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酒色的長安有一半入眠,一半卻剛剛醒來。
魁星樓內,樓下大廳中歌舞歡聲,樓上雅間客房裡聲色迷醉,後院的畫廊小湖邊,又有幾處鴛鴦躲藏,當然,亦有人是爲了覓一知音,爲了聲色之外的東西而來。
室內嘈嘈切切錚錚沖沖的琵琶聲在一個高點之後,戛然而止,隨即便是“啪啪”的掌聲和贊聲。
除了侍女外,屋裡坐了六個人,屏風對面的席案上坐了四人,兩名中年男子,和兩名少年公子,屏風後面是兩人,一人坐在凳上懷抱琵琶,另一人站在旁邊侍候。
“今日聞樓主一曲琵琶,怕是來日琴音再不能入耳。”
“呵呵,鄧大人過獎了,琵琶和琴本就是兩物,各有所長,怎能相提並論。”這聲音悅耳動聽,就算不見人,也能猜出美貌。
雙方又客套了幾句,屏風後的女子,便道了一聲告辭,將琵琶遞給侍女,起身走出屏風,剛纔露出半個側身,便要消失在帷幔後面。
“等等,”一名中年男子將她叫住,“樓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神交已久,早將你引爲知己,卻不曾見過真容,今天是在下生辰之日,可否一窺芳容,權當做一了心願。”
“這”身形窈窕的女子躑躅了一下,便笑着答道:“這有何不可,只要幾位答應,日後在外頭見了,只當做不相認,莫要揭了我這身份,讓你們看看也是使得的。”
在座四人立刻應聲,便見那橙衣女子回過頭來,擡手解下了面砂,卻是關蓉粉面,嬌嬌豔豔霎時動人的一名女本文手打版首發於55ab社區子。
男人們呆愣了片刻,便出聲道:“樓主果如外界所傳,實乃美人矣。”
一陣輕笑後,女子便轉身,蓮步輕移,離開了屋子。
兩名中年男子還在回味她那回眸一笑,一旁的兩名少年公子,卻是湊在了一起低語。
“是她麼?”把臉塗黑,換上了男裝的遺玉,小聲問道。
“哼,就是她。”封雅婷冷着臉答道,“我在江凌坊,親眼見過她同盧智逛絲綢鋪子,你若是看仔細了,便沒錯過她眼角那顆小痣,同我之前和你說的一樣。”
“嗯,”遺玉認準了人,又對封雅婷道了謝,便起身跟了出去。
這魁星樓的主樓除了底層外,樓上便皆是“回”字型的長廊,沒有什麼岔口,遺玉追出幾步,便見着前面的剛出門的主僕兩人。
“請留步!”
樓內一間空房中,遺玉和解了面紗的魁星樓主面對而坐,手邊放着一壺香茗。
“盧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盧公子那樣才華橫溢的男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人世,我亦心傷。可是你真的是誤會了,我同盧公子雖是好友,卻並無男女之情,而且,長孫家的二公子出事那晚,我恰巧不在樓中,你大哥他那天並沒有同我見過。”
遺玉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道:“我是覺得,我大哥不會殺人。”
“然也,我亦是這麼想的。”對面的女子認真地點點頭。
遺玉低頭沉默了片刻,再擡頭時候,臉上已經沒了剛纔的質疑,悲傷道:“我大哥從沒提過,他有你這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麼一位好友,他有許多事都瞞着我,瞞到他離開。”
女子見她一副想哭的模樣,遲疑地伸過手按在她放在桌邊的手上拍了拍,柔聲道:“可你要知道,他瞞着你,也許是怕你擔心,也許是爲了你好,總歸不是想害你。”
“嗯,”遺玉輕吸一口氣,衝她露出一抹逞強的笑容,像是故意轉移這傷感的話題般,道:“姐姐用的什麼薰香,味道很好。”
“哦,這香名爲沉檀,主料是南方的雞舌香,我用了多年,一直離不了身,你若是喜歡,等下我要人拿些給你帶走,就是不薰衣裳,熏熏屋子也可以啊。”
“還是不用麻煩了,姐姐應該還有事要做吧,抱歉,我耽擱了你這麼久,你快去忙吧,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了。”
“那好,我今日就不多留你,以後每月十五過了,你若閒着,便可來找我玩,我這樓裡好東西多的是,可不是那些男人曉得的,”說着兩人便都起身,走到門邊時候,女子問道:“你一個人回去?要不要我叫車送你?”
“不必了,有人來接我的。”遺玉將披風掛在臂彎上,扭頭道:“怎麼稱呼姐姐。”
“我姓楚,說來不怕你笑話,因是和生,先父便予字——不留。”
魁星樓外,遺玉坐上馬車,李泰放下手中的茶杯,掃了一眼她神色不明的小臉,問道:
“如何,是她嗎?”
