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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大名府。
四月二十四日,御前會議成員、樞密院副都承旨唐康踏入北京大名府正南門景
風門時,北京宮城內那座熙寧十七年建成的鐘樓的大鐘,指針正好指向巳正時分。
大名府距注京三百二十里,唐康自二十二日出,率領幾十名屬下晝夜兼程,不過
兩日間,便抵此名城。
唐康對大名府十分熟悉,他曾任大名府通判,參預大名府防線之修築,於此功
勞卓著。大名府原本有宮城、外城,宮城週三裡一百九十八步,外城週四十八里二
百六步。在宮城與外城之間,還有牙城、隆城—這座大宋的陪都,乃是河北路最
大、最堅固的城市。而自宋廷經營屍名府防線以來,大名府再加改建,耗費紹錢無
數,四十八里的舊城,被全部改用磚石加固,成爲外磚石內土城之格局。城牆上炮
臺密佈,上下交錯,裝備大小火炮共三百餘門,其中兩千斤以上的重炮十餘門,並
有兩個神!營駐守。各城門全部重建,不僅皆建有甕城,而且皆有三重城門。原本
接近廢棄的兩道水關—上水關善利關、下水關永濟關皆加修葺,並有炮臺防!。
除此以外,四圍之王莽城、五鹿城、陽狐城等小城皆加修葺,屯兵置炮,在城北安
平門、輝德門外,更修築了堅固的磚石牙城,各置火炮十餘門駐守。
因此,如今大名府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雄鎮。
因其城防過於堅固,爲防晚唐五代魏博之患重演,大名府內外駐守之兩營神!
營、雄武一軍的兩個步軍營、飛武三軍的一個馬軍營,平時皆互不統屬。此外,雄
武一軍、飛武三軍之軍部皆設於城內,一在城北,一在城南。無事之時,大名府知
府與通判只統轄兩個神!營與大名府巡檢,亦不令其握有雄武一軍與飛武三軍之兵
權。而!尉寺、職方司,皆在大名府設有分司,監察禁軍不法情事。除此以外,兩
府更是立下法度—駐守大名之雄武一軍逢奇年與駐守磁州之雄武三軍換防,飛武
三軍則逢偶年與駐守洛州之武!一軍換防,如此一來,凡守大名之禁軍,皆兩年一
換,徹底斷絕割據之隱患。
宋廷選擇大名府來苦心經營,不僅僅是因爲其地埋價置棲爲重要,在軍事上是
注京之門戶,而且相是因爲此地十分富庶—三四萬禁軍駐紮於此,糧草供給,完
全可以自給自足,不必依靠轉運—至紹聖七年,大名府全境在籍人口近八十萬
因爲大名府豪族勢家不可勝數,若算上隱戶,人口將遠遠過百萬。而這北京城
內,人口達到三十餘萬,若算上南來北往的商賈,則人數更多。
而即便需要轉運糧草軍需,大名府也兼有水6之利。6路上大名府與注京有官
道相連,水路上,大名府更有永濟渠與黃河經過—以大宋水軍之能力,即便遭遇
圍困,大名府也可以是一座永不斷糧、永遠有援軍的城市。
此刻,大廷洋的官員們齊聚在宮城的正南門順豫門迎接唐康,這裡還有很多官
員認得當年的“二閻羅”,不過,知大名府孫路、通判遊師雄,卻都是計唐康感覺
陌生的面孔。
孫路與遊師雄皆算是舊黨,但二人雖都是進士出身,卻皆有知兵之名,孫路與
刑恕關係極好,深受司馬鄉沙賞識,這幾年構築大名府防線,居功至偉,是個連石越
也讚不絕口的能臣:至於遊師雄,是關中大儒張載的弟子,幾年前他至政事堂敘
任,被石越、範純仁大加稱許,當即改了他原本的任命,優差通判大名。石越曾私
下里對範純仁議論這二人,說道:孫正甫器具,最多一路轉運,遊景叔縱做到河北
安撫使,亦難盡其材。
