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星樓
“......那人在暗處有高手相助,解決了咱們樓內藏匿的守衛,才讓對方差點闖入四樓,小的辦事不利,還請樓主責罰。”
負責待客的管事回稟完了方纔發生的事,便跪在地上候命,室內錚錚的琴聲時斷時續,一道半透明的屏風隔在他的面前,只能聞到隱隱的茶香,看見屏風後隱約的兩道人影。
“哦?那人抓了嗎?”一道女聲響起,帶些沙啞,並不悅耳,卻有它獨特的韻味。
“回樓主的話,他們是杜家大公子的朋友,闖進來似是要找什麼人,眼下還在一樓待着,小的上來請示您,是要將他們拿下,還是要放了。”
“找人...杜公子的朋友——”那聲音一頓,“你說,會是來找你的麼?”
管事沒有吭聲,他知道她後面這一句話,問的是屏風後的另一道人影。
“也許吧。”這是一道男聲,溫溫朗朗的。
“那便不用管他們了,老孫,等易賣會散了,你自行帶着今晚樓內守夜的守衛去領罰便是。”
“是,小的知道。”管事恭敬地答完,便低着頭退出去。
待門被關上後,室內的琴音才戛然而止,鶴頂薰爐裡散出有些腥甜的香氣,一聲輕嘆後,那沙啞的女聲方又響起:
“智兒,你許久沒來,姐姐想你了。”
樓下的易賣會進行到一半,被冒出來的程小鳳和遺玉打斷,太子開了金口,兩人得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被杜若瑾解了圍,卻被長孫順德攔下。
這太子的親叔公年近六旬,卻是最喜歡押玩年歲不大的少年少女,見着男裝打扮的程小鳳和遺玉,老東西便起了色性,斷定她們是杜若瑾從別處青樓裡帶出來的雛兒,本來是勢在必得她們兩人弄到手,說了兩句黃腔,正當滿廳的客人等着看熱鬧時,魏王卻突然冒了出來,開口便是“搶人”。
跟着李泰離席的阿生,弓着身子湊到杜若瑾和程小鳳跟前,小聲交待了幾句話。
李泰環着遺玉的肩膀,手掌牢牢扣在她肩頭,又掃了一眼面露覆雜的杜若瑾,便摟着人轉身朝香廊下走去,連句多餘的解釋都沒有留下。
“魏王,”自覺跌了面子的長孫順德一撐矮案,站了起來,叫住了李泰,扯着鬆弛的臉皮,冷笑道:
“這兩個雛兒可是老夫先瞧上的,先來後到,你該懂吧。”
先來後到,當這是上茅房啊,遺玉撇了一下嘴,卻沒有一開始生氣,畢竟鬧成這樣,她要負相當的責任,而且眼下更重要的,是考慮等下怎麼跟身邊兒這冰塊兒解釋她那日爽約的事情。
這話出口,廳內衆人多是面色有變,看着這老頭的眼神帶些怪異,但凡是腦子夠用的,雖不認得遺玉,可也看出來她跟李泰是相識的,就是他們不認識,那魏王要領個人走,那就不該攔着。
不過這也難怪,長孫順德長年離京,今天打秋纔回來,便不清楚這長安城裡的一些人情世故,尤其是對上魏王李泰,最好是以退爲進,而不是這般,倚老賣老,明目張膽地同魏王叫板,這不是趕着要把面子送到人腳底下挨踩麼。
果然,李泰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長孫順德,在衆人的注視下,神情冷淡地張口,道:
“你要同本王搶麼。”
這話是對着長孫順德說的,可是杜若瑾卻清楚地知道,那雙讓人不敢直視的異色眼瞳,看的是自己。
長孫順德常年帶兵,身上自有一股子匪氣,聽出李泰話裡的威脅,甩了一下衣袖將手背在身後,道:
“老夫就是搶了,如何?”
“你憑什麼?”
