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安平的滹沱河兩岸,再無戰事。但在南岸的雲翼軍與龍衛軍中,卻全是一片緊張而忙碌的氣氛。即使是种師中,心裡面也是知道雲翼軍的戰鬥力的,因此並不敢掉以輕心。而對於這兩支宋軍來說,最大的問題莫過於船隻。儘管事先有所準備,但他們到底不可能將船隻從冀州扛到安平來,但深州卻已是殘破不堪,深州之戰時,遼軍甚至將附近的樹木都砍得差不多了。兩軍都得去束鹿一帶徵船,滹沱河畔,原也有一些漁村,若能找到現成的小船,順流而下,對岸的遼軍,也沒什麼辦法阻攔。
這兩日間,劉延慶無事可做,便也跟着田宗鎧、仁多觀明一道,在深州四處閒逛。仁多觀明有個親兵,叫劉審之,是他父親守義公仁多保忠送給他的,就是深州人氏,此時便做了三人的嚮導。但這個時候的深州,其實真是沒什麼好逛,到處都是浩劫之後的慘況,讓人不忍目睹。但令劉延慶驚奇的是,他原本以爲深州會變成渺無人煙,可是,戰爭還沒有結束,竟然已經有一些百姓重返家園。
這些百姓大抵都是當初冀州、永靜軍一帶有親戚的,逃難到了那一帶之後,便不再南逃,待到宋軍收復深州,他們便迫不及待的回來了,趕着在自家地上,種上小麥。這樣的韌『性』,令人動容。還有一些人,則是附近冀州等地的富戶僱來的傭工,這些人,也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來搶佔無主之地。
但不管怎麼說,這片土地,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在重現生機。
這些重返家園的百姓的生活,都是很困苦的。宋廷可能會最後免掉當地幾年的賦稅,但是幾乎不可能給予更多的幫助。在這方面,不管是新黨、舊黨還是石黨得勢,他們都是同樣吝嗇的。不過,對於這些百姓來說,只要官府不來添『亂』,這種程度的困難,他們仍能頑強的活過來,甚而在幾年之後,又會有點小康的模樣。
所以,說起來劉延慶會覺得唐康的確是個好官。他聽到田宗鎧說起這事後,竟然讓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去給他們見着的這些百姓送些糧食。此時王厚的中軍行營就設在武強縣,不過王厚肯定是不會多管閒事的。傳聞中石越去了東光,大概也沒有空來理這些小事。而本來這也不關唐康什麼事,但他卻還是管了這樁閒事。所以,就算這一天,田宗鎧一路上都沒口子的說唐康的好話,劉延慶也覺得理所應當。儘管他心裡面還是很害怕唐康。
不過要送完給十戶人家的大米,卻也不是很輕鬆的活計。對劉延慶來說,雖然知道是善事,但別人做他自是不吝讚美之辭,輪到自己的話,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既然被田宗鎧拉上,他卻也無法拒絕,更讓他心裡暗暗叫苦的是,他本想讓屬下幫着扛糧食,卻被田宗鎧一口拒絕,他們三個人,就由劉審之領着,找雲翼軍借了幾頭騾子,馱了整整兩千斤的大米,到處去送糧食。天可憐見,這十戶人家,絕對是住得七零八散,天各一方。
虧得田宗鎧與仁多觀明,一個是侯府世子,一個是公府的公子,做起這種事來,還興致勃勃。劉延慶卻真是一路暗暗叫苦,田宗鎧的心思是反正是軍糧,唐康又沒說給多少,自然不用客氣,越多越好。可是有了這些騾子和大米,他們的速度未免便變得有若龜行。奔波了整整一個上午,劉延慶已餓得肚子前背貼後背,居然才送完一半。他去看仁多觀明,也是有些禁受不住,只是咬牙不說話。惟有田宗鎧健壯如牛,居然在馬上高興的唱着曲子詞。
好不容易,劉延慶遠遠望見一座小廟,真是如見着救星一般,趕緊說道:“兩位兄弟,走得半日,且去那邊小廟中稍歇片刻,吃點乾糧如何?”