因此之故,唐康對二人倒也不敢怠慢。與孫、遊及大名府衆官員見過禮,便由
孫路、遊師雄引着他,進了宮城,前往河北路轉運使司。紹聖以來,河北並未設安
撫使司,四司衙門中,提刑使司設在河間府、指揮使司設在真定府,只有轉運使司
與學政使司在大名府。因此到了轉運使司衙門,只有河北路轉運使6師閡與學政使
陳元鳳在中廳前迎接唐康。
進了這轉運使司,唐康雖是人乏馬疲,但也不由得不提起精神來。這陳元鳳不
必說,河北轉運使6師閡,亦堪稱熙寧、紹聖年間的大宋官場中的一朵奇葩。此人
出身名門,卻是死硬新黨,因爲在益州強硬推行茶法鬧得怨聲載道,蜀中官員自二
蘇以下,個個對他恨之入骨,但厲翌安石、呂惠卿、司馬光、石越,無論兩府是誰
在主政,他竟始終能轉禍爲福,屹立不倒。想紹聖之初,他被御史中垂劉摯盯上
本來已經危在旦夕,不料王、馬、石合作,行鹽債,因爲這6師閡爲國庫增加收
入的確是一把好手,他反而轉禍爲福。司馬光、石越經營大名府防線,以河北豪族
勢家太多,便將6師閡升爲河北轉運使,6師閡到任之後,立即奏請對凡是不肯讓
出土地修築要寨之豪族,徵收一定之“保境錢”,並設計孟一個讓絕大部分人都摸
不清頭腦的極爲複雜之計算“保境錢”之方法,他對朝廷解釋時,這“保境錢”似
乎極少,於是竟然順利的通過了給事中那關。誰知實際執行之後,按同樣之計算方
法,他這“保境錢”,竟能將絕大部分的豪族鬧得傾家蕩產。朝廷文讓他解釋
他竟回得朝廷啞口無言—他完完全奪是拎着朝廷批准之“保境錢”徵收方法進行
徵收的。
唐康至今都沒明白他是如何辦到的這一點的。但他知道,兩府的相公當中,如
李清臣,還有以前任兵書章悼,對6師閡都十分賞識。連石越與範純仁都認爲這樣
的官員,總是有必要存在的。只有蘇轍與御史中垂劉摯,始終對他看不順眼。但是
無論如何,6師閡如今依然擔任着幾乎是大宋地方官中最重要的職務。
“6公、陳公。”與6師閡、陳元鳳見過禮,唐康便直奔主題,抱拳道:“虜
事急矣。康奉使前來北京,一是奉御前會議救令,設北道都總管,以知大名府孫路
兼,令大名府通判遊師雄佐之,康則奉旨監軍。”他一面說着,已然起身,一個從
人捧出一卷救令來,孫路連忙躬身上前,接過救令。唐康又道:“朝廷議定,權由
北道都總管,統領大名府及磁、洛、博三州諸禁軍、廂軍、巡檢、義勇。朝廷不日
將於大名府設河北宣撫使司,節制河北諸將,統兵作戰,這北道都總管司,便是要
爲宣撫使司,做好準備。”
唐康高聲說完,衆人臉上都並無意外之色。自遼人大舉入侵之消息傳至大名
6師閡、陳元鳳等人,早已料定朝廷必會設安撫使司、宣撫使司之類的機構,節制
河北兵馬作戰。唐康既然宣佈了設立北道都總管司及相關人事任命,那麼衆人便已
知道,唐康、孫路、遊師雄三人,都是將來能入宣撫使司的人選了。6師閡與陳元
鳳雖然眼熱,但他們也自知朝廷不可能讓他二人來組建北道都總管司—二人身份
不同,轉運使兼掌一路兵權,那實際便是安撫使了。這於將來宣撫使接掌權力,大
爲不便。
因此,6師閡只是試探着問道:“那宣撫使會是一”
“此非康所能知。”唐康搖搖頭,不肯透半點口風,只是又說道:“樞府已經
頒令調兵,令姚君瑞率雲翼軍前來北京集結。此外,樞府還抽調了龍!軍、威遠
軍、橫山蕃軍、環州義勇前來大名,昊安國的河套蕃軍將前往代州,渭州蕃騎則前
往真定府。我來之前,西夏正使已向朝廷上表,稱他們對契丹南犯毫不知情,不會
與契丹勾結東侵。不過蠻夷之言,難以盡信,是以樞府暫未調振武軍與神銳
軍。”他掐着指頭算了算時間,又補充道:“再過兩日,姚太尉便要先率拱聖軍北
上,進駐河間府!”
