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漢水畔的南鄭城籠罩在一片霧靄之中,這樣的霧對於生活在這裡的百姓來說,是司空見慣了的,漢中一帶由於受到南北高山的阻擋,聚結在漢水畔的水氣不能橫着消散,它們唯一的前進方向就是向上沿山勢爬升。
遮擋在霧色中的早晨一切都會變得朦朦朧朧,這讓剛剛起牀的大君師張魯心頭更加的忐忑不安。
黃巾亂起借兵佔據漢中,教內爭鬥斬殺老大張修,早些年的張魯是那樣的意氣風發,顯露出的膽氣、智慧可謂無人可比。但是,就和年輕時的劉表、袁紹一樣,待到年華老去銳氣盡喪時,張魯也失去了爭奪天下的機會。
最好的機會出現在劉璋敗亡之際,遭到劉備暗算的劉璋連着遣使向張魯求救,雖然知道脣亡齒寒的道理,但張魯執拗於殺母之仇放棄了舉兵入蜀的正確意見。
而今,一時英雄俱沒落塵埃,劉璋、劉備先後不在,只剩張魯一人苦撐殘局,就算他有通天鼓惑的本事,也無法再聚攏人心爲他守這一方基業。
沐浴更衣,指令侍婢點燃上好的檀香,身體已經發富的張魯費力的挪動有些發漲的雙腿,然後閉上眼睛準備早課,早課是每天修行的首要任務,雖然張魯這幾年來已經日漸荒廢了道行,但做做樣子還是需要的。
正在張魯思前想後之際,謀士楊松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他帶來了東城驛館曹操使節司馬孚被殺的驚人消息。
“大君師,司馬孚突然遭遇不測,很有可能與剛到的江東使節虞翻有關係,依屬下之見我們應該立即派兵捉拿虞翻,這樣才能在曹丞相面上交待得過去。”楊松一臉的驚惶,虞翻的雷霆手段讓一心向往許都那個傀儡朝廷的楊松等人頓失依託。
聽到這個消息,張魯端坐的身軀微微一晃,他略一皺眉,眼睛卻沒有去看楊松的神態,受了司馬孚好處一早就和許都方面打得火熱的楊松急急跑來,目的很明白,就是想借題發揮惡化與高寵之間的關係,從而促使自己向曹操一方靠攏,對於屬下的這些個小算盤,老練世故張魯早己是心知肚明。
“楊松,你說虞翻實施了刺殺行動,是有確切的證據,還是隻憑着猜測?”張魯沉吟良久,緩緩的吐出這一句話。
“大君師,楊松妄言惑衆,圃請速斬之!”未等楊松上前答話,一陣腳步聲響,閻圃滿頭是汗的叫喊着闖了進來。
“閻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楊松一下攔住閻圃,怒問道。
在漢中羣臣中,閻圃和楊松爲了爭一個誰是第一謀士相互不睦,立場也是背道而馳,在決定前途命運的大事上,他們也選擇了不同的歸宿。
“哼,我倒要問問你是什麼意思。君師明鑑,眼下漢中的東、西、南三面俱有高寵大軍在虎視眈眈,虞翻乃是夏王高寵的特使,我們若是隨隨便便將他抓起來,會有什麼後果?”閻圃也不理會楊松的糾纏,面向張魯沉聲道。
“大君師,閻圃早與江東的人勾勾搭搭,昨晚東城一帶是他屬下的鬼卒巡夜,說不定司馬孚遇刺事件和他也有關係。”楊昂也不示弱反擊道。
應該說楊松的消息相當的正確,閻圃的的確確事先知道虞翻要刺殺司馬孚,而且在這一過程中,閻圃還適時的將驛館一帶的巡夜鬼卒調防到了別的地方,可惜,論起口才來,楊松和閻圃實在差距明顯。
對於楊松的斥問,閻圃轉身面向張魯,手摘峨冠雙膝跪倒道:“君師,楊松這完全是無中生有的中傷之言,爲避嫌疑,維護清白,屬下先請辭去治頭大祭酒之職。至於楊松所說勾勾搭搭之事,圃敢以全族身家性命保證,絕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大君師之事,倒是楊祭酒那裡——,我有證據確認他受過司馬孚給的不少好處。”
以退爲進,閻圃看似一步步後退,卻又在話語中暗帶鋒芒,楊松中傷閻圃未果不提防讓自己落入了圈套,待等楊松回悟過來,張魯已睜開眸子,向他投來威肅懷疑的目光。
嚇得楊松趕緊跪了下來,連連叩首自辯道:“大君師千萬——,千萬莫聽閻圃妄語!”
