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是廟祝、觀主。必然是供奉了神位的。但不消我說諸位心裡也清楚——那大多數到底是不是真神、有沒有靈氣。”
“你們看,現在我渭城附近宗教界的情況是,你家供奉龍王,我家供奉老君,他家供個山神娘娘。王家莊的人習慣了拜山神,牛家屯的人喜歡拜龍王——實際上呢?求的都是差不多的事兒。可是你王家莊的人去了牛家屯,不小心崴了腳想要拜拜求快點好——哎呀,你家這是龍王爺啊?我拜了山神爺不樂意了怎麼辦?”
“這麼着就造成了損失,對不對?所以說朋友們,我們眼下很有必要,向更加專業的經營方式進行轉變。怎麼叫更加專業呢?就是同一品牌、擴大規模——咱們渭城附近的宗教界都聯合起來,只拜一個神。”
“這麼一來你在王家莊也是這個神,走到了牛家屯,還是這個神。親切感油然而生,兩家都獲益,前景多麼美妙……啊,你說。”
敢在這時候打斷他說話的,也便只有時葵子了。她同劉老道坐一桌,剛纔私底下說了幾句。不清楚劉老道對她說了什麼令她放下了心——眼下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憋着一肚子的話聽李雲心講的時候……她倒提了問題。
“雲心子……道友。”她站起來,認真地行了個道士之間的禮,“你說的我略能明白一點。但是……我們這些廟宇、道觀,大多時間不算短了。時間一久,或許附近幾代人都在拜這一間觀廟。哪怕依照您所說,換一個神位的話,附近的信徒他們……”
“好好好,這的確是個問題。”李雲心往下壓了壓手。略想了一會兒,嘆口氣,“但是朋友們,你們再想另一個問題。在世仙人,有啊。雙聖嘛。不說雙聖,那些玄境、真境的修士,哪一個都要比山精野怪高明。”
“再有黑白閻君,更是正八經兒的神仙嘛——幹嘛不拜他們啊?因爲——沒屁用啊。”李雲心攤開了手,一歪頭,“拜雙聖,雙聖又不會跑來幫他們找丟了雞。拜閻君,該要你命還是要你命。所以說做人太高冷、不接地氣,是會有這個問題。”
“那你去拜那些山精野怪,雖然未必有求必應,但是偶爾也會幹那麼一兩件人事兒,這就有人氣了。因此、實則,咱們這些淳樸可愛的鄉民,都是非常真誠的實用主義者。當然這個事兒我也能理解——飯都吃不大飽,誰有精神去談哲學。”
“所以說不必擔心他們因爲換了個神位,就不去拜了。你哪怕換個古娜拉黑魔仙,說你那不是廟,是魔仙堡——只要他進來了就打心眼兒裡覺得舒服、偶爾聽誰誰說那黑魔仙顯靈了,時間一久,你要他拜的時候說巴拉拉能量,他也乖乖照辦。”
“咳……雲心子道友,這黑魔仙……”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那是太古尊神,你們沒有聽說過也不稀奇。”李雲心飛快地說道,“所以說我這裡已經有了一個試點單位——混元子道友的龍王廟。原本是渭水龍王的塑像,咱們給換成了大成至尊至聖玄妙靈寶嘉文皇太子和大成龍女之位——第一天,鄉親們的反響就很不錯嘛!對吧——咱們上個月進項多少?”
“呃……咱們還未到一月。不過到眼下這香火進項算起來……有三兩銀了。是從前的兩月之數。”劉老道規規矩矩地答。
李雲心一攤手:“所以說朋友們,看,名利雙收呀。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事情——但我親自給你們畫那神位——確是有靈氣在的。不但有靈氣在,還清心鎮宅。咱們渭城宗教界一旦這樣達成共識——都供這兩尊神,以後就算是從粗放型生產轉爲集約型生產了,豈不美哉?”
野道士們面面相覷,但沒人先說話。
實則都清楚李雲心的手段——他做出來的畫,本該是被人們瘋搶的。
可如今……
他似乎和那凌空仙子有些過節啊。雖說這位雲心子道人看起來年輕有爲,也有深厚背景。但既然是兩虎相鬥,他們這些螻蟻……哪裡有膽量參合進去。
李雲心嘆了口氣:“考慮考慮嘛,朋友們,我是講道理的人——我也是爲了咱們渭城的宗教界着想。”
見他口氣有些緩和,便有一個道士試探着說道:“道友……唉,實則我們喊您一聲道友,都已經是高攀了。但實不相瞞,您眼下的處境……唉,我們是打算,這事或可不急——等日後您同凌空仙子的事情理清了……”
他說的時候,不少人終是露出了贊同的神色。
“這樣啊。”李雲心低頭搓了搓手,很快又擡起來,臉上帶了笑意,“那我倒是能理解。比如說‘也許咱們用了他的東西,觸怒那凌空仙子’之類的想法——因爲高階修士本就喜怒無常,對不對?”
道士忙點頭:“是是是,正是如此的。”
“但問題是……我也是一個,化境的、高階修士啊,朋友們。”他無奈地攤開手,“我站在這裡,笑着對你們說,來加盟吧。你們說抱歉哥們兒你現在前景不明我們並不想——我也覺得尷尬沒面子呀。”
“……你們就不怕我喜怒無常啊。”
他笑着說出這句話,就再沒人言語了。大堂裡一時間冷了下來。
凌空子不苟言笑,人又看不清她的表情,於是心中的神秘更添三分。
但對李雲心的印象,倒是先入爲主——起先是劉老道身邊的“道童”,說話是溫和客氣的。然後知道現在——也還看得到他臉上的表情,聽得清說話的語氣,性子……也很像一個正常人。
和什麼意境、虛境的修士比,就更像正常人了。
所以對於他的敬畏之心,又因爲着他剛纔那番俏皮的話語,再減許多。
到時候李雲心再說出這句話來,他們也才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啊。
大概……也會是有脾氣的啊……
於是這時候,就看到李雲心收斂了笑容,用手指在虛空中畫了些什麼——
本是被束縛住、坐在大堂另一角動彈不得的“裴決子”的身體,瞬間便像是被清空了的麻袋一般,軟軟地癟了下去!
一股黑氣在半空中掙扎嘶吼着從那身體的七竅裡被抽離出來,然後被收入李雲心的袖中——整個過程中他動也未動,便只是用眼神注視着在場的每一位。
那聲音……都聽到了。
簡直淒厲異常!
一股涼意……慢慢爬上每一個人的脊背。
“所以說我也是會有脾氣的。比如說我剛纔就不爽了——但你們是老頭子的朋友,我就只好拿他撒氣——我把這鬼活活從皮囊裡抽出來了。這體驗……和剝皮也差不多吧。”李雲心沉默了一會兒,臉上重新泛起笑意,“那現在,我們是不是達成共識了?我是說……把你們供的那些玩意兒,換了?”
沒人說話。
李雲心便端起酒杯,開心起來:“好。那麼,朋友們,爲我們的友誼——乾杯?”
沉默了兩三息之後……
野道士們……最終也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