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在這杭州正店巧遇,唐康差點把潘照臨給忘了。
自紹聖以來,潘照臨便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便是唐康,也只能偶爾見着。當年石府的三大幕僚,司馬夢求早已入仕,如今貴爲雲陽侯、兵部侍郎;陳良終究還是不願意做官,石越薦他去了西湖學院,作了教書先生,據說南海有好幾個諸侯想請他去左相國,都被他婉言謝絕了;連潘照臨也離開了石府,雖然偶爾在汴京出現,但輕易難以見着。
唐康知道這是石越的避嫌之策,紹聖以後,他權位更高,養一些平庸的幕僚也就罷了,但潘、陳二人,在石府多年,名聲在外,養着這樣名聲過盛的英才,那不僅僅會有國家大事決於私家的譏諷,而且還會招來更加嚴厲的猜忌和攻擊。司馬光就幾次當面要求石越舉薦府中人材出仕,爲國家效力。甚至連太皇太后都當殿詢問二人的才具,要賜二人進士出身。石越沒法拒絕,只得遣散潘、陳二人,府中只留了幾個替他寫奏摺、的尋常幕僚。又因二人不肯出仕,爲了表示無異志,更只能讓二人離汴京遠遠的,這才讓陳良去了杭州,潘照臨則遊歷天下,一年之中難得有幾天會在汴京出現。
唐康再也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遇着潘照臨,這如何不叫他喜出望外?待潘照臨與範翔落了座,店裡的茶酒博士還在上茶溫酒,唐康便已迫不及待的向潘照臨行了弟子禮,驚得店中的小廝目瞪口呆的望着潘照臨。
唐康卻也不理會他們,亦無避嫌之意,禮畢落座,便問道:“先生,幾時回的京?”
“昨日方到。”潘照臨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酒,“路上聽說王介甫故了,可嘆,可嘆。”他口裡說着可嘆,神情語氣中卻殊無半分“可嘆”之意。
範翔聞言,也嘆道:“是啊,寶元、慶曆間的進士,如今也快凋零得差不多了。”
唐康聽得一愣,他知道王安石是慶曆年間的進士,司馬光卻是寶元年間的進士,範翔這句話,似是另有深意。但他此時也無心細究其中含義,又問道:“那先生見過家兄了麼?家兄唸叨先生好久了。”
“相公事繁,我過些日子再去。”潘照臨念須笑道,唐康這才發覺,這位石府的第一謀主,如今也是須發花白了。
他看見這時店裡的小廝全都退了出去,因知道範翔是自己人,也不用避諱,便道:“先生還是儘快去見見家兄。”
“唔?”潘臨照也有些訝然,望着唐康:“出何事了麼?”
“倒也沒甚大事。不過……”唐康當下便將他出使遼國回來後發生的事,揀着重要的,對潘照臨又說了一遍。“先生。我本來是一籌莫展,但總算天無絕人之路,若先生去與家兄說,家兄素來信任先生,必能柳暗花明。”
他一面說,一面留心察看二人神色,見範翔神情中頗有驚詫之色,便知他此前並不知道內情。但再看潘照臨,卻一直眯着眼睛,連一點吃驚的意思都沒有,他心下生疑,不覺又問道:“先生莫不早知道了?”
他這麼一問,潘照臨不由笑了出來,“康時真當我是神仙麼?”
唐康想想,也不由笑道:“先生謀略,亦近於神仙了。”
“那到底還不是。”潘照臨輕輕啜了口酒,又笑道:“康時,此事多與相公再多說亦是無用。”
“爲何?”唐康一怔,沒想到潘照臨會斷然拒絕。
“相公有相公的想法。”潘照臨望着唐康,道:“況且此事,其實也用不着唐康來操心。”
唐康臉一紅,“只是此事關係重大,讓先生見笑了,我想起此事,實是睡不安寢。”
“潘先生,國家興廢存亡之事,在下也以爲不能以位卑而置之度外。”範翔也在一旁說道,“康時這份膽量擔當,令人欽佩。若是我,捫心自問,便絕無膽子在太皇太后面前下此斷語,便憑着這一點,先生也不能不幫着康時想個法子。”
“辦法有的是。”潘照臨瞥了瞥範翔,又瞥了瞥唐康,突然笑了起來。
唐康一聽,顧不得許多,忙不及的抱拳道:“還望先生賜教。”
潘照臨撇了撇嘴,嘿嘿笑了兩聲,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告訴了你好去拆相公的臺?”