正在君臣三人相互猜疑,亂作一團之時,忽然外面腳步聲響,有侍從蹬蹬蹬奔跑進來稟告江東使節虞翻求見。
“來人,油鍋伺侯,請!”張魯吩咐道。
沸騰的油鍋立即被擺放到了議事大廳中央,旺火燒得熱油不停的翻滾着滋滋冒着熱氣,不論是什麼東西一旦掉落進去,結果都會立即變成一堆油渣。
楊松的話讓張魯將信將疑,既然虞翻不請自來,那麼正好可以試試他的膽量和底細,這就是張魯的用意。
“夏國使節虞翻拜見君師!”聲音朗朗,一夜未眠的虞翻精神很好,他的手裡捧着一個紅漆雕龍的木匣。
當看到面前騰騰作響的油鍋時,虞翻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他從容不迫的停在油鍋跟前,道:“原來君師招待使節的禮節是如此的與衆不同!”
“虞翻,你一個人就敢來見君師?”閻圃瞠目結舌,這一日內虞翻的舉動讓穩重有加的閻圃實在捉摸不透。
“哼,虞翻,你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見虞翻話帶譏諷,早有心發難的楊松暴跳而出,大喝道。
“死——還不容易,不過翻可不是一個人來的,現在正好有一件禮物要讓君師過目!”虞翻說罷,伸出右手打開了匣子。
裡面赫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曹操使節司馬孚的首級。
虞翻沒有說慌,這一次求見確實不是他一個人,陪同他的還有另一個人,只不過這個人只剩下了亂髮下蓬鬆的頭顱。初到南鄭便夜殺競爭對手司馬孚,然後又旁若無人的獻上首級,就在閻圃極力想爲虞翻開脫時,虞翻卻出人意料的不打自招,徑直將司馬孚的人頭呈了上來。
“虞翻,這裡不是金陵,你知不知道邈視我張魯的結果?”虞翻這般在南鄭城中肆意妄爲的行徑讓權威受到挑戰的張魯腦羞成怒。
處於盛怒中的張魯眼中殺機立現,左右侍立的鬼卒更是紛紛拔出刀劍,就等張魯一聲命令,見此情形就連閻圃都不敢再諫說什麼,而楊松則是一臉的幸災樂禍表情。
反倒是虞翻顯得很是鎮靜,他毫不畏懼的迎上張魯的目光,道:“大君師何出此言,翻昨晚爲你除去了一害,你應該謝我纔對?”
“此話怎講?”感受到尊嚴受到損害的張魯面色鐵青,強按下胸中怒氣問道。
虞翻不慌不忙道:“翻自到漢中,每過一處都會見到義倉前流離百姓聚集,想來若不是君師仁義良德,這些百姓很有可能露斃荒野,今我主遣我前來,也是因爲存了眷顧百姓之心,以免漢中百姓徒遭兵災之苦。可惜,偏偏有些人不識時務,妄圖妖言鼓惑騙得君師與我主反目,而一旦刀兵亂起,受騙者將是君師及漢中數萬百姓,得益者則爲那些乘亂鑽營之小人耳,此便是翻爲君師所做的目的。”
虞翻慨慨而談,先是適當的恭維了張魯幾句,隨後就鋒芒畢露,矛頭直指企圖扇動戰事的楊松之流。
“這——!”張魯臉色稍霽,支吾道。
見張魯態度稍緩,虞翻上前一步,大聲說道:“若君師還有疑惑,翻還有一言相問:不知君師以爲在天下海內的名聲,你與荊州劉表、皇叔左將軍劉備、討逆將軍孫策相比,哪一個更加出名?”
“自是魯不及也。”
虞翻又問道:“不知漢中資糧多不多,武器是否精湛,士兵是否果勇,若是拿來和荊州、揚州相比,哪一方更加的厲害?”