唐康這番話一說完,衆人臉上皆露出欣喜之色。衆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姚太
尉,指的乃是赫赫有名的“關中二姚”中的老大姚咒,而“姚君瑞”,則是老二姚
麟。自從種家兄弟相繼去逝,年輕一代的種樸、種建中等人皆還未成氣候,二姚便
成爲西軍將門世家中聲望最高者。尤其是姚咒,官至正四品上忠武將軍兼拱聖軍都
指揮使,以軍功封韓城侯,位列樞密會議。由他統兵前來,無疑是給河朔諸軍吃了
一顆定心九。
6師閡便即笑道:“有韓城侯先來,那我等便可放心了。只是前日所頒詔
旨一”他突然提起這話頭,衆人的臉色都又變得凝重起來,一齊望向唐康。
唐康知道6師閡說的,是朝廷日前頒佈天下的《救榜趙、冀八州軍民詔》。這
道救榜,是直接頒給河北趙、冀八州軍民,告訴他們契丹已經大舉南犯,朝廷已然
召天下之兵北上禦敵,然恐契丹殘暴,殘害八州百姓,乃諭告諸州百姓,凡願意南
撒者,朝廷將沿路設粥場提供食物,並在大名府、相州、!州直至注京,及黃河南
流南岸之京東路諸州搭設棚帳,提供避難之所直至戰爭結束。
這份救榜,毫無疑問是受到許多官員質疑的。但是兩府頒給各府軍州縣之救令
中,錯辭嚴厲,勒令各級官員必須執行此詔,否則將以貽誤軍機論處,亦由不得他
們反對。
然而,趙冀等八州的官員倒也罷了,詔書中提到的大名府等將要接收難民的府
州官員,卻不得不面臨巨大的考驗。他們要防止大量的難民帶來的犯罪、暴亂、疫
疾,就必須提供充足的糧食供給與足夠的住處,並且保證醫藥供應。可是他們誰也
無法預測到將有多少難民到來,雖然救榜中朝廷提供了指示,告訴哪些州縣的難民
應該儘量前哪些州去避難—但實事上,人人都知道這難以做到。許多的百姓根本
沒有任何地理知識,他們只會隨着最多的人羣向南邊涌來。
而大名府則是當其衝。
便聽6師閡又說道:“自救榜頒佈以來,每日皆有數以百計的難民進入大名
以後恐怕還會更多。我們已經得到消息,章子厚在河間府,不準逃難百姓進城,數
以萬計的百姓正沿着官道南下—如今官道根本無法北上。”6師閡望着一臉平靜
的唐康,繼續說道:“我已經給沿途州縣下令,反正他們也要南撒了,乾脆開倉販
濟,給那些百姓也提供糧食,免得他們餓死,生疫疾。只是南逃的百姓不知道有
多少,再加上朝廷頒佈了救榜,大名府儲糧再多,康時你剛纔也說了,還有這許多
夫軍要來大名府集結,到時候少了軍糧,我這運使難辭其咎。可是我若不給這些逃
難百姓吃的,朝廷救令,我也不敢不遵。”
“潛節所言不錯。”陳元鳳接過話來,道:“最令人憂心者,是逃難百姓太
多,阻塞官道,且對大名府防線,亦是極大隱憂。若契丹以奸細混於百姓之中進
城,而以大軍緊隨百姓之後而來,只恐朝廷苦心經營之大名府防線,遼軍將不費吹
灰之力而攻破一”
唐康不動聲色的聽二人說着,此時忽然問道:“6公、陳公—康有一事不
解。”
“康時請說。”6師閡與陳元鳳交換了眼神。
唐康環視了四人一眼,緩緩問道:“方纔二公道每日皆有數以百計的難民進入
大名,爲何康自進城一直到宮城,卻未見着一個難民?”