“先生言重了。”唐康搖搖頭,認真的說道:“我以爲家兄心裡必定也是願意能事先有所防備的,只不過君實相公太執拗。”是麼?”潘照臨反問了一句,卻忽然換了話題,轉頭對範翔道:“我停手皇上還親臨了寶相寺弔奠王介甫?仲麟,此事當真麼?”
“千真萬確。”範翔忙回道,“這幾日大夥都在私下議論,只怕待到皇上親政,是真個兒要‘紹聖’了。”
唐康一面琢磨着潘照臨所說的辦法會是什麼,一面冷笑道:“真‘紹聖’纔好,如今看來,新黨竟比這些烏煙瘴氣的舊黨要強上百倍。以前都說新黨是小人,如今看來,舊黨大半夜不過是僞君子。”
“唔?”
唐康知道這是潘照臨等他繼續解釋,又道:“先生這幾年少宰汴京,故有所不知,此事仲麟當是知道的。去年二月,李敦敏與張商英各上了份言事札子,分別請求朝廷改革稅制和官員致仕之法。李敦敏札子上說,如今天下,富者阡陌相連,貧者無立錐之地【原文缺字,自行填補】,一戶人家有萬畝良田,一戶人家不過十畝薄田,同樣都十五稅一,看似公平,實則是天下之大不公,況且富貴之家,還佔着種種特權,想方設法不納稅,將稅賦轉嫁於中戶。中戶之家貧弱,乃是本朝之不如漢唐者。故此他建議朝廷變更稅制:凡農戶,家有產千畝以上,十者稅三,不得以官戶免稅,以削勢家而實朝廷;商戶亦同之,家財鉅萬的豪商亦不得與街邊販夫走卒同稅,凡每年納商稅過千緍者,每千緍可再增二百緍之稅。”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張商英的札子說的則是官員致仕之法。以往官員致仕,官卑者朝廷一文錢也不給,官高者則令提舉宮觀。小官俸祿不高,致仕之後,若爲官時清廉不貪,則往往陷於清貧,是以凡做官之人,總要想方設法,在當官時借用免稅之特權先置辦田產,國家兼併之家,十之**由此而來。而官高者,未致仕時已有厚祿,致仕之後,除了提舉宮觀有俸錢,最爲得利者,還是宮觀所附之田地收入,全歸私人所有。因有些宮觀田地多達數萬畝,故此許多官員,爲了提舉某處宮觀,往往爭得頭破血流。而更有甚至,便是不斷侵吞這宮觀的田產,用種種方法,變爲私產。故此張商英建議朝廷,革新致仕之法。官員依品秩之不同,定致仕祿格,致仕之後,仍領俸祿,而不再提舉宮觀,同時取消一切官戶免稅之特權。如此,則可蕩清當今兼併之弊。”
唐康激動的說完,望着潘臨照,道:“平心而論,先生,這李、張二人之策,是不是正好切中時弊?是不是足爲萬世之法?尤其是李敦敏所論,實爲天下之至公!五口之家,十畝薄田,不過餬口而已;勢家豪強,良田萬頃,錦衣玉食——二者皆十五稅一,如何能不使貧者更貧,富者更富?!”
