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亭臺連着池塘,沒有任何圍欄,幽幽碧水,熒熒玉階,彷彿融爲一體。一個娉婷的身影斜斜倚在玉階上,如玉似水,弱態妖嬈。
如同絲緞般的漆黑長髮只用一根精巧的白玉梅花簪柔順地挽着,更加襯得她膚白如雪,玉蕊滑肌。清雅秀麗的臉上微微帶笑,琥珀色的雙眼泛着點點柔光,卻如同煙霧般飄渺不定。
素手纖纖,撥弄着水玩兒,一道道波紋從瑩白玉指下向外盪漾開來,似是一件頗爲有趣的事兒。於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着,任由思緒飄飛……
剛剛去了趟明文堂,才得知這一個月來一直沒有聯繫到無憂的師父。據說他老人家時常失蹤,常去一些荒山野谷尋覓各類草藥蟲蛇,幾年不歸。而蕭谷主因有要事在身,無法趕回。如此這般,成親一事便耽擱了。
不過這對文心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收回溼潤的手,玉般光潔,花般柔嫩,這手愈發美麗了,比之從前相差太多。有時候不禁懷疑這副身子是不是自己的,但視線方觸及肩上的一小塊圓形胎記,又覺得自己想法可笑。說不定這個世界的風水實在太好,又或者是時空扭曲量子變化導致的基因變異!
文心半眯着眼,看着柔滑的清水悄悄從指縫間流瀉下去,漸漸溶入碧水之中……不由感慨自己是否也會像它們一樣隨着時光的流逝慢慢切斷與家人的聯繫,而不得不在此處生存?
蛾眉輕顰,她倏地站起身,理了理微皺的裙襬,便匆匆向無憂閣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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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閣書房的四面鏤紗窗戶都敞開着,素藍色的紗簾隨着清風微微浮動,如波盪漾。室內陳設簡單明快,卻處處透着不凡匠心。每一個最爲人所忽略的角落都乾淨得一塵不染。雪白的牆上懸着幾幅蘭草圖,其花高潔多姿,如蝶之慾舞,鳥之將翔,清靈脫俗,幽芳逸韻。幾步開外,數個卷軸斜斜地插於精美的花瓶中,壁上的古銅彝鼎造型別致,典雅古樸。靠北牆之處擺着一張巨大的紅木長條案,案上書籍紙箋層層疊疊,卻又說不出的整潔。慕容無憂正坐於案後專注的看着手中書卷。白淨修長的手指不時翻動着書頁,手邊一杯清茶,餘香嫋嫋。
文心站在書房外,隔着敞開的雕花木窗看着這一切,竟不忍打破這份悠然寧靜。想起某次心血來潮跑進書房看書,結果隨手一翻,便不由呆住——若僅是繁體文言文還好,偏偏還都是篆體!可想而知,此後文心再未敢踏入書房一步,逃避着異世文盲的不爭事實。反觀無憂,近來不知爲何,竟常常不去煉藥,反而越發勤快地跑來這裡。文心不明所以,卻也懶得詢問。
她輕輕踏入房內,無憂似有所感應的微微擡首。秀美玉容淺淺一笑,如波瀲灩,萬花失色。文心心下讚歎,面如潤玉,身若長柳,最是那般嫵媚風流,更勝恬柔如水的少女風華!
文心回身,很隨意的斜靠在窗下龍紋透雕貴妃榻上,雙手環抱小丫鬟趕製的餃子抱枕,懶洋洋慢吞吞的說道:“無憂啊,姐姐有事請教你。”
片刻的安靜後,無憂平淡無波的聲音自條案邊傳來:“何事?”簡練如此,似是透着不滿。
文心微愣,何事又惱着他了?
雖然不願衝在風口浪尖上,但事關重大,自己不得不問清楚。於是將抱枕往身旁一擱,直起身子正色道:“據你所知,江湖上是否有什麼奇人術士博古今、知天命的?”
無憂淡淡道:“未曾知曉。只聽師父說過空闡寺的如塵大師是百年難遇的得道高僧。——不過,你問這個幹什麼?”清澈的眸中透着絲絲疑惑,眨也不眨的看向文心。
文心思鄉心切,激動道:“回家啊!希望他能爲我指條明路。”
“怎麼?你要離開?”無憂怔然,“留在這裡不好嗎?”