“這一”陳元鳳乾笑了幾聲,道:“不滿康時,在康時來之前,我四人已經
商定下令,大名府境內諸城,皆不許南逃百姓進入。凡有禁軍駐守之要地,百姓亦
不許近三裡之內。”
孫路也點點頭,道:“除此以外,我等已令巡檢去清查官道,以保證南逃百
姓,不會佔據全部官道。過了館陶,我已令人在那裡檢查該些逃難百姓,凡
是以鄉里藉貫結保者,許其南下。孤身或獨家獨戶逃難,皆要嚴加盤查,以防奸細
混入。”
6師閡笑道:“這也是迫不得已。大名防線事關重大,我等不敢掉以輕心。朝
廷救令亦沒說非得讓這些百姓進城。只是,現今逃難百姓還少,再過些日子,恐
怕一”
唐康這時已然明白,6師閡、陳元鳳們早已商議好了對策,絕不肯讓大名府防
線冒一點兒的風險,但是又怕他這個朝廷派來的監軍不幹,因此一面訴苦一面交待
他們所做的安排。唐康既可以默認他們的安排,也可以表示反對—只是那樣一
來,唐康就得承擔後果,而他們也不用與唐康生任何的爭執,用不着得罪這位眼
見着就要炙手可熱的大紅人。
看起來,無論是6師閡、陳元鳳這樣的新黨,還是孫路、遊師雄這樣的舊黨
對於朝廷的南撒八州百姓之令,都是不以爲然的。
唐康看了看這四人,現只有遊師雄一直沒有說話。他微微笑了笑,不置可
否,道:“6公、陳公,既是如此,在下想去一次館陶。”
“那也好。”6師閡笑道:“康時先歇息一日,待北道都總管司之事辦得差不
多一”
“不。”唐康笑着打斷6師閡,“在下是想立刻去一”
“這一”6師閡與陳元鳳皆意外的看着唐康。陳元鳳旋即笑道:“既然如
此,那便由我便陪康時走一趟罷。”
“有勞了。”唐康笑道:“不過在下兩夜沒有閤眼,實是再也騎不得馬了。還
要借輛馬車。”他一面說,一面轉身對遊師雄笑道:“孫大人身爲北道都總管,事
務必多。可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遊大人是否也能陪在下走一趟館陶,在下離開北
京多年,許多事情,還要向遊大人請教。”
遊師雄驚訝的望了唐康一眼,連忙起身回道:“師雄敢不從命?”
君子館。
田烈武的五千雲騎軍進駐此地,已有七八日。雄州與霸州的形勢,依然不明
朗,倒是在君子館西北的順安軍高陽關,幾日前出現了千餘騎遼軍,這隻遼軍燒光
了高陽關外的幾個村莊,見高陽關守軍堅守不出,也不曾叩關,便繞道南下,直取
永寧軍而去。
同時,從高陽關傳回一個噩耗,定州知州段子介率軍東援保州,於十八日在滿
城大敗,三千兵馬奮軍盡墨,段子介生死不明,定州局勢岌岌可危。
這讓田烈武更加憂心忡忡—難道遼軍的主力果真竟是自鎮、定南下?
這天的早晨,田烈武巡視完各營早操之後,照例帶上他的參軍們,登上君子館
的城樓,遠眺北面的莫州。莫州依然十分的平靜,平靜得令人感到詭異。
通往莫州的官道上,不斷的有數十上百的百姓,扶老攜幼,揹着包裹,趕着牲
畜,向南行來。幾乎與官道並行的高河之上,也可見到不少百姓划着小船
逆流而來。對於這些南下的百姓,官府早已懶得盤查,儘管田烈武還是派出了小隊
騎兵盤查北上的行人,但他也並不指望他出現在君子館的消息,能瞞得過韓寶。
他只是一直在琢磨韓寶爲何還沒有出現。這幾日間,他又詳細問過了本地的老
人,確信了所謂的“塘泊防線”,根本不可能阻止遼軍—在雄、霸、莫、清、滄
五州之間,有好幾個大泊,一到夏秋兩季水就淺到可以徒步涉水而過,而到了冬天
就會結冰,也就是說,只有春季才能揮作用。但是在春季的話,如果趕上淳沱河
大水,自深州以東,一片澤國,哪裡還用得着這塘泊?難怪熙寧年間,新黨有些
官員對塘泊防線大不以爲然,極力主張改造。
而河流也難以依賴,原因也很簡單,因爲以往契丹都是秋冬入侵,河流結冰
水軍完全無用,因此,大宋根本沒有黃河北流部署任何水軍。畢竟誰也不會養一隻
一兩百年都可能沒用處,每年只能在固定的季節存在的軍隊。
沒有水軍防守,遼軍幾乎可以在任何地方渡河,而宋軍也乾脆的放棄了倚河防
守的打算。反而爲了方便百姓,河北的這些河流上,還修築了無數的橋樑與浮橋。
這一時半會,誰也不知道這些橋樑究竟還有多少沒被拆毀。
所以,這些都不會是韓寶沒有出現在莫州的原因。
一面竭力猜測着韓寶在想什麼,另一面出於對鎮、定形勢的擔憂,不僅是田烈
武,連章悼也再三遣使來叮囑田烈武切不可輕舉妄動。這讓原本打算派一個指揮的
騎兵前進至郭鎮試探一下韓寶的田烈武,最終還是決定做罷。喪失一個指揮的兵力
事小,挫了全軍的銳氣事大。對於近百年未有戰事之河朔禁軍,哪怕是小小的失
利,也會對士氣造成嚴重的打擊。
在城樓上站了一小會,田烈武看見他的幾個親兵也出現在官道上,拉住幾個百
姓開始詢問。他聽到身後有人說道:“郡侯,問了幾日了,也不知今日能不
能得些有用的消息。”
田烈武未及回答,便又有人回道:“這些百婦躊廷怕所知有限。有許多人,雖是
雄州人,可自打出孃胎起,便連瓦橋關都沒過去。這些百姓多是契丹燒殺到自己的
村子或者鄰近村子,才倉惶南逃,他們哪裡能知道契丹的動靜?況且這幾日盤問
逃難百姓,還是莫州的居多。”
田烈武轉夢豆自了說話之人一眼,卻是個三十來歲的高壯男子,他認得是他的一
個參軍,喚做劉近。因問道:“劉參軍所言亦有道理,只是若不如此,參軍可有更
好的法子?”
