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昂剛走出院子,一條人影躥了出來,拉住他手臂輕聲道:“趙昂,現在就要出發了?”
“夏……”趙昂剛要喚出來,想起紀霜霜就在不遠處的房中,趕緊壓低聲音道:“你怎麼還沒走?小姐自有我們保護……”
那人臉色蒼白,容顏枯槁,眼眶凹陷,雙眼佈滿血絲。他死死拉住趙昂,懇求道:“趙昂,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我從未求過你什麼,這次算是我求你了,讓我跟着去保護小姐!”
趙昂不忍心地嘆道:“你……你明知小姐趕你走是爲你好,爲何還要讓我和小姐爲難?唉,告訴你這個地方,我已是極對不起小姐了……”
那人慘然一笑:“趙昂,這次出戰太過危險,依小姐的性子她一定會親自去救紀元帥。紀元帥落到今日的地步,有我的責任。我……我現在不求什麼,我只求在這次危難中保護小姐殺出重圍,彌補一二。只要確保她安全之後我就一定走,決不纏住她。趙昂,我求你了!”說罷就要下跪。
趙昂一手扶住他,無奈道:“好吧,不過你現在趕緊吃點東西,你三天三夜滴水未沾,手都抖成這樣,還能拿得起劍?”
……
秦陽、夕嵐及黃延和的一衆親衛尚未走近西門城牆,遠遠便聽到蘇武軍戰鼓如雷鳴,無數吶喊衝殺之聲撼動廣陵城的上空,雙方兵士的慘叫聲連綿不絕,又遙見無數巨石箭矢如雨般落下城頭,戰況激烈至極。
黃延和臉色微變,乾笑道:“這二王聯軍真是不知死活,昨晚剛消停了一個晚上又來找死。”
秦陽看出他是怕上了城牆會誤中矢石,便道:“首輔是文人,要不你在這裡等候報告,我自行上牆樓看看?”
黃延和遲疑一會,終究答道:“無妨。我終究要親眼看看情況的。”
秦陽本來也懶得理他的死活,只是現在自己尚未完成奪權,目前黃延和與淮南王一樣,都是廣陵政權的核心。一旦身死都會導致城裡的極大動盪,只得道:“那首輔請跟在我身邊,我自會保護好首輔的安危。”
一行人匆匆登上城樓,雖此處遠較矢石橫飛的城牆安全,衆親衛依然手舉等身大的盾牌將三人護在中間,防範一些從小窗口射入的流箭。
聽得城外的叫喊聲逐漸降低,正是蘇武軍第一波攻勢暫且退去,第二波攻勢未全力壓上的空隙時段。
黃瞻已聞訊領着宗澤前來拜見黃延和。他早收到消息大王中午左右會來巡城,哪敢不賣力地指揮守城戰,他還特意偷偷地從受傷兵士身上蹭了不少血跡。又到相對較安全的地段來回跑了幾圈,此時奔到黃延和等人面前時已渾身是汗、身染血污,任誰看他也只能讚一句“黃城守真是盡忠職責,讓人欽佩”。
宗澤對這上司的作風早已見慣不怪,倒是見到秦陽讓他怔了怔。不禁問道:“秦統領是要來助我們守城?”
秦陽暗道問得好,立即慨然道:“正是,大王讓我擔任平亂御使,協助紀元帥守城破敵!”
宗澤臉露喜色,望了眼黃延和。黃延和本來並不贊同淮南王封秦陽這麼一個名號,雖說無實際職務和軍權,可也極方便秦陽藉機來調動兵力守城。但他現在還得裝出力挺秦陽的樣子。只得答道:“嗯,大王確是讓秦統領擔任平亂御使,一會秦統領會和紀元帥共同出征破敵,以壯我軍聲威!”
他聲音不大,周圍的守城兵士聽聞了卻立時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片刻之間便從西門城樓處四下傳播,守城兵士士氣大振,歡呼聲鼓勁聲四起。
見黃延和不得不爲自己正了名號,秦陽心裡偷笑,見宗澤眼生得很。便問道:“黃城守,這位老將軍是……”
黃瞻得到黃延和的囑咐,倒不敢像昨晚那樣愛理不理,便將宗澤拉過秦陽面前道:“他是我的副將,姓宗名澤,字汝霖,從大王起兵後便跟隨大王征戰,勞苦功高。大王本來有心想讓宗副將安享晚年,但這次二王聯軍來勢洶洶,宗副將又親自請戰,大王便安排了他來我這邊當個副將,平時幫着傳傳令,巡巡城。”
一番話幾乎將宗澤的功勞盡數抹去,還順帶將他定義爲年老力衰卻不服老的老頑固。
宗澤臉色陰沉,卻沒吭聲。誰叫人家背後是首輔,而這大靠山就在眼前,他宗澤不過是區區被冷落不受重用的老將,還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淮南王的忌憚。
其實宗澤早已心灰意冷,若非不忍心看着廣陵的數十萬百姓生靈塗炭,他也不會主動請纓守城,還受這等窩囊氣。
他正悶悶不樂,卻聽到秦陽驚訝道:“原來你是宗老將軍?久仰大名!”