唐康越說越怒,渾然忘記他唐家其實既是大宋數一數二的大地主,也是數一數二的大豪商,正是他口中的“勢家豪強”。
“可就是這兩份札子,竟被舊黨的君子們攻擊得體無完膚!說李敦敏是不知世務,加勢家之稅,只會令稅賦轉嫁到客戶與佃農身上,令其田租更重,結果必致天下大亂;說張商英只會增加朝廷財政之負擔,令冗費更多。結果,他二人倒成了興事言利的小人!李敦敏若非家兄力保,又有範純仁爲他說話,連這個太府寺丞都要做不成。他還算幸運,總算是因爲人微言輕,保住了。張商英得罪的人太多了,他官位又高,羣情洶洶,竟是容他不得。太皇太后爲示無他意,明升暗降,把他遠遠的趕到廣南西路做了轉運使,這纔算是息事寧人。”
“這些個君子,平日裡高自標榜,滿口仁義道德,可一碰上孔方兄,立即便把孔夫子給丟到了九霄雲外。虧得他們還能振振有詞——自古以來,天下事一利必有一弊生,無非是權衡利弊而行,若只要有弊便不能興利,那還有什麼可做?我死也不信,行了李敦敏之策,天下竟然會大亂;用了張商英的法子,國庫便真能有什麼損失——張商英算得明明白白,僅僅是取消官戶免稅特權帶來的稅收,便足以支付官員致仕之費用,他們卻全當沒看見。便是那些潔身自好的真君子,到了這時候,不是講什麼師友之義,就是大談什麼黃老之術,什麼君子不言利……總之他們自己雖然的確算是品行無虧,可要他們主持公義,倒戈相向,那是十無一二,不是和稀泥,就是裝啞巴。”
“先生,我算是看得明白了。”唐康又異常刻薄的說道,“君子是不言利,因爲他們早已把利鎖在自家箱子裡了。”
他這一句話,說得潘照臨與範翔都笑了起來。
範翔也笑道:“康時說得極對。這天下熙熙攘攘,不過是利來利往,不肯言利,多半倒是因爲言利對自己不利。”
唐康一時也覺得自己太激憤了,也笑道:“便是仲麟嗦說了。故因此,我是一位,皇上親政後,紹聖就紹聖,重用新黨也好過……”他說到這裡,忽然腦子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潘照臨爲何突然轉變話題。
他擡眼去看潘照臨,卻見潘照臨正笑眯眯望着自己。唐康也不由一笑,會意的點了點頭。
三人一直談到華燈初上,才終於離開了杭州正店。唐康本欲親自送潘照臨回他寄居的道觀,卻被潘照臨婉拒了。他知道潘照臨寄居的道觀便在這熙寧藩坊附近,兼之心中有事,因此也不堅持,當下辭了二人,便策馬離去。
潘照臨與範翔站在杭州正店門外,一直到目送唐康遠去,範翔才笑道:“先生以爲唐康時果真明白了麼?”
“唐康時是個聰明人。”潘照臨冷冷的瞥了範翔一眼,“聰明少恩。”
“但是眼下,蔡元長遠在京東路做他的轉運使,除了他之外,我們這些所謂的‘石黨’,也只有唐康時出馬才能做到既不公然違逆石相,又能迫使司馬君實備戰……也幸好先生回來了。”
範翔笑了笑,又說道:“但願他能說服陽信侯——我們實是厭倦了黨爭,王介甫一死,新黨已是難以預料,若再與舊黨交惡,成敗姑且置之不論,朝廷上上下下,肯定是要亂成一團的。就算石相能得掌大權,也不過是個熙寧初年的王安石,政令一出兩府,便四處受到抵制,然後又是清洗異己,令投機鑽營者有隙可乘。若是掌不了大權,後果更不堪設想……”
“便不提這些,單是想想要在與舊黨交惡的情況下與遼人交戰……”範翔不由得搖了搖頭,“總之無論如何,此時與舊黨交惡,絕非上策。”
“是麼?如此你們便可以冠冕堂皇的毀掉田烈武,挑撥皇帝與司馬君實矛盾激化?”潘臨照嘿嘿冷笑了兩聲:“你放心,休說田烈武不知道前面是萬丈深淵,便算是他知道,以他的性子,也照樣會跳下去的。”
範翔的臉刷的就紅了,一時默然。
潘照臨卻不想就此放過他,又譏諷道:“不過你們也要小心些,莫叫你們的石相公知道了,他若知道,只怕不會體恤你們的這份苦心!”當天晚上,陽信侯府。
七葉樹邊的涼亭內外,都掛滿了燈籠,將整個校場都照映得有如白晝。因爲天氣太冷,田烈武吩咐下人在涼亭四周生起火爐,卻被唐康謝絕了,下人只得遠遠的在別處溫了酒菜送過來,但是用不了多久,酒菜便馬上又涼了。這麼冷的晚上,在這樣空曠的戶外,喝着冷酒,吃着冷菜,可實在談不上什麼享受。但唐康卻絲毫不以爲意,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喝得興起,乾脆讓下人把酒杯撤了,換上大碗。
事先也沒有人來遞札子,也沒有下人來知會一聲,大晚上的就這樣突然的闖來。然後又不肯好好的呆在屋中,偏要拉着田烈武到這涼亭中來喝酒……唐康今日的舉動,處處透着古怪。而且,田烈武也能看得出唐康心事重重、憂心忡忡。
這些,幾乎都寫在了他臉上。
“康時……”
田烈武才一開口,便被唐康把話岔開了:“田大哥,趙將軍的書信,童貫給你送過來麼?”