李泰半點不見着惱,丟下這麼一句話,直接摟了人,頭都不回地走向香廊下的雅座。
長孫順德險些被他的目中無人堵地背過氣兒去,伸手指着李泰的後背,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幾名看夠了熱鬧的同僚拉住,安撫了幾句,這老頭才氣呼呼地坐下。
“杜大哥,咱們也留下看會兒吧?”程小鳳扯扯杜若瑾,提議道。
“不,我送你回去。”杜若瑾將目光從已經走進昏暗的香廊下的兩道人影上收回,道。
再說香廊下頭,阿生掀起了垂簾,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雅座,才側身讓路。
遺玉被李泰環着走了進去,簾子一在身後放下,她便擡手輕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放開自己,可卻被他直接摟着在鋪了軟墊的地毯上坐下。
雅座裡頭燈光熹微,遺玉緊挨着他身上柔軟的白色狐裘,這麼近,擡頭還是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掙扎了幾下,只換來肩頭的大手扣得更緊,她身上的男裝單薄,手腳有些發涼,被他這麼摟着很是暖和,反正掙不開,索性便放棄了反抗,隨他摟着,只在心裡納悶。
李泰平日對她,總是親疏有度,就是偶爾露出的親近,那也是發乎情止乎禮,當然,不算她在御宴宮酒後被他偷襲那次,怎麼今晚好像有些反常,難道還在生氣她那天爽約,可是這人沒那麼小心眼吧。
“你來這裡做什麼?”李泰的聲音還是低低的,若是遺玉再仔細些,定能發現他的聲音裡隱約的隱忍。
“來找我大哥。”看看他是不是和這樓裡的姑娘好上了。
這說話的功夫,臺上已經恢復了正常,那三件製材特殊的衣裳都被太子得去,樓頂四角的燈籠重新被點燃,廳內恢復了明亮。
遺玉仰頭看了一眼坐着都比自己高上一截的李泰,這是她頭一次見他穿白色的衣裳,那張俊臉被雪白的狐裘一襯,這容貌妖冶的魏王,竟憑空多了幾絲仙氣兒,用個不恰當的形容——就像是得了道的妖精似的。
“和誰一起來的。”
“和小鳳啊。”遺玉的目光一轉,落在不遠處的紅綢臺子上,想要找些什麼分散注意力,免得身邊的男色動搖她的意志。
“那杜若瑾呢。”
“是在樓上遇見的,”臺上又上了一件珍玩,遺玉卻悲哀地發現身邊貼着這麼一個大活人,想要看點別的分散注意力,實在不大可能,便在答話之後,用着商量的口吻,同他道:
“殿下,我的課業還沒寫完,明天是要交的,您要是沒事,那我就先走了,行嗎?”
李泰端起桌上的酒杯,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緩緩移到她後頸,有些冰涼的手指貼上她溫熱的肌膚,指尖一用力,便把她的腦袋扭了過來,看着她那張神色閃躲的白皙面孔,冷聲道:
“我發現,你最近的記性可不大好。”
“呵、呵呵。”遺玉假笑了兩下,沒有留意到他自稱的改變,道:“那天沒有上天靄閣赴約,是我不對,本來是想要找您道歉的,但是您近來好像很忙的樣子,所以才耽擱了,對不起。”
“我很忙?”李泰反問一句,那閃着碧色流光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起來,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緩緩道:
“本打算給你些時間好好想清楚,現在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你尚且有空閒同人闖青樓,想來是根本沒有把我的話聽進耳中,這樣也好,從明日起,我會派人接送你出入——”
在遺玉詫異的目光中,他幾乎是一字一句,清晰道:
“除了我在的地方,你哪裡都不能去。”
許是他態度轉變的太快,遺玉一時間腦子不夠用,愣了半晌,方纔結結巴巴道: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李泰眯了眯眼睛,低聲道:“明年你生辰一過,我便會和你訂親,你當我是在開玩笑嗎。”
“......”遺玉的小臉在他話音落下後,便糾結在了一處,她當然記得他跳過了戀愛這個步驟,直接求親的話,可是這男女兩個當事人之間的求親,不該是在花前月下開口麼,怎麼她就這麼倒黴,明明是她喜歡的人,第一次開口求婚,語氣就像是在買街邊兒地攤上的大白菜,第二次更慘,這怎麼聽都像是在威脅。
“我沒當您在開玩笑,不過我也說過,”遺玉撇過眼睛不去看他,“我不願意。”
站在一旁當啞巴看客的阿生,聽見她拒絕的話,臉上飛快地掠過一抹厲色,隨即又恢復了自然。
因爲她躲避了視線,並沒發現在她開口說“不願意”後,李泰臉上的神情是沒怎麼變,可那雙漂亮的像是純琉璃的眼珠卻黯了三分。
“爲什麼?”
不同於上次被拒絕後的反應,他將聲音又放低了些,手指又將她的頭扭了過來。
“因爲...因爲...”遺玉遲疑了片刻後,想着乾脆藉此把話說明白,好一了百了,於是心一橫,垂下眼瞼,輕聲道:
“您清楚我們一家四口的身世,正是因此,我的心思要早熟許多,若是嫁人,我不求他榮華富貴,也不求他甜言蜜語,只求他能一心一意待我,這樣我才能毫無顧慮地一心一意待他。而殿下您,並非是遺玉的良人,我不能保證自己可以一心一意地待您,我不想要這樣。”
三個“一心一意”,聽的阿生皺起了眉頭,有些擔憂地瞄着李泰,因是背對,看不清他表情,外頭的易賣進行的火熱,叫價聲此起彼伏,可這雅座中,卻再沒聽見人語,直到最後一件壓軸的賣品上臺。
“我知道了。”李泰鬆開了環住遺玉的手臂,看着臺上被展示的一套六件紅寶石首飾被燈光折射出的光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