“再好也比不能與家相比!我想家想親人想朋友……”文心說着有些澀然,“我知曉蘭澤谷內衆人待我頗好,可是,若要我一直留在此處實在是……”
未等她說完,無憂便倏地站起身,繞過紅木書案疾步踏出門去。空留一室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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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晴,春光暖照。桃花林下,簇簇花草間,三個女子或坐或臥,說說笑笑。
“少夫人,你看這個繡樣如何?奴婢覺得還行。”黃衣少女揚着明媚的笑臉,興奮的對白衣女子說道。
白衣女子卻仍自望着藍天白雲發呆,隨口應付道:“小黃音挑的自然不壞……”黃衣少女縣然對她的的回答很不滿意,正欲出口就被藍衣少女打斷了:“好了,不要打擾少夫人。快繡吧!”
“可是,這是……”黃衣少女小嘴微撅,顯得頗爲委屈,卻偏偏無話可辯,只得拿起繡樣,悶頭幹活。
再看藍衣少女,也似這般猶豫着想說話,那清秀的小圓臉上淡眉微皺。那長相神態竟與黃衣少女一般無二!——兩人儼然是對雙胞胎!
此二人自然是黃音與藍歌。
這幾天,她們也覺察到公子和少夫人之間氣氛的變化,如往常般平和的外表下似乎暗潮涌動。她們自是不知何故,只盼兩位主子快快和解,免得愁煞身邊人。可看看這邊這位,都將近一整天了,還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麼……藍歌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開始忙起自己的活計。
這神遊天外的白衣女子正是本文女主角——林文心。此刻,擺脫現代城市浮華與喧囂的她,安靜的仰躺在叢叢花蔭間,黛眉淺顰,眸光迷離,在滿園春色中俞顯蕭瑟,自有一股傷景悲花的味兒。
桃林深處,芳華鮮美。忽如一陣春風過,桃花亂落如紅雨。
片片花瓣隨風起舞,落在白衣少年纖細柔美的身間,紅白相間,沾衣欲溼。
少年的相貌十分秀美,乍看上去彷彿柔軟而純粹,卻因那眉間的一點胭脂色,多了兩分高雅,三分嫵媚。
他的眉目分明,眼珠子如琉璃般清澈剔透,而此時卻如塵紗蒙珠,少了往日的璀璨。鼻樑小巧挺直,鼻尖有些柔潤,嬌嫩的肌膚如玉石般溫潤細膩,隱隱泛着潤澤的光。
透過繽紛落英,少年的視線落在花蔭間臥躺着的女子身上,目光深濃遊離,流轉着不合年紀的滄桑。
瑩白的手搭在身旁桃樹的枝椏上,欲握又放,反反覆覆,猶自掙扎。
“我的……柔珈……”一聲呢喃,一聲嘆息,淺淺的,隨風而去……
夕陽西下,雀鳥鳴叫着紛紛歸巢。眼見花蔭碧草間的三位女子相攜而去,少年也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的隨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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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寂寥。
無憂閣臥室內燈燭搖曳。透過重重紗幔,映在慕容無憂秀美白皙的臉上,如夢似幻。
文心依然輾轉難眠。
這幾天和無憂之間幾乎無話,他執拗的堅決不理自己,每次吃完飯就匆匆離去,晚上睡覺也沾枕就睡。
要不是這些日子來摸清楚了他的小孩子脾氣,說不定還會像剛來時一樣,誤以爲他天生冷淡,不喜言辭。
文心有些苦惱,無憂對她的好她心中明瞭,雖不知爲何,卻也深深感激!
可她怎能留下?怎能爲他留下?
想着想着,朦朧中似有睡意襲來。忽聞一聲輕嘆,文心乍然清醒。
文心朝聲源處望去,原本閉眼安睡的無憂竟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他的睫毛略微翹起,形如蝶翼。琉璃般的眼睛清明異常,竟似未睡。
輕啓朱脣,清澈柔和的聲音緩緩流淌:“文心,若是非要離開,就讓我陪你出谷,如何?” 無憂說話時仍是盯着素藍的牀頂帳幔,好似上面有隱隱仙山,入畫風景。
文心眼中驀地閃過一絲愕然,剛想拒絕,卻又聽得他說道:“你一定不認識外面的路,由我陪你去空闡寺也方便些。”
說罷,微微側頭,看向裡側一臉迷惘的文心,嫣然一笑:“如何?”
如皎皎明月破雲而出,那一瞬間的傾世笑顏晃花了文心的眼,等到意識恢復清明,話語早已脫口而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