仁多觀明張張嘴,沒說話,那個劉審之卻是十分識趣,在旁說道:“致果將軍說得不錯,依小的看,不到黃昏怕是送不完了。若不吃點東西,一來難耐,二來去那些個百姓家,家徒四壁的,讓他們招待,不好意思。”
田宗鎧聽他這麼一說,亦覺有理,方纔點頭笑着答應:“還是你想得周全。”
當下四人縱馬改道,到了廟前,才發現是一座廢棄的關公廟。大宋真宗皇帝,曾經下詔天下崇祀關公,至紹聖之時,天下關公廟也已十分常見。四人下得馬來,劉延慶正想着要吃乾糧充飢了,誰知那劉審之變戲法似的,竟然弄出兩條羊腿來,還有幾壇果酒,真是讓衆人又驚又喜。當下劉審之便在廟前生起來火來,服侍着三人一面喝酒一面吃烤羊腿。
吃得半飽,劉延慶不由頗爲羨慕的對仁多觀明笑道:“全託仁多兄弟的福,這般懂事的親兵,不曉得兄弟從哪裡尋來的……”
仁多觀明喝了一口酒,笑道:“若非是家父所賜,便送給哥哥了。”
田宗鎧卻在旁邊笑道:“哥哥的那個孫七亦不錯呀?”
“孫七?”劉延慶愣了一下。
“哥哥還不知道?”仁多觀明笑道,“好本領。那日渡河,虧他救了我好幾次。”
劉延慶更加驚訝,“我卻不曾聽他提過。”
“那就更加難得了。”田宗鎧笑道,“別的還好,就是好力氣。昨晚我聽雲翼軍的人說,他們比開硬弓,孫七一氣開弓二十四次!我才能開二十次,那個劉法能開二十三次,便是姚昭武,聽說年輕時也便能開二十五次!”
“果真如此厲害?”劉延慶還是不太敢相信。他自己開硬弓,一氣最多能開十五次,在軍中已是很值得誇耀了。
“哥哥不知道,他不是哥哥的部將麼?”這下輪到二人吃驚了。
劉延慶笑着搖搖頭,道:“他是慕容大總管的牙兵,要不然,我便也送給兩位兄弟了。”
“當真?”田宗鎧笑了起來。“既有哥哥此話,我便放心了。回去我便找唐大哥說了,將他留下來。”
仁多觀明笑道:“此番慕容大總管讓哥哥過來,算是虧大了。姚昭武要留下劉法,唐康時又要留下孫七……”
“兄弟說什麼?”劉延慶真是嘴巴張得合不攏來。
“原來哥哥這也不知道。”仁多觀明笑道:“當日我們渡河,姚昭武便想要劉法來統領那三百人,是尉收殺出來,他纔沒機會。但我們聽說,姚昭武已經打定主意要留下劉法了,還要簡拔他在姚昭武的直屬馬軍中做副將。”
大宋軍制,每個軍都有直屬的騎兵一個指揮,似雲翼軍這種部隊,這個直屬馬軍指揮,常常就是軍中最精銳的部隊,劉法不過一個陪戎副尉,根本沒有資格擔任此職。但是如果姚麟有意關照,變通之法自然有的是。劉延慶雖然不喜歡劉法,但也談不上什麼恩怨,原本劉法有此機緣,也與他無關。但這時候聽到這些事情,他心裡面卻總是有些不舒服。冠冕堂皇的說,他也算是帶人來求援,援兵未至,姚麟已想着挖他的牆角,這事自是有失厚道。不過劉延慶心裡知道,這不是他不舒服的原因。
不過,他也不想讓田宗鎧與仁多觀明覺得他小器,仍是勉強笑道:“這亦是劉法的機緣。只要能大軍能殺過滹沱河,解了慕容大總管之圍,便是這些人全送給姚昭武,也沒甚麼要緊。”
“這個卻要虧了唐大哥在此了。”田宗鎧道。
“此話怎講?”
仁多觀明接過話來,放低了聲音,說道:“哥哥有所不知道,便是一直到此時,宣臺的折遵正也是反對速戰的。折遵正一直認爲遼人是隻佯退,誘我追擊。我軍不動,遼軍便不會動。而耗得越久,遼國國力損耗越大。若依折遵正之說,這一戰,不僅要打得遼軍損兵折將,還要打得他財庫空空。”
“那爲何?”這些事情,對劉延慶來說,便算能令他十分好奇的“秘辛”了。“不是聽說石丞相十分信任折遵正麼?”
