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他如何反應,就被撲了個滿懷。
貓妖一入他懷中便蹭——蹭李雲心的前胸,又蹭他的下巴脖子。好在頭上只鬆鬆地挽了個髻,不然戴的金銀首飾大概都要被她給生生蹭成金箔銀箔了。
可又不是貓,而是個活生生俏麗麗的佳人。就如山雞習慣早起一般,貓撒嬌時的膩人習性總還有的。玲瓏身軀便在李雲心懷中扭來扭去——不曉得她真身的或許還以爲是蛇妖。
李雲心被她這熱情弄得有些懵——從前這貓兒倒喜歡偶爾對他拋個媚眼兒,算是四妖當中膽子最大、性情最活潑的。如今似是因爲生離死別分開太久想得狠了,比從前更大膽十分。
他就只摸着她的頭髮順毛,輕聲道:“好好好……好好……”
於濛在旁邊瞧一氣,咳了一聲:“好吧,你們慢慢敘舊。我就不打擾了。”
說了這話將錦被一掀,拿了自己的假腿熟練地裝上。再一挺身便站起來,走出園子去——行動自如,竟瞧不出半點兒身有殘疾的意思。李雲心這才記起……這傢伙原本也是個世俗間的一流高手。
看起來似乎的確沒什麼再弄出一條腿的必要了。也許往後還可以造條鐵腿,依舊能在水上漂呢。
等這於濛走了,貓妖才離了他的身。仰臉看他,眨了眨眼,忽將甜膩勁兒褪去:“大王,你見了白雲心沒有?”
李雲心一愣:“……嗯?”
貓妖往身後看了一眼:“我不放心他。”
又拉住李雲心的手,將身子貼在他手臂上:“但見了大王是真的歡喜。”
李雲心這才笑了笑:“你這小妖精……也懂得做戲了。怎麼了?爲什麼不放心他?”
“他在嘲天宮的時候和金鵬聊得開心着呢。”貓妖眨眼,“嘲天宮,大王,就是金鵬的居所——我在裡面待了幾天,金鵬還要收我做義女呢,可我沒理他!”
李雲心一怔:“你同金鵬接觸過?他瞧着你覺得喜歡?”
“要對大王說的正是這個——覺得你一定用得着。”貓妖快活地眯起眼,“於濛帶我們去了嘲天宮,我就想,正是個好機會可以仔細瞧瞧。要是大王往後和金鵬鬥起來,也好曉得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雲心揉揉她的腦袋:“你有心了。”
貓妖得了誇獎,便笑得更開心:“大王你一定不知道,那金鵬是個老色鬼!”
李雲心心中一動:“怎麼說?”
這句話倒的確勾起了他的興趣。先前曉得白雲心的母親是煞君,便覺得驚訝。可後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煞君雖說是真龍與金鵬所“生”,卻不是人間的那種生育,而是以神魂分化出來的。且又是妖魔,不在乎什麼人間倫理也是常事。
因而金鵬收了煞君,又生個白雲心出來……也不算匪夷所思吧。
畢竟在人間,有許多事比這種事變態多了。
只是後來一直對外宣稱白雲心乃是“義女”,或許是因爲還多少存了些對“人倫”的忌憚。
可此前,就在街上,白雲心對他說金鵬收了煞君是因爲煞君生得像陳豢。陳豢當初造了真龍出來是爲了給自己用,叫她生得與自己面貌相似是正常的。真龍又與金鵬化了煞君出來,煞君生得與真龍相似也是正常的。金鵬爲了陳豢斬殺真龍的大計甘願配合她、將自己封了一千年,如此犧牲如果用他愛慕陳豢這種事來解釋,倒也說得通。
只是……李雲心皺了皺眉,這陳豢倒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讀通明玉簡,覺得這人還算正常。胸懷大愛,看不慣不平事。
若依着他那個世界的印象來看,這種人大概率會是個一身正氣、作風也正派的角色。
他倒是不想指摘別人的私生活——畢竟他自己也常玩弄人心和情感——但問題在於他僅限於“玩弄”。這位畫聖卻似乎……做得更過火一些。
叫金鵬這種見過世面的太上人物如此死心塌地……李雲心難想象兩者之間的關係到了哪一層。
要知道還有個洞庭君——天曉得他愛慕的那個到底是真龍還是陳豢。
也還有個清水道人呢!
哦……還有個沈幕。
他頭一次覺得,那個星艦文明的那些太空人的……愛情觀,的確有點兒匪夷所思了。
貓妖見他對這事有興趣,更歡喜了。說話時也繪聲繪色,像是在說故事。
“大王你可知道,白雲心不是金鵬的義女,而是親生的?是那煞君懷胎百月真生出來的!天哪……煞君也算是金鵬的女兒——他竟和女兒生了個女兒出來!”
李雲心聽了這話左右看看——先前於濛在這裡休閒時擺放的零食瓜果還沒撤下去——就走了兩步坐到於濛先前躺着的那張椅子上。隨手抓了一把葵花籽:“白雲心說是因爲金鵬愛慕畫聖,煞君的相貌又像畫聖,因此纔有情。”
貓妖從前和李雲心待在一起的時間不像山雞一樣長,因而要說對李雲心的瞭解、熟悉,到底不如雞精。如見瞧見李雲心擺出個長談傾聽的做派,心中大喜。隨手將一張小方桌上她不喜歡的吃食都拂下去了,也坐下來。又將一雙漂亮的金色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瞳孔都縮成了一條縫:“大王你不知道,哪是因爲這個?!”