“是她,”遺玉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是她。
“這又怎麼說?”
“封小姐認出來,她便是同我大哥一起逛街的女子,亦是這魁星樓的樓主,可是一一”遺玉咬了咬下脣,沉聲道:
“長孫渙死的那天晚上,和我大哥在一起的,不是她。”
李泰知她這般肯定,定是有什麼原因,心中生了些興趣和好奇,“說下去。”
“味道,”遺玉側頭答道,“臘月二十九那晚,也就是長孫渙被害那晚,國公府分家的前一晚,我大哥醉酒回來,我去他房間找他,幫他收拾衣物的時候,嗅到過他身上的氣味,那是隻有女子纔會使用的薰香,因爲太甜,還帶些腥氣,讓人記憶猶新,絕不是今天這女子身上的味道,我問過她,排除了換香的可能,她說謊與否我並不肯定,但是她同我大哥並非男女之情,在我提到我大哥時候,她還反過來勸慰我,若是有情或是有恨,怎會如此…不是她。”
李泰的眼中掠過一抹賞色,又倒了杯茶,道:“可是這麼一來,線索不就斷了,盧智那晚到底同誰在一起是個關鍵,僅憑着香味,你可以排除嫌疑,卻很難找到正主。”
“是啊,”遺玉苦笑,道:“我有想過是不是那名叫扶瑤的姑娘,會見到在我大哥之後,真正殺了長孫渙的兇手,方纔還像她打聽了扶瑤的下落,卻被告知那人被長孫家的人贖身買走。”
李泰不喜見她苦笑的樣子,便話題一岔,道:本文手打版首發於55ab社區“說起薰香,你也該學着習慣使用了,可有是喜歡的味道?昨日纔有貨商遞了單子進京,今晚回去你且挑選一種,以後便用它薰衣。”
喜歡的味道?遺玉擡頭,藉着車內的吊燈看着他身上淺藍色的長袍,鼻間竄入淡淡的香氣,讓她不由自主地低聲自語道:
“我喜歡這個味道。”
“什麼?”
“沒,隨便好了,我喜歡聞清淡一些的。”
李泰青碧色的眸光閃了閃,將手伸到她面前,道:“那這種味道呢?”
他的手指很長,透明的指甲修剪的乾淨平滑,光滑的手背上的幾條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可細看卻有發現他中指第一指節處,有一層不甚明顯的繭子,只這麼一處,卻讓這隻看起來養尊處優的手,變得不同起來。
他的手就放在她的鼻尖旁邊,相距不過兩寸,那淡淡的薰香味道因爲人體的溫度,更加清晰可聞,她只是不自覺地吸了一口氣,便側過頭避開他的手指,老實道:
“很好聞。”
李泰眼尖地看見她側面泛紅的臉頰,平直的脣角輕揚了揚,道:“那便不必選了,待你什麼時候打算光明正大地同我在一起,便用此香吧。”
聞言,遺玉尚來不及察覺心中的甜澀,便被更大的酸澀掩蓋過去,這句話勾起了她刻意遺忘的一些人和事:薰香,棋藝比試時長孫夕身上的味道,同他在一起,東方明珠既定的側妃身份。
李泰正在等她回答,卻見她轉過頭,目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光中是複雜,道:“還是不必了,若非情不得已,有些東西,我實是不同人分享。”
因她這語焉不詳的一句話,李泰蹙眉,正要詢問,身下的馬車卻在奔跑中突然停了下來,他敏捷地一手扣住窗欄,探身一手環過遺玉的腰肢,纔沒讓朝前跌去的她磕碰到。
“什麼事?”將遺玉安頓坐好後,李泰一掀車簾,冷聲問道。
幽暗的室內,在這冬夜裡,連盆火爐都沒點,可屋裡卻依然暖和,只有一盞巴掌大小的蓮形燭臺擱在擺滿了文卷的青頭小案上,案後坐着一個人,低着頭,慢慢地翻動着乎中的竹簡,簡文相磕,發出“咔噠咔噠”的脆響,是這屋裡唯一的聲音。
一道人影閃進了室內,腳步細碎地走近了那蓮燈,才映出一襲橙衣來,卻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
“人走了,你叫我說的,我都說與她聽了。”
女子一提裙子,便踩上地毯繞到案後,挨着那人坐下,“只是這小姑娘好可憐那,既傻、又可憐,死了眼下唯一的親人,孤身一人,還想要查證,想要翻案,真傻,你說是不是?”
竹簡聲依舊“咔噠咔噠”地響着,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一聲嘶啞的低音,道:
“不,她不傻。還有,不要靠着我,我不喜歡陌生人的味道。”
“生人?”女子不滿地挪開了一些距離,小聲嘟囔道:“好吧,就算我才認識你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