仁多觀明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天,低聲道:“朝廷不許。”
吃了一口肉,又說道:“便是王大總管,聽說亦不想速戰。故每每下令,都是‘持重’二字。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不過除此二人,宣臺之中,皆主速戰。李祥、何去非等人,都怕遼人跑了。打幽州不好打,投石機也好,火炮也好,攻城都要有石彈,但幽州城下無石材。故此個個都想着在河北殲敵。不過依我看,打贏了河北一仗,還是會打幽州。朝廷肯定會想,西軍來一趟河北亦不容易……”
劉延慶本來凝神聽着,這時候不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仁多觀明又笑道:“不過哥哥大可放心,有唐康時在,和韓寶這一仗,那是打定了。唐康時想做的是李衛公、侯君集,出將入相。在朝中,他已經是能臣了,所缺者,一進士及第。康時生平自負,不肯考進士,不屑應制科。本來本朝以蔭官入仕的名臣也有不少,唐康時也不比那些人差。可他偏還想着立軍功,旁人是想以軍功封侯,他卻是想以軍功證明自己。我看子明丞相未必不知他心思,這也是有意成全他。如今便是他最好的機會,他豈肯失之交臂?”
田宗鎧卻笑道:“依我看,唐大哥也配得上這軍功。”又問道:“李衛公我知道的,侯君集又是何人?”
劉延慶也搖搖頭,望着仁多觀明。仁多觀明倒也不以爲怪,因李衛公李靖,在宋代地位極高,他的兵法是當時武人必讀之書,二人自是知道,侯君集在唐時雖與李靖齊名,可武人未必讀唐史,不知道也正常,因笑道:“侯君集亦是唐太宗時的名將,也做過宰相。”
田宗鎧驚訝的問道:“也做過宰相?原來李衛公也拜過相麼?是樞密使麼?”
仁多觀明笑道:“非也,那時還不曾有樞密使這官,唐太宗時武人亦可以做宰相。”
這劉延慶與田宗鎧二人卻是從未聽過,當下都不勝豔羨。不過羨慕歸羨慕,田宗鎧想了想,還是說道:“怪不得唐時有藩鎮之禍,說書的也說五代百姓之慘。家父時常說,武人便連親民官,最好也不要做,還是專心帶兵好。果然還是本朝之制,遠勝於唐。[1]”
劉延慶與仁多觀明亦點頭稱是。
仁多觀明雖然年方十五,又是党項人,但仁多家自入宋以後,便生怕宋人瞧不起自己,家中子弟,除了習武之後,更要延請名師學文,如仁多觀明,自小便出入白水潭,所拜的老師,莫不是當世大儒,加之他天資聰穎,因此頗有些學兼文武的模樣,仁多保忠雖然不指望他能中進士,但其學問比起劉延慶、田宗鎧之流,真有天壤之別。
三人又扯些閒話,吃飽喝足,方打算起身。仁多觀明突然瞧了一眼廟中的關公,忽發奇想,笑道:“難得我三人在此相聚,此處又是關公廟,何不便在此處,結拜爲異姓兄弟?”
自五代以來,軍中結拜,便甚風行。劉延慶自是求之不得,田宗鎧聽了也極是高興,三人便進廟中,拜了關公,敘了排行,方起身離去,繼續送他們的糧食。如此又是一個下午,直到戌初時分,三人才回到營中。
回營之後,劉延慶便隱隱感覺營中的氣氛又有些變化,似乎更加緊張。但他也不以爲意,辭了田宗鎧、仁多觀明,自回帳中歇息。方到帳前,卻見孫七正等在帳外,他又看了一眼孫七,怎麼也不相信此人是一氣能開二十四次強弓的壯士,心裡不由搖了搖頭。卻見那孫七快步過來,稟道:“致果可回來了,唐參謀遣了人,讓致果一回營,便速去帳中相見。”
劉延慶一怔,詫道:“可知道是什麼事麼?”