輕風掠起,秦陽已快步走到他的身前,用力握住他的手,眼中盡是驚喜與敬佩:“宗老將軍,守城辛苦了!”
宗澤大爲愕然,哪想到這位名揚天下的少年統領待自己如此親厚,而且聽他的語氣,似乎都是發自肺腑的尊敬與賞識。
宗澤除了最初隨未稱王的張燦征戰時前風光過一時外,就因年紀大而一直處於被冷落的境地,此時得到這位人稱“無敵統帥”的少年統領的肯定與認可,多年來懷才不遇的酸楚、這一年多來兩次辛苦守城的辛勞,盡數化爲一股無法言喻的滿足、感激與自豪。
秦陽是真的欽佩,宗澤乃是堂堂一代名將,在宋朝歷史上名氣幾乎不遜岳飛多少。眼前這老將是否與原來歷史一般有才不好說,但見他衣甲沐血、滿臉塵灰,不問可知他爲了守城是付出了多少辛勞與血汗,那裝模作樣的黃瞻有着天淵之別。
宗澤雙眸一亮,又黯然道:“謝秦統領謬讚,宗某愧不敢當。秦統領……可惜了……”說罷輕嘆一聲。
宗澤終究閱歷豐富,六十多年的風風雨雨使得他早已心如止水,短暫的激動過後很快就恢復了冷靜,他比普通兵士更深諳官場的險惡,已看出這少年統領孤身回城,怕處境也不好過。秦陽這平亂御使的名號雖然好聽,但並無實際兵權,而且聽聞秦陽要和紀禹一道出戰更是心裡明白。紀禹的政治前途已算是徹底完蛋了,秦陽與他捆在一起,多半也永無翻身的機會。這個民望極佳、在兵士裡口碑極好的少年統領,怕會一直如自己這般被埋沒,甚至會身死覆滅。
那“可惜了”,自然將宗澤這惋惜之意表露無遺。
秦陽看出他心灰意冷,便轉頭向黃延和請示道:“首輔,黃城守是來向你彙報軍情的,不如我趁這段時間先去外面看看情況?”
黃延和正好想聽取黃瞻報告那五千兵馬的細節準備事宜,當下欣然答應。
秦陽拍拍宗澤的肩膀道:“宗老將軍,帶我去城牆看看?”
宗澤遲疑道:“秦統領,當前戰況最是激烈,城牆上頗爲危險……”
黃瞻巴不得秦陽在城牆上被巨石砸死,便插口道:“秦統領武功高強,哪怕區區矢石,我們這些前線將士都不怕,難道宗副將自認爲比秦統領還要厲害?”
宗澤臉色再變,秦陽拉了拉他,宗澤不再說話,悶頭快步走出城樓,秦陽拖着夕嵐的小手跟在他後面。
待得三人走遠,黃延和皺眉道:“瞻兒,不是讓你拉攏宗澤麼?以後要注意一下說話的語氣,剛纔你就把他得罪狠了。”
黃瞻不屑道:“叔父,宗澤這人沒膽子,不管怎樣待他,只要我還是城守,他都會乖乖聽令的。”他怕黃延和繼續訓他,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叔父,五千兵馬已準備好,同時我也傳令放鬆城內的警戒,方便紀霜霜混入軍中。不過,紀霜霜怕不會親到吧?”
“不會,紀霜霜一定會親自來救父的。她表面冷淡、殺伐決斷,實際上很重親情。”
黃瞻忍不住問道:“那這樣爲何我們不趁着紀霜霜混入那五千兵馬中時將他們一網成擒?”
黃延和恨鐵不成鋼道:“瞻兒,我說過,凡事三思而後行,你認爲我們當着紀禹和秦陽的面能擒得下紀霜霜?哪怕真的能擒下紀霜霜,紀禹還會坐視女兒被捉而繼續帶兵出征?現在蘇武王已佈下天羅地網等着這五千孤軍出城送死,這三人必死無疑,我們何必多此一舉,亂了計劃?”
黃瞻羞慚道:“叔父教訓得對。”
黃延和嘆了口氣,吩咐道:“你找人看緊了這五千兵馬,注意紀霜霜等人的混入,哪怕她混入的人手多些也無妨,裝作看不到就是了。”
黃瞻不敢多問,連忙領命去辦。
黃延和聽得城樓外歡呼聲四起,心裡冷笑,秦陽,你就儘量得瑟吧,到時滿城兵士都會親眼目睹你是如何死在蘇武軍的鐵蹄之下!
……
秦陽跟着宗澤巡視城牆的戰況,所到之處,守城兵士都肅然敬禮,眼中盡是崇拜與尊敬的神色。
秦陽擺擺手,高聲道:“兄弟們,大敵當前,那些虛禮就免了,午後我會和紀元帥率兵出戰,擊退蘇武王的攻城部隊,現在還要靠諸位兄弟們努力守城!”
衆兵士轟然而應,士氣大震。
其時聯軍攻勢稍歇,廣陵城外上空依然戰雲密佈,煙塵滾滾,蘇武軍第二波攻勢正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