸手,嘭的一聲把他轟得倒飛:“回去!別添亂!”
這一記力氣大,卻沒傷着他。九公子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像箭一樣直射到衆人面前,被劉公贊給接住了。
他不服氣,瞪起眼睛又要叫,可一張口亂涌的氣血便上了喉頭,把話給憋了回去。
“心哥兒有他的打算。”劉公贊皺起眉,看看清水,又看看身邊的兩個女妖、九公子,“照他說的做。”
依兩個女妖的性子,李雲心的一句話是萬萬勸不住的。可如今卻聽劉公贊也這樣說,倒真猶豫了——老劉與李雲心是生死之交。連他都說了這樣的話,或許李雲心的確有他的自己的計劃。
劉公贊說了這話,又瞥了清水道人一眼。兩個女妖瞧見他這眼神,曉得他的意思了——他們該在這裡盯着清水道人。以防這位搞出什麼事情來。於是不再理會九公子的大叫大嚷,也將心定下來了。
清水道人很滿意他們的態度。便往旁退了退,到紫夜真人身邊,凌空站下。
這幾個人雖說要共同對付萬年老祖,但直到如今,終究無法完全相互信任。即便在面對這一個到來的強敵時,仍是分成了兩派。但即便是這樣的態勢,也比貌合神離要好得多。
李雲心去勢極快。他們只說這麼兩句話的功夫,他便已轟上那怪物的左前臂。與怪物相比,他彷彿粘在手臂上的一顆米粒。但這米粒的破壞力大得驚人——轟然一聲響,怪物身前的幽冥之氣被可怕的衝擊力轟散,竟現出一大片明澈的空間來。怪物的前臂被擊斷,巨大的身形猛地往左側一沉,險些傾倒下去。
但它似乎並不將如此傷勢放在心上。它的右手未停——一揚,便又將一塊金屬板拋入水中,而後才挪了挪步子站穩,揮了一下左手。左臂揮舞在半空中的功夫,幽冥氣爭先恐後地涌入傷口。到左臂放下時,竟已完好如初了。
這一擊未建功,李雲心的身形隨即沒入黑霧當中,看不分明瞭。似乎正在尋找那怪物的弱點。
清水道人看了他這一擊,低聲對身邊的紫夜真人說:“他如果要真打,頭一個照面就該放出那妖猴來。”
紫夜看了看不遠處的劉公贊等人:“主人知道他要做什麼?”
清水道人微微一笑:“他此前和劉公贊在天上談了些話。雖然布了許多禁制,但一定沒有料到龍島的威力遠超他們的想象。那些話,全叫我聽來了。”
“李雲心,打算用萬年老祖和麟龍的法子,也用自身煉化幽冥。然後去對付萬年老祖。”
紫夜真人一愣。半晌才道:“他爲什麼這麼幹?先不說他用萬年老祖的法子能不能鬥得過人家。單說煉化成了幽冥這一點……要是不能洞開龍島門戶叫地上充滿幽冥氣,他也就沒法子在地上待了。要麼困在龍島,要麼也去幽冥——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他對劉公贊說,是爲了保全他的那些朋友們。”清水道人盯着遠處那怪物看,“這種高尚的理由,用在李雲心的身上,我覺得有些牽強。可往另一方面想——他一直都想要找到陳豢。將自身煉化幽冥,的確是去幽冥的好辦法。他那個人慣於示好賣弄。再順便從劉公贊、李閒魚那裡收穫些感激,倒也像是他的做派。”
“這麼說,李雲心如今的確無計可施了。”紫夜真人想了想,“主上可以放心了。”
“但願吧。”
“但……”紫夜真人頓了頓,“李雲心這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清水道人一笑,看紫夜真人:“可取之處?說說看,有哪些?”
“同許多妖魔、修士比,他算是有情有義的了。如今有了強大的勢力,也並沒有流露出爭霸天下或者禍亂天下的意願。”紫夜真人地嘆口氣,“說實話,如今天下這樣多的豪傑,像他一般的,太少了。他算是少有的保留了本心的人。這樣的人……即便不能爲我們所用,可如果不是非要做對手,還是……放一條生路吧。”
清水道人轉眼看他:“我從前,何嘗不是與你有同樣的想法呢。但同他接觸得多了,你會曉得李雲心這個人,是一條養不熟的狗。”
這種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她臉上的神情很平靜。倒叫紫夜真人吃了一驚:“主上?”
“覺得我對他的評價難聽了些?”清水道人微微一笑,“但是實情。”
“他倒是與那些妖魔修士不同的。一個人對他要做的事情沒什麼威脅,他便不會去招惹。但同樣的,倘若他從某個人那裡感受到了威脅,就絕難再付出信任了。要叫他回心轉意,難度不亞於晉入太上。”
紫夜真人皺起眉來,瞥了瞥不遠處的幾個人:“可那幾個人……從前對李雲心來說可都不是什麼值得信任的。到如今不是也……”
“他們?”清水道人微笑着轉過臉,大大方方地看了看兩個女妖、九公子、劉公贊,“龍九在李雲心的手裡生了幾次,又死了幾次,如今才能站在他身邊?他的性命都捏在李雲心手裡的。可即便如此,李雲心遇事時也向來將他支開。這叫做信任麼?”