“這卻非小人所知。”孫七稟道,“不過,雲翼軍忙得不可開交,許多人都在擦拭兵器,怕是又要渡河了。”
“這般快法?!”這一日下來,劉延慶盡是聽到些令他驚訝的消息,這時也不敢耽誤,隨便進帳擦了一把汗,便連忙前往唐康帳前聽令。
到唐康帳前,倒未久等,方一通傳,唐康便傳他進帳。進去之後,劉延慶才發覺田宗鎧、仁多觀明都在,唐康正埋首看着一幅地圖,劉延慶行禮參見,他頭都沒擡,只是說道:“劉將軍今日不在,某與姚、種二位將軍已經定策,明晨便即渡河,與韓寶決一死戰。”
唐康這例行公事的一句話,便表示他已經盡到對劉延慶的禮數了。當然,劉延慶心裡也知道,這點點面子,也不會是給他劉延慶的,而是給慕容謙的。他只能訥訥說道:“想不到姚老將軍與種將軍準備得這麼迅捷,左軍行營上下……”
劉延慶話還沒說完,唐康已經打斷他,“不是準備妥當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啊?”劉延慶一時沒有聽懂。
“下午接到急報,陽信侯與耶律信戰於河間,我軍不利。張整的鐵林軍中了耶律信的誘敵之計,若非苗履率宣武一軍增援,從此就沒有鐵林軍了。戰報稱耶律信麾下,有五千黑甲軍,重甲長矛,他們的長矛較鐵林軍的長槍還要長上許多,善於衝陷。遼軍先以輕騎佯敗,誘鐵林軍追擊,然後以黑甲軍出奇不意衝擊,鐵林軍陣腳大『亂』。若非宣武一軍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直娘賊,到處都是黑衣軍,遼人到底有多少黑衣軍?還各不相同!”
唐康恨恨罵道,又說道:“看起來遼人還有殺手鐗。步軍與之作戰,仍要步步爲營,憑着強弩利弓火器與之相抗,劉將軍回去後,也要請橫山蕃軍多加提防。”
劉延慶口頭應是,心裡卻是苦笑。橫山蕃軍可不是禁軍,哪來的強弩和火器?
“陽信侯已經退回河間府,這番失利,想要奪回君子館,扼制官道,便已是水中月、鏡中花。何畏之收得了樂壽,卻又按兵不動,我看河間諸將,根本是在搖擺不定。想擊敗遼軍,奪回官子館,控制官道,力有不足;欲擊饒陽而置遼主、耶律信不顧,又心有不甘。如此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唐康若不是顧忌着田烈武這層關係,早已經破口大罵,“某與姚、種二公相議,皆以爲欲以河間之兵留遼主與耶律信,難矣。求人不如求己,倒不如我們自己死戰,若得渡河,牽制住韓寶,則遼主與耶律信終亦不能棄之不顧。”
唐康說到這裡,突然擡頭,一雙銳利的眸子盯着劉延慶,惡狠狠的說道:“明日一戰,有進無退!姚老將軍要親率先鋒渡河,唐某要鎮守中軍,不能爲先鋒,然爲鼓舞士氣,劉將軍與我麾下諸校尉,皆要入先鋒營,爲士兵表率!”
劉延慶心中一寒,顫聲應道:“遵令!”
唐康又凜然說道:“明日某執寶劍於河南,有敢退逃者,立斬不赦。吾輩要麼於安平痛飲高歌,要麼忠烈祠相見。君等若全部戰死於滹沱河之北,康亦當自刎於滹沱河之南以報之,絕不相負!”
劉延慶已經完全不敢去看唐康那瘋狂而冷酷的眼神,甚至喉嚨幹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紹聖七年九月二十五日。
這一年中,劉延慶已經經歷過許多次的激戰。做到橫山蕃軍都參軍後,他本以爲此生應該不會再害怕那樣的激戰了。他記得他曾經有幾次,似乎是忘記過害怕的。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開始發生的一切,與二十二日發生的戰鬥,幾乎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劉延慶被姚麟安排在先鋒營,而不是河對岸的高臺上觀點。遼軍也不會再被宋軍的弩機殺個措手不及,不過雲翼軍也自有他們的辦法,軍中的工匠改造了幾百枚的霹靂投彈,幾十名宋軍前鋒渡河之後,不待遼軍趕到,便縱馬狂奔,到處扔擲這種霹靂投彈——點火之後,這種改造過的投彈,並不會爆炸,而是放出加了各種稀奇古怪東西的濃煙,這本是在擁霹靂投彈之前,宋軍就已經掌握的技術,這時候他們又拾了起來。