“回郡侯—”劉近見田烈武相問,連忙欠身抱拳,道:“恕下官無禮。我大
軍在君子館,卻連區區百里外的雄州究竟生了什麼,亦一無所知,這與守株待兔
何異?韓寶乃是北朝名將,我軍在君子館,聯結莫州、河間,這些算計,他能看得
清清楚楚。敵暗我明,下官恐怕我軍落入韓寶算中一”
這番話恍如在田烈武耳邊炸起一個驚雷,說中了他內心深處一直在擔憂的一個
可能。他霍然一驚,望了望劉近,卻沒有說什麼。便在此時,一個親兵大步跑上城
樓,走到田烈武跟前,察道:“郡侯,有個叫張叔夜的求見。”
“張叔夜?”田烈武不由得一愣,他記性甚好,自然還記得此人,不由奇道:
“他如何出現在此處?”一面盼咐道:“快請。”
這卻還是田烈武第一次見着張叔夜。他帶領衆人回到行轅,便見一個錦袍男子
在轅門外倚馬而立,腰間佩了一柄彎刀,馬上掛着一個包袱,一張大弓,一個箭
那人見着田烈武等人,便連忙趨前一步,欠身抱拳道:“下官權知保定軍張叔
夜,見過田侯。”
“權知保定軍?”田烈武不由得反問了一句。
便見張叔夜苦笑了一下,道:“正是。下官便是新任權知保定軍。”
“那你運氣可不算太好。”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這保定軍,地處雄州
與霸州之間,在大宋的軍州當中,算是個很小的軍。張叔夜謀的這個差事,不算太
好,但也不算太壞。因爲他官階不高,做到權知保定軍,已經算是優待。只是田烈
武早已聽說他原本是想進密院、兵部,如今卻被差到保定軍這麼個小地方,相較而
言,那必定是在兩府被人捉弄了。
他頗疑心是唐康搞的鬼,因此一聽張叔夜自報官職,便不由得笑出聲來。
卻聽張叔夜也笑道:“運氣也不算太壞。好歹慢了幾日,沒被契丹圍在城
中。”
這一句話,頓時令得田烈武大生好感。因讚道:“稚仲倒是個磊落男子。你既
知保定軍被圍,還來此做甚?”
張叔夜笑了笑,朝着田烈武又是一揖,笑道:“下官是來投田侯的。”
“唔?”
“下官到了河間府,聽說契丹已經得了雄州。見過章大人後,聽說田侯在君子
館,便特地前來投奔。”張叔夜說到這裡,也不問田烈武是否肯接納他,又說道:
“田侯,這君子館可並非久留之地。”
“哦?”田烈武聽得心頭一驚,這時也顧不了太多,情不自禁便問道:“稚仲
何出此言?”
“下官聽說田侯來此,已經有七八日。而七八日前,雄州便已淪陷一不瞞田
侯,下官是三日前到的河間,在河間時,下官便與章大人打了一個賭,賭三日之
後,田侯必定還在君子館。下官僥倖得勝,章大人方允我來投奔田侯,不再一定要
讓下官去守那肅寧城、肅寧寨。”
田烈武的臉色越凝重起來,問道:“稚仲憑什麼敢如此斷言?”
“憑韓寶數日之內,便能取雄州重鎮!”