“已送來了。”
“那便好。”唐康端起碗來,一口乾了,又給田烈武與自己分別滿上,方纔又說道:“我這回在雄州,也見着趙將軍了,可惜未能多敘。他甚是惦念大哥。柴貴友說,趙將軍很會帶兵,不過他那個副都指揮使是河朔禁軍的人,掣肘甚多。護營虞侯又是個權貴之後,除了死背軍法,半點不知變通……哎!大哥,我這次是對不住你……”
田烈武聽唐康說着趙隆,念起當年與趙隆的袍澤之誼,心裡正暖洋洋的,忽然聽到唐康最後這一句,不由一愣:“康時,此話怎講?”
唐康避開田烈武的眼神,自己給自己又灌了一口酒,苦笑着搖頭。
田烈武越發覺得不對勁,半晌,才試探着問道:“莫非趙隆兄弟犯了什麼是?”
“趙將軍能犯什麼事?”唐康澀聲笑道,“大哥相岔了。”
“那……”
“是我好心辦了錯事。”唐康一碗一碗的喝着酒,眼神已經開始迷離了,“不瞞大哥,當初是我設法將趙將軍調到雄州的……”
田烈武不由笑了起來,“這算什麼錯事?他該謝你纔是。”
“謝我?哈哈……哈哈……”唐康突然大笑起來,“謝我什麼?謝我把它推上鬼門關?”
“康時,這是什麼意思?”田烈武見着唐康痛苦的神情,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大哥!”唐康又痛又悔的澀聲喊了一聲,眼中已是噙滿淚花,“我當初設法調趙將軍去雄州,全是一片公心,並無私情。可是,絕沒想到會有今日……當年我們在渭南也算是禍福與共,若知今日,我再怎樣也不會將趙將軍調去雄州!”
田烈武幾乎已經猜到唐康爲何如此悔恨,但仍然勉強笑道:“你這說的,倒像雄州是什麼……”
“沒錯,雄州如今便已經是鬼門關!”
“你是說?!”田烈武已經明白過來了。
“我說的便是這事,契丹不日便將南犯!”唐康猛的又喝了一口酒。
“這又有何懼?”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來,“既然已知契丹要南犯,兩府的相公自然有處分。我既有備,懼他何來?趙隆兄弟乃是武人,如今能與契丹打仗,他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康時你卻想得太多了。”
“大哥……”唐康擡頭望着田烈武,一臉的苦澀,“大哥深知我唐康委任——若是如此,我又怎會效小兒女態?大丈夫忠君報國,縱戰死沙場,亦是求之不得之事!趙將軍縱然在雄州死國,我唐康自會去忠烈祠給他燒香拜祭,犯得着來大哥這唉聲嘆氣,沒的辱沒了趙將軍?!”
唐康慨然說了前面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語,卻忽然又重重嘆了口氣,沉聲道:“只是如今之事,卻並非如大哥所想。大哥可知——雄州如今幾成朝廷棄卒,趙將軍,趙將軍……”
“這……這是如何說?”田烈武一時竟是驚住了。
“我這幾日,實在無臉來見大哥!我這番使遼,實敢以性命擔保,契丹南犯之意已定,故此纔不顧一身榮辱,冒死在太皇太后面前下此斷語。只是我終究是人微言輕……”
“難道兩府的相公不信你?”
唐康苦笑搖搖頭,默默的望着田烈武,算是默認了。
“連子明相公也不信你麼?”田烈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康搖搖頭,“是君實相公不以爲然。如今朝中之事,大哥是知道的,太皇太后對君實相公言聽計從。是君實相公認定我所言虛妄,旁人說什麼亦是無用!”
