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道回到家裡的時候,看到心哥兒正對着一面銅鏡發呆。
銅鏡……對於劉老道來說可是個稀罕物件。他一個男子又不用梳妝打扮,自然不用這東西。況且是銅鏡啊——心哥兒在照的這一塊,可不是巴掌大,足有一個陶盆大。
這麼大個東西,價值不菲。
老道現在學會了像心哥兒一樣注意小細節,發現銅鏡一圈鏤花裡有些細細的白色粉末。便知道這不是新買的。而且這個時候,也沒去處買。
哎呀……
這樣晚,心哥兒不知從那位小娘子那裡借來了這銅鏡。
啊呀,心哥兒呀……
老道今晚喝了些酒,但有節制,因此只比平時稍興奮那麼一點點。可剛纔又看心哥兒搞出許多事,他自己心裡也藏着事。於是便有些沉默寡言。
進了屋看他一會兒,撿門邊的一個凳子坐了。一邊時不時地瞅瞅李雲心,一邊去撿自己袖子上的毛球球。撿完了袖子,又撿領口上的。
但李雲心一直對着鏡子發呆,一直也沒理他。
老道在心裡嘆了口氣,也覺得有些困,便輕手輕腳地起身,打算回自己屋。
這時候忽然聽見李雲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他:“我是不是很帥。”
老道愣了一下子,但明白“帥”是什麼意思。像心哥兒平日所言“酷斃了”、“帥呆了”——他知道是表示好的意思。
便說:“是啊。心哥兒帥得很。”
李雲心幽幽地嘆口氣:“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所以說像我這麼帥、又幽默風趣善解人意年輕有爲的小夥子,可不能早夭了——我才十四,能用夭這個詞兒吧?”
“欸!心哥兒怎麼如此說!”劉老道就像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人一樣,忙呸了幾聲,“這話怎好亂說!”
李雲心只笑了笑,又去銅鏡裡看他自己。老道琢磨了一會兒,重新坐下來低聲道:“心哥兒,老道我沒什麼本事。這些日子都是你在關照我。老道我也不曉得你和那琅琊洞天的仙子說了些什麼,有什麼打算。”
“但倘若是些不大好的事情……心哥兒啊。這個劫數……咱們能過得去嗎?”
李雲心沒有立即答他,而是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問:“老劉。你說,比方說,你是一個廟祝。現在,有一個人來問你木匠活兒怎麼做——問你怎麼用木頭造一隻,能在空中飛的大鳥。可是……你偏偏說出來了,還給了他一套詳細的、怎麼鋸木頭、怎麼做機關、怎麼拼接的方案……這意味着什麼?”
李雲心說話,劉老道一向是極上心的。他覺得這個問題——雖然不知道關係着什麼——自己卻能幫心哥兒參詳參詳,於是就沉思起來。
細細想了一會兒才試着開口:“照常理說……我一個廟祝,哪裡會懂木匠活,更不要說機關了。但倘若我一一說出來了……那麼這法子定然不是我想的了。也許是有人告訴我這法子,也許是我看見有人這麼幹過……唔,心哥兒,是不是這個理兒?”
“當然是了。”李雲心看着銅鏡裡的自己,低聲自言自語,“它一個地府領導人,哪有閒心去研究那個……畫中的靈力導向都說得一清二楚,像是個宗師。可是再問它幾個基本問題,又都答不上來……這法子,是它想出來的纔有鬼。”
他又盯着自己看了一會兒,忽然笑起來。
這笑容倒是發自真心的,彷彿之前的憂鬱沉悶全部一掃而空,想通了其中關竅。
“牛逼啊。”他從鏡子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怪不得雙聖那樣牛逼哄哄的……都沒聽說能大鬧個森羅殿。那麼那一位,就是因爲這個?”
“哈。男人啊……果然是要對自己狠一點。”
劉老道不知道李雲心想通了什麼關竅纔會如此開心。但他總是很喜歡李雲心的這個狀態——總是胸有成竹、好像可以解決任何事。
於是他也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好了。變好了,就試着問些別的事:“心哥兒,還有個事情……就是我那些道友的事情——”
“啊,他們啊。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李雲心在室內輕快地走了兩步,語氣也重新變得愉悅起來,“你是個真好人,真怕他們用我的畫,惹上了麻煩?”
“哈哈。你們這些人啊,還是要再學習一個——圖樣圖森破,桑太拿衣服!”他奇奇怪怪地揮揮手,“我在這裡是作爲一個高人給你們傳授些經驗——例子可能有些不恰當,但話糙理不糙。”
“比如說老劉你,和對面喬家的喬段洪起了爭執,有仇怨。咱先排除你是個變態、精神病那些個孤例,只說你是個正常人——你會不會因爲,喬段洪他在路邊餵了幾條野狗,就一條一條地找過去,把它們統統打死?”
“啊……”劉老道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不會,但又開不了口。
李雲心一攤手:“我就說嘛,例子不恰當。我這可不是罵你。再說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人和狗其實都沒什麼差別嘛。只是說,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能。”劉老道點頭。
“那他們人呢?各回各家了?”
“……在城裡找了家客棧,包下了。”劉老道嘆口氣,“都在等心哥兒你。”
“看你,又嘆氣。你是覺得我太霸道了?”
“唉……”
李雲心哈哈一笑,背手走出門外。庭院裡月色如水,竹影婆娑。他就張開手:“你看,多美的景兒。本來我可以在這小別墅裡吃肉喝酒裝比過得悠閒瀟灑,可是偏有那麼多傻比讓我不消停。”
“那九公子,有病吧。說我有趣,要常來看我。誰他嗎稀罕他看。”
“那凌空子,也是個神經病。也說我有趣,要帶我回山。我他嗎還怕被切片兒呢。”
“還有一個智障,不說了,反正也不像什麼好人——哦,其實也不是人。”
“你說我一個化境——碉堡了——本來天下之大皆可去得。偏偏,哈,就因爲我出身不好,都找上了門。”
“現在我藏着躲着還要被找出來。”
“因爲他們牛逼嘛。道統、劍宗,好了不起啊。我勢單力薄嘛。”
“所以我現在也不樂意了。我一不樂意,你知道的,就要死人。”李雲心轉過身,看着劉老道,“你瞧着。過幾天,這些傻比。”
“統統都要死。”
“一個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