“李閒魚麼。也在李雲心那裡生死幾次?倒是因爲執念,爲他奮不顧身。可你瞧着他們並肩作戰親密無間,然而李雲心會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她麼?只是因爲她的確可用,他才勉強接受罷了。要用凡人的話說,李閒魚於他而言,不過是個可用的武將。”
“她身體裡融合了龍魂。意識會被龍魂慢慢吞噬。想要保有意識,就得棄了那龍魂。但那麼一來,李閒魚也會死。李雲心對這種奪舍、融合的事情再瞭解不過。難道沒有想過這一點?可他何時向那女妖提過呢?因爲倘若提了……哼。”
清水道人冷笑:“要那女妖繼續留着龍魂幫他,他就背上個忘恩負義的負擔。叫女妖棄了龍魂,他就失去了一大助力。以他的修爲,花些心血,爲女妖重塑個身軀不算是特別難的事情,但這麼久,可也提過麼?因爲他覺得自己眼下身處險境,非得先保存實力、保全了自己不可。”
紫夜真人聽得眉頭緊縮:“這……”
清水道人繼續說:“再說那白雲心。你如今更是可以看到,李雲心對她的態度是如何的?不過算是個路人罷了。但她,可是救過他的命,之後,又數次相助他。”
“先前李閒魚和白雲心鬧到這裡來,你知道她們如今是因爲什麼,又和氣一團了麼?”
到這時,紫夜真人似是已經沒話好說了。只得皺眉:“我以爲她們是打算兩女共……”
“是因爲李閒魚也知道,自己要死了。”清水道人冷冷地說,“她們兩個跑出去,在天上說的話,我同樣聽得到。”
“李閒魚告訴白雲心,自己命不久矣。待這魚妖不在了,李雲心自然就是那鶴妖的。可憐即便是那白雲心,都皺起眉頭問李閒魚,可有什麼法子能救她的命!”
紫夜真人微微動容:“這李閒魚……真是天下第一癡情的人物。”
“所以如今你該清楚,李雲心是怎樣的人。”清水道人低嘆一聲,道,“他不像那些妖魔、修士一般害人,卻也是最可怕之處。那是因爲他有一個堅定的目標——沒什麼精力和時間花在別的事情上。”
“幽冥當中的那些人——以陳豢爲首——都不在意咱們地上這些人的死活。他們是因爲與共濟會的人相互牽制,纔像李雲心一樣無暇他顧。我們能得到他們的幫助,也是因爲他們需要我們。”
“李雲心,與他們是一夥兒的。我們想要活,想要叫這世界不被他們毀掉,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將他們趕盡殺絕,另一條,是將他們死死封在幽冥,叫他們與真魔鬥個你死我活。倘若沒有李雲心,我們這第二條路就已經走對了。可如今他出現,又要龍島、又要去幽冥……便極有可能叫我們的計劃功虧一簣。”
“我們不能再給幽冥裡的人添助力,也不能允許入口被打開。”清水道人深吸一口氣,“因此他必須要死。這無關個人恩怨。你要清楚這一點,萬不可再對他有什麼同情。”
紫夜真人沉默一會兒,才道:“主上這便要殺他?”
“不。”清水道人往黑霧裡看,“他還沒使出全部本領。一旦輕舉妄動,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且……如今我們要對付的是萬年老祖。萬年老祖,更危險。”
話說到這裡,李雲心已在黑霧之中轟了那怪物三次。他雖是希夷玄妙的境界,但因爲體質更加特別,出手的力道一點都不必劉公贊要弱。且因着修行已久,閃轉騰挪之間遠比劉公贊要更加靈活。起先的一記,怪物並不放在心上,待第二、第三次受傷,才惱了起來。但也是一手來拆島,另一手去拂李雲心。
自然是拂不中的。
李雲心在幽冥氣中待了這麼久,該已有幽冥之氣入體的危險。
但無論劉公贊還是清水道人都曉得,李雲心正想要幽冥氣——他本打算煉化幽冥入體,如今便正來了這麼個怪物,可謂送貨上門。
但引幽冥入體,便好比他在渭城時引願力入體一般。這個過程不但痛苦,還會削弱人的力量。麟龍得了萬年老祖的法子,是在幽冥氣稀薄之處慢慢煉化。如今李雲心可沒有那樣的條件,且煉化自身時,還得分神去攻擊那怪物、再躲開它的反擊。
因而在起先的三擊之後,便險象環生,險些被那怪物的手掌擦中。
到這時李雲心便大喝一聲:“清水,幫我!”
他這一聲似有迴音——李閒魚和白雲心、九公子早看得急了。要不是有劉公贊皺眉攔着,大概已經加入戰團。如今聽了李雲心的話,一齊朝清水道人大叫:“他叫你快出手!”
清水道人笑了笑。足足等了三四息的功夫,才道:“李雲心,你要我怎麼做?”
“你他媽的問我!?”或許是因爲久戰不克的緣故,或許是因爲煉化幽冥入體、極度痛苦的緣故,李雲心此時的脾氣很不好,“龍島在你手上!!”
“但蓬萊三島的力量已經不能用了。”清水道人一邊說,一邊擡手在半空中慢慢勾畫些什麼,“真要我幫,就只能幫你調集這天地間的靈氣。”
她說了這句話,面前的空氣一陣扭曲,竟自虛空裡凝出了一張古琴來。這古琴,正是紅娘子第一次與她爭鬥時所見的那一張。
“現在你身邊都是幽冥氣。我引靈力過去,叫你喘一口氣!”她說了這話,素手在琴絃上輕輕一撥。
怪物身周的幽冥之氣原本朦朦朧朧,與天地之間的靈力沒有什麼界限。但清水道人身前這古琴錚然一響,衆人只覺得怪物的身形也隨之忽然變小了。卻不是形體變小,更像是因爲他們距那怪物一瞬間變得更加遙遠的緣故。而海天之間也微微亮了起來——怪物身周的幽冥之氣,似被裝進一個無形的盒子裡面。與天地靈氣界限分明,再溢不出一絲一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