他說着,又苦笑了兩聲,道:“其實他信不信我,原本沒甚打緊。我唐康做事,一向只求問心無愧。只是,北虜即將南犯,朝廷一點準備也不做,如今朝廷又將河朔禁軍重兵集結於大名府防線,北面軍州,兵力空虛分散,又是互不統屬,各自爲戰。戰事一起,又有誰能自全?我不僅是陷趙將軍於死地,更愧對河北一路百姓!”
“康時……”田烈武的聲音也沉重起來,“莫要自責過重,再如何說,此事也並非你的責任。”
“我自責又有何用?若我自責有用,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可是……大哥,趙將軍統率着三千不堪一戰的河朔禁兵,還有個處處掣肘的副將,面對的是十萬虎狼之師,若朝廷不事先令沿邊軍州有所準備,便憑我自責,便可就得了他?!大名府以北,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朝廷先是開門揖盜,如今又是掩耳盜鈴,便憑我自責幾句,又可救得他們不受契丹殘害?!”
田烈武頓時也沉默了。他望着唐康痛苦的眼神,腦子裡想起的,是當年石越在環州和他說過的話。
“軍隊之責任,是保護百姓。”
“無論是殺敵攻城,還是守禦邊境,歸根結底,都必須是爲了保護百姓。”
“惟有愛民護民之將領,方能稱爲具有‘仁德’的將領。”
石越的話,一句句在他耳邊響起,恍如是剛剛發生不久的事一般。
趙隆還罷了,田烈武雖然與他袍澤情深,但是他畢竟是武人,食朝廷俸祿,忠君死國,乃是本分,無論是何種處境,也不應該有所抱怨。
但是河北一路的百姓又有何罪?!
他沉默了很久,才終於問道:“康時,你又是如何能斷定契丹定然會南犯?”
唐康望了田烈武一眼,但馬上又避開了他的眼神。
聽到田烈武這句話,他已經可以斷定,今晚他與田烈武所說的,全都會被轉到皇帝的耳朵裡。爲了以防萬一,他還會賄賂幾個內侍,讓皇帝知道他與田烈武今晚會面了,貪了關於契丹即將南犯之事。如此一來,即使萬一田烈武沒說,皇帝也會主動詢問,田烈武自然會將其中的利害,剖析給皇帝聽。更不用說,旁邊還會有個添油加醋的楊士芳……
至於皇帝聽了以後,是繼續忍氣吞聲,還是能如他去寶相寺弔祭王安石一樣公然的有所主張,這就不是唐康能肯定的了。
但至少,他知道,潘照臨也已經很清楚的暗示,小皇帝已經不那麼甘心做個傀儡,他已經敢於在一些事情表達自己的態度。即使他的羽翼並未長成,但他看起來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翅高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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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最終怯懦了,也沒什麼損失。唐康是絕對不會介意離間一下皇帝與司馬光的關係的。更何況,這會在皇帝那裡替他留一個好印象——皇帝會知道他今日的憂國憂民,奮不顧身,會知道他與司馬光,甚至是與石越的不同。
雖然,唐康心裡也很清楚,田烈武肯定會爲此付出代價。
然而,論及殺伐決斷、野心勃勃,唐康其實是遠勝於石越的。他受到潘照臨的提點,便立即前來找田烈武,期間沒有半點的猶豫。他並沒有要求田烈武做任何事,也不曾鼓動、暗示他做任何事,他更不曾欺騙田烈武,田烈武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唐康不會對此有任何的愧疚——他只是不曾徹底的坦誠相待,但這個世界上,他本就不會對任何人徹底坦誠。即使是對父親、石越、兄弟、妻子……他也不可能徹底坦誠相待,他更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這樣的人存在?
但他終究還是有一些不忍的。
因爲他也知道,田烈武的性格,已經決定了,他起事沒有選擇。
他心裡也無法否認,雖然他對田烈武說的每一句話都大義凜然,並且都是實情,但是這大義的名分之下,本質之下,依然是利用。
而田烈武,無論如何,也算是他的師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