漢中原先不過是隸屬益州的一個郡,只是在張魯佔據此地之後,才漸漸的擺脫了益州牧劉焉的控制,拿一郡之地和人口衆多經濟發達的荊揚兩州相比,相差得不異於是天上地下。
“哼,憑你虞翻,還沒有羞辱我的資格?”張魯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他忿然拂袍站起,左右侍從立即一擁而上,眼見着就要架起將虞翻投入油鍋之中。
面對死亡的恐嚇,虞翻毫無懼色,大笑道:“想不到堂堂一方教首的張君師竟也怕了我虞翻?”
“笑話,我怕你何來?”張魯道。
虞翻整了整衣冠,沉聲道:“那君師不妨稍等片刻,且聽我說完,翻方纔兩問並非有意羞辱,而是希望君師及漢中有識之士看清楚目前的形勢,從客觀形勢來說,與佔據了荊、揚、交、益四州的我主比起來,漢中不過一彈丸之地,無論從人口、經濟、人才各方面比較都難以佔得上風,唯一能憑持的也不過是有利的地形罷了,我大夏國主高寵,智略蓋世,用兵如神,前有席捲荊襄壯舉,後有西定巴蜀之謀,此兩者皆君師親見聽聞,今西涼馬超與我主結盟,三路大軍已逼至西城、陳倉、陽平關,君師欲守孤郡,自料資糧,已知不足,若不早爲計,悔無及也。”
這一番話說出後,廳上鴉雀無聲,張魯面色也是變幻不定,很顯然虞翻之言擊中了他的要害,而在有心南歸的閻圃等人聽來,更是暗暗喝采起來。
好半天,張魯才頹然擺了擺手,道:“貴使一路勞頓,必定辛苦了,不如先休息幾日,觀賞一下南鄭的大好景緻。”說罷,張魯不待衆人開口,在侍從的攜扶下回轉了寢居。
對於這幾句藉故託辭,虞翻並不着急,他知道張魯還在猶豫,要想堅定他的信心,還需要再加一兩把火才行。
這火來自於蜀中的陸遜和西涼的趙雲、馬超。
建安十年三月十七日,得到高寵命令的陸遜率一萬精兵出劍閣,攻打漢中門戶陽平關,守關的張魯大將楊任、楊昂出關迎戰,卻被陸遜利用詐敗誘敵之計殺得大敗,更嚴重的是楊昂被嚴顏一刀斬落馬下,楊任也是身負重傷好不容易逃回關隘。若不是陽平關地勢險峻,一夫擋關,萬夫莫開,陸遜大軍早就殺入了漢中谷地。
禍不單行,就在張魯惶惶不定之際,三月二十五日,又有消息傳來,西涼騎兵沿着驛道殺向雍州腹地,就連長安一帶也是風聲鶴唳,子午谷這條最後通向關中的道路也告斷絕,至此,漢中與外界的聯繫盡被切斷。
建安十年四月一日,走投無路的張魯終於接受了高寵提出的條件,在這之後雖然他依舊會是‘漢中之王’,但卻只能有職無權安享晚年了,這樣的結局對於張魯來說,也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四月七日,陸遜引兵進入南鄭城,楊松等人聞知兵到,倉皇出逃,卻在半道被張嶷追上,押送回南鄭。
兵不血刃的拿下漢中,對於高寵來說意義重大,從戰略上來說,取得漢中的統治權意味着高寵正式將南方、西北兩個戰場連成一片;從政治上來講,張魯的投降也極大的動搖了漢室在廣大有識之士心目中的地位。
除此之外,有勇有謀、膽識過人的虞翻也讓高寵眼前一亮,憑着這一趟漢中之行的表現,虞翻博得了江東衆臣一致的好評。
以廣陵——壽春爲東線,以荊北——漢中爲中線,以涼州爲西線,高寵通過一連竄的擴張順利的將曾歸屬於各個勢力集團的南方諸州統一了起來,從地域範圍看高寵的勢力已凌駕於曹操之上,等待他們的馬上就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
這是英雄的殺場。
也是英雄所向往的歸宿。
高寵無法逃避,曹操同樣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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