“這位張大人說得極是。”田烈武身後的劉近這時突然插話道:“下官也斗膽
一言,莫州東西,皆有大泊,契丹騎兵只能從中間官道兩旁的數十里之地通行。韓
寶爲契丹先鋒,鷹下之兵,最多不過兩三萬,少則僅數千。他知我大軍在君子館
卻未必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馬。我雲騎軍若是傾巢而來,則有萬餘騎。我萬騎馬軍
倚城而戰,韓寶兵力雖多,卻無法分兵調動—東面的塘泊雖然有些地區可以通
行,但亦要我軍兵力少而難以盡守,其方敢涉水前進。因此,下官這幾日間,也在
懷疑韓寶其實是不敢強攻莫州。”
張叔夜驚訝的看了劉近一眼,笑道:“原來田侯軍中,亦有智者。”
劉近連忙謙道:“豈敢。此前我軍因韓寶輕取名城,而懼其強,卻未曾想過
韓寶亦有所懼。在下卻也是今日才終於想通這一點,哪裡及得張大人三日前在河
間,便已料定。只是在下仍然想不通,韓寶既不敢前來強攻莫州,那麼其多半便要
繞道,張大人以爲,他會從何處繞道?”
“樑門若不保,則韓寶必自高陽關而來。樑門若存,雄州與高陽關之間,水泊
寬廣而深不可涉,又有樑門守軍與高陽關守軍相呼應,田侯大軍北援高陽關也不過
百里,兩日可至。韓寶不會走高陽關。”
田烈武挑了挑眉,“稚仲的意思,韓寶會從東面繞道?”
身後衆參軍聽到此處,也漸漸都明白過來,此時都是嚇了一跳,有人驚道:
遼人想包圍我們?”
“我若是韓寶,也要打這個十意_”張叔夜笑道:“遣一隻精兵,自東面繞過
來,插入君子館與河間府之間,切斷我軍之聯繫,然後大軍傾巢而下,直取莫州。
到時我河間、君子館之大軍,皆被遼人牽制,南不得,北不得。若是果斷南下,退
回河間府,與河間之兵合攏,或還能全身而退。若稍一猶豫,待遼軍攻下莫州,或
者乾脆棄莫州來,則我軍休矣。”
劉近此時也完全明白過來,“若遼人擊潰我雲騎軍,甚至田侯若有不測,田侯
乃是天子近臣,天下名將,一朝有失,河北震慄,休說莫州難存,便是河間相歲歲
可危。”
衆人聽得此處,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只有一個參軍遲疑了一下,才質疑道:
“就憑韓寶鷹下兵力,他如何敢保必勝?”
田烈武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這不是韓寶的兵力。”
“郡侯的意思是?”
田烈武默然了一會,沉聲道:“稚仲的意思是,如今我們面前的,不僅僅是韓
寶,更可能是耶律信!韓寶也許已經繞道往我們身後來了。”
“啊?!”
君子館的行轅外面,突然間死寂了下來。
只有張叔夜在說道:“如今惟一的問題是,樑門究竟還在不在?!”
一個參軍顯然是被嚇壞了,慘白着臉問道:“樑門在不在又有何關係?難道郡
侯要以這區區五千騎,去迎戰遼軍主力與韓寶的夾擊?”
此時此刻,退回河間府,已是大多數參軍的想法。
卻聽田烈武輕描淡寫的說道:“只要我們知道了遼軍的意圖,難不成我們這五
千馬軍都是死人不會動麼?”
他說完,大步走進轅門,高聲命令道:“傳令—立即向束城方向廣佈偵騎!
讓他們探遠一點,遼人若從東邊來,爲瞞過我們,定然是從霸州繞過來的。”一個
參軍猶在懦懦說道:“難怪派去霸州的斥侯半點音訊都沒有了一”
【1〕按:歷史上大名府即爲河北雄鎮,乃是晚唐五代藩鎮割據之根本。正
如《讀史方輿紀要》所言,北宋之亡,軍事上大名府守禦非人,乃是極重要之原
因。
【2〕注:歷史上,北宋河東、河北、陝西三路轉運使,許乘傳赴葬奏事
序位在諸路轉運使之上。小說中官制改革,又並天下諸路,河北、陝西兩路,所轄
土地人民州縣最衆,故唐康有此謂。
【3〕注:大名府北面之縣城,距大名府七十里。
【4〕注:《中國歷史地圖集》相關地圖標爲淳沱河。按,河間府之名,因
其地處高河、淳沱之間,故有此稱。《宋史·河渠志》言及淳沱河時,並未包括此
段河流,故本文仍稱高河。
【5〕注:宋代封侯,皆以郡名,與唐不同。故開國侯別稱“郡侯”。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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