很快,數裡之地,濃煙瀰漫,任何人只要吸一口這種煙霧,都會被嗆得眼淚鼻涕齊流。老天作美的是,天空中,竟然一點風都沒有。
趕到的遼軍被這濃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派小隊人馬穿過濃煙來偵察,嗆得眼睛都睜不開的遼軍方出濃煙,便被宋軍用強弩一陣猛『射』,只餘下幾匹戰馬跑了回去。
然後遼軍開始漫無目的『射』箭,但這不會有什麼作用。劉延慶甚至還聽到遼軍軍中類似於唸咒的聲音,這多半是他們隨軍的巫師——劉延慶也不知道遼人叫做什麼,不過他知道遼軍軍中都有這樣的人存在,既要作法佔卜,同時也是軍醫與獸醫——在作法。大概遼人以爲這是宋人施了什麼妖法。
也許是遼人巫師的咒語開始見效,當然,更有可能是突然颳起的那陣大風起了作用,濃煙很快散去——時間短得可憐,宋軍先鋒的陣形都沒能完全列好。
但宋軍也應該知足。若這陣風早來一會,他們的處境會更加困難。
然後就是血戰。
幸運的是,這次來的不是彰愍宮,原因大概是因爲東邊龍衛軍選擇的河段,離安平更近。但不幸的是,這次遼軍來的兵力更多。
姚麟的戰術十分簡單。就是要設法將遼軍拖入混戰之中。讓優勢的遼軍往來進退,一次次向宋軍『射』出密集的箭雨,對於被迫背河列陣的宋軍來說,是難以承受的。自古以來,都是騎兵利平坦,步軍利險阻,若是陷入這樣的戰鬥中,那麼遼軍的優勢得以充分發揮,而云翼軍卻還不如一支步軍更有戰鬥力。
因此姚麟不惜冒險削弱陣容的縱深,分薄自己本已有限的兵力,將先鋒營分成左中右三軍。左右各兩個指揮,中軍包括第一營的一個指揮、軍直屬一個指揮、敢戰士一個指揮。他親自指揮中軍,而由魏瑾指揮左軍,尉收指揮右軍。然後同時猛攻遼軍的中央與兩翼,迫使遼軍無法使用他們最喜歡的中軍佯敗,兩翼包抄戰術。
遼軍很快就知道了宋軍的意圖。可能是自恃有着兩敵於宋軍的兵力,儘管他們本可以一邊後撤一面向後方『射』箭,耐心的讓宋軍落入他們擅長的騎『射』戰中,可結果遼軍還是毫不猶豫的就接受了挑戰。
而讓遼人意想不到的是,宋軍在這場戰鬥中,竟然佔到了一些事先沒有人想到的優勢。
這隻遼軍是由宮分軍與較精銳忠誠的部族軍組成的聯軍,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而其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使用的是馬刀,而云翼軍除了武官以外,卻全部是統一的長槍。
契丹人大概已經好久沒有接受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部隊的挑戰了。
所以他們有些忘記了,在混戰格鬥之中,直刺的長槍相對馬刀之類,有着很大的優勢。遼軍的騎兵們總是能巧妙的周旋到自己更趁手的一邊,一次次從馬上用長刀揮出完美的弧線,砍向右側的敵人,大部分時候這是沒錯的,尤其只是面對他們以前那些裝備簡陋的敵人來說,更是如此,那往往意味着一個敵人的死亡。但是,當他們的長刀砍在雲翼軍精良的鎧甲上時,宋軍卻往往只是受一點傷,就算是把他們砍下馬去,他們也依然活蹦『亂』跳。儘管那一定會疼得要死。
而相反的一面,當身邊高速衝過的雲翼軍將長槍刺向遼軍之時,戰場之上,立時就會多出一具屍體。
這甚至是宋軍也沒有想到的。因爲這也有相當程度的運氣,雖然遼軍的兵制決定了士兵們擅用的兵器難以統一,可是幾近三分之二人使用馬刀,卻不能說完全與運氣無關。
雲翼軍的士兵們,被遼軍砍得殘不忍睹,可是戰場之上,更多的卻是遼軍的屍體!