“我在嘲天宮待了十來天,那金鵬喜歡我就允許我自由走動……親耳聽見他對三個女妖說,你生得像陳豢,然後就做那事!”
她指了指自己:“又說我的鼻子也像陳豢——同我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的事,可我可懶得理會他。他就又說要收我做義女,我更懶得理會他!”
李雲心嗑了兩枚瓜子,想了想:“金鵬是個怎樣的人?”
“沒大王漂亮。”貓妖也想了想,“說是個老頭子,又不很老。說是個年輕人,可年紀又大了些。瞧他的相貌……不好說看起來像是多大。但總之,哎呀……非要說,我就說他是個叔叔、伯伯。”
李雲心微微點頭:“性格呢?”
“老色鬼呀!說話總帶笑,可也不像是別的妖魔的那種笑,看着是真在笑。也不會笑着笑着就殺人——真要殺人的時候得板下臉來說那人都做了什麼錯事。”貓妖一皺眉,“但也不是和隨和的人。我待了十幾天,就瞧見他殺了三個。兩個像是辦事不利,還有一個不曉得爲什麼。”
“很像人。”李雲心又點頭,“和你說了一堆什麼?有關陳豢的事?”
在於濛帶貓妖往金鵬所居的嘲天宮去時,自己該是剛到海上。希夷玄妙的境界,也並沒有太多的優勢。可依貓妖說的,金鵬對她的態度極好,這就不是於濛所說的虧欠了緣果可以解釋的了。這種好該有緣由。不是因爲這貓妖的“主人”叫他忌憚,而是因爲別的……
“他就說,從前和畫聖多麼意氣相投、多麼彼此鍾情。又說那畫聖因爲什麼事情去了地下,便留他在上面鎮守一界、不叫天下生出什麼變故來。說的時候看起來快要掉眼淚,好像情真意切——但是大王可別被他騙了,他同誰說這事的時候都是這樣子。”
“又說瞧見我就想起了陳豢來,還說什麼不是因我生得像就要做替代品,乃是因爲這一點兩人之間纔有了緣……也算是祭奠那段死去的情感之類——”貓妖邊說邊縮脖子,“叫人聽了牙磣,我趕緊跑掉了。”
李雲心捏了一枚瓜子慢慢剝,打心裡生出一個念頭來。
白雲心說金鵬不擔心被殺死,因爲覺得陳豢會保他。
自己又覺得金鵬肯爲陳豢做那麼多事,該是因爲兩者從前的關係不淺。
小貓妖又說,金鵬是個老色鬼,對陳豢念念不忘。
他也還真和“像陳豢”的煞君生了個孩子出來。
他該可以通過這些消息意識到,那鵬王的確深深眷戀陳豢。那麼……那老東西玩兒似的調戲這貓妖又是爲什麼?因爲自己是陳豢的“新寵”,爲他們在地面上做事,因而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丟棄了,才……
但這種推斷放在尋常人的身上說得通,擱在金鵬的身上可說不通。陳豢是個聰明人,能和她那種聰明人一起做事還被告知了內情的金鵬,也該是個聰明人。
眼下聰明人金鵬遭遇了挑戰。中陸上另有了一個太上可能撼動他的地位、且在他看來,這個人還得到了陳豢的親睞,很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李雲心要是他,就得擔憂自己的性命了。陳豢連真龍都殺,何況金鵬。且她在地下許多年杳無音訊,鬧不好心思就又變了。他絕不會像金鵬一樣覺得“陳豢必然保我性命無憂”。他該會一邊試着再同陳豢取得聯繫探探口風,一邊再……
向陳豢證明,自己比那人更好用。但這一點不大容易實現——李雲心能夠脫穎而出主要是因爲他的身世。這種自帶的光環金鵬學不來的。
如果這也不行……就乾脆來得徹底一點。
把他們這些行走在陸上的、爲地下辦事的人全殺了。陳豢無人可用,也就還得指望他——至少不知更多內情的金鵬該會如此想。
那麼無論是他的種種表現,還是通過白雲心透給自己的信息,都是爲了叫自己覺得……他因着陳豢的緣故,並不想與自己這位“新貴”撕破了臉、大動干戈麼?
此前派遣了照夜君與雲間君去到渭城搞了那麼一出,也是爲了叫自己知道他的不甘心?
然後用這些東西……叫陳豢也掉以輕心,掩飾他的殺機麼。
李雲心想到這裡,在心中嘆了口氣。他是要忙着拯救世界的人,卻要想這些、陪着這位金鵬過家家。
格局可真是小。
至於那陳豢……似乎也沒他想象中的聰明。先搞了一個真龍出來,結果尾大不掉,只能依照金鵬解決。眼下又留了個太上金鵬,同樣是個麻煩了。
瞧他不做聲,貓妖還以爲他聽得入了神。便又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堆嘲天宮的佈局、裝潢一類。再將所見趣事講了,不曉得有沒有添油加醋。
臨了才道:“……所以我就想呀,那個金鵬待這個於濛的時候也客客氣氣,鬧不好他們兩個有什麼陰謀詭計呢?我只裝着身子不舒服,要等見到大王了才能說——大王,那白雲心又說要嫁你,我怕也是要害你!”
李雲心便只笑笑:“和她的事倒用不着操心了。已經沒什麼可能。”
但他在心裡想的是——若金鵬真安了個將地上的人一網打盡、逼迫陳豢重新對他青眼相加的心思,該會想什麼法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