雖然很多雲翼軍士兵也缺少經驗,他們總是刺得太用力,結果長槍扎進敵人身體後,用一隻手抽不出來了,然後要麼不得不棄掉武器,要麼就是『露』出破綻,結果捱上遼軍狠狠的一刀。
劉延慶就親眼看見幾個這樣的宋軍,他們用盡全力的衝殺,當他們手中的長槍洞穿遼人的身體後,他們卻拔不出來了。但戰場之上,不會給他們時間,稍一猶豫,後背上就會捱上重重的一刀。
儘管佔到意想不到的便宜,可是遼軍的兵力優勢還是足以彌補這一切。
一旦到了戰場上,劉延慶求生的**,就會讓他擁有壓倒一切的冷靜。他親眼看到左突又殺,又吼又叫的劉法被幾個遼軍圍攻,身中至少受了五六處傷;還有姚麟,儘管穿着與尋常士兵一樣,可他的年紀就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劉延慶離他離得遠遠的,這老頭身上至少有三處刀傷,一處槍傷,可是生怕遼軍不知道他似的,每一次衝殺,都要大吼“忠烈祠見”,嗓門之大,幾裡之內都聽得清清楚楚。若非是一堆親兵拼死護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雲翼軍的人都是些瘋子。
戰場之上,到處都是“忠烈祠見”的吼聲。每一次砍殺,每一次高速的衝刺,他們都會大喊!
這可真他孃的不吉利。還有些人,被砍下馬後,居然點燃霹靂投彈就扔。劉延慶恨得破口大罵,在這種混戰之中,『亂』扔這玩意,是會炸到自己人的。
他可一點也不想和他們忠烈祠見,就算是去弔祭也不想。他不喜歡死人多的地方。
他始終注意與孫七、田宗鎧、仁多觀明在一起,互相援手,他也不喜歡刀刺,其實長刀也是可以刺殺的,只不過要練習,那些遼兵喜歡砍殺,一方面是一種習慣,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相比而言,砍殺不會『露』出更多的破綻給敵人。只要你耐心的與敵人周旋,等到敵人到了你的右側再出招,就不會『露』出破綻。而刺殺就不同,爲了借力,你必須要低頭彎腰,如果沒刺中,很可能後腦勺上就會被人來一下。
所以劉延慶總是很有耐心。而且遼軍的裝備也是因人而異的,他們的盔甲都是自備的,有些人很好,有些人很差,一刀砍下去,也是會死人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那麼不要命呢?
不管唐康在滹沱河如何拼命的擂鼓,不管身邊如何到處都刀槍碰撞,血肉飛濺,戰馬嘶鳴,喊殺震天,劉延慶都會一直在心裡默唸着,讓自己冷靜,冷靜。
那種竭嘶底裡的“忠烈祠見”,尤其是從姚麟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口中一次次喊出來,的確是會讓人抑制不住的熱血上涌,不顧一切的。劉延慶幾次都幾乎要控制不住,想要衝到姚麟身邊,與他一起並肩做戰。
在他身邊,田宗鎧、仁多觀明早已經殺紅了眼。不過幸好還有那個孫七,他居然是用劍!這可真是罕見。不過想到他是標師出身,也就不足爲奇了。不過劉延慶算是親眼見識到了他的武藝,他很象個訓練有素的騎兵,儘管他的兵器比別人都短許多,這在戰場上本來是一個極大的劣勢,但他總能準備的抓住瞬間的機會,一劍刺入敵人的胸膛,不深也不淺,足以致命,又能迅速的拔出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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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是,這傢伙也很冷靜。就象是一羣廝殺的狼羣中的一隻豹子。他時時刻刻記得不離田宗鎧,替他擋住背後的攻擊,如果田宗鎧和仁多觀明衝散,他會馬上設法把他們聚起來。
這讓劉延慶輕鬆許多。自從三人結義之後,不管是從感情還是從利益上,劉延慶都衷心的不希望這兩人有事。
至於劉延慶自己,他覺得自己更象是一隻被捲入狼羣混戰的狐狸,只是竭力全力的保護自己的生命而已。這個簡單的目標,已經讓他筋疲力盡。
在戰場上,時間的流逝是不知不覺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延慶感到一陣輕鬆。
他這時纔有心力來觀察整個戰場,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遼軍開始退卻!
身邊的田宗鎧、仁多觀明吼得更加高興了,得勢不饒人的開始追殺遼人。而劉延慶卻只覺得一陣輕鬆。
他又活下來了。
他四下張望,觀察着這個他們開始勝利的戰場,卻意外的發現劉法——他倒在一個遼兵的身上,胸口還『插』着一杆長槍。
這一刻,劉延慶彷彿被雷擊中。
他跳下馬去,快步跑到劉法的跟前。望着這個人,這個心高氣傲,才華過人卻命運不濟的袍澤。他一點也不喜歡他,站在他屍體的面前,他也這樣說。
但是,劉延慶仍然覺得雙眼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