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腳步略沉地走進小院子中,揮退了守在門前的侍女,撥開帷幔走進藥香淡淡的內室。
“爹,”長孫夕正躺在軟榻上,把玩着早上李元嘉讓人送來的一對鮮脆欲滴的玉獅子,受傷的那條腿端端正正地隔在軟墊上,偏頭衝他露出乖巧的笑,軟聲道,“您回來了,快坐下啊,在宮裡都站一個早上了。”
長孫無忌沒像往常那樣和藹地應她,而是敷衍地點了下頭,走了過來。
“爹?您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夕兒,”長孫無忌揹着左手,在她面前來回踱步,手指相互用力搓捏着,好一會兒,才停下面向她,“你的及笄禮,是不能大辦了。”
長孫夕撫摸獅子的手指一停,疑惑道,“怎麼,是那幾位夫人請不來嗎,不會啊,師父答應要幫我請莫夫人和孔夫人,難道是周國夫人不願來嗎?”
長孫無忌搖搖頭,視線落在她那隻受傷的腿上,“你的腿傷未愈,近來還是不要露面爲好。”
長孫夕搖頭,心想她爹糊塗,嘴上卻溫言道,“爹,那天是宋大夫和周大夫誤診,昨天王太醫不是還說了嗎,我這腿再養個十天半月便能正常走動了,不礙事的。”
長孫無忌搖頭,面色略有冷硬,“魏王府有消息,魏王妃腿傷許會致殘。”
愣了一下,心跳加快,極力掩飾住要到嘴邊的笑容,長孫夕強做出擔憂狀,“怎麼會,這消息可是有誤,魏王府上的大夫應該很本事的,連她一條腿都保不住嗎?”
“不論真假,你這兩個月都不宜露面,”想到那天夜裡,火光熊熊中,那年輕的女子揮刀自傷時臉上的決絕,長孫無忌眼皮跳了幾跳,儘量用着平靜的口吻道:
“最好也不要隨便見客,你腿傷將愈的消息,爹已封了府中人口,等到魏王府那邊有了確信,你再露面不遲。”
兩眼微微睜大,長孫夕勉強笑道,“爹您說什麼,這怎麼行啊,馬上就是女兒的及笄禮,難道要草草辦了不成?豈不、豈不讓人笑話?”見長孫無忌不爲所動,心知他說一不二的脾氣,她這纔有些慌了,
“是因爲她的腿傷不愈?爹,這消息還沒個準信呢,您怎麼能輕信,若是假的,那——”
“若是真的,”長孫無忌繃起臉,肅聲道,“你的腿,到時也好不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夕兒、夕兒聽不懂?”
“你只需記得,你的腿若無事,她的也不能有事便可。”換句話說,魏王妃的腿若出了事,他長孫府上三小姐的腿就不能好。
長孫無忌丟下這句話,不忍見她神情,轉身大步離開,走到門外時,聽見屋裡響起兩下沉重的玉器落地聲,扭頭吩咐了門外的侍女進去照顧,仰頭看了看今日格外明媚的陽光,心裡卻久違地有些陰寒。
那天在馬場,他只想尋一個契機,尋一個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對付魏王府的理由,他甚至不怕遺玉洞察他意圖,一再逼迫,只是爲了讓她躲避,可他相人無數,卻沒料到,那輕描淡寫的一刀,便是破了這局,不管遺**傷是否表面看起來那樣嚴重,被動的一方卻成了他們父女。
一肢抵一肢,這不是句玩笑話,他那晚的逼迫,字字句句,反成他人把柄。
“嵐娘,你是有一雙好兒女,可他們不該...”
“主子,那兩個大夫被屬下安置在鳳翔府中,長孫府應該已收到他們失蹤的消息。”
“繼續盯着。”
“是。”
李泰回到房裡時,遺玉正靠坐在牀頭,在橫搭在牀上的小案上書寫,案頭和牀邊放了不少書,她一邊翻看一邊記錄,做的投入,就沒注意到他進屋,平彤正在幫着研墨,見李泰進來,忙放下東西從牀邊站了起來。
“在做什麼?”不好好休息,李泰蹙眉,走過去撿了牀案上一本書翻看,竟是道學。
“回來啦,”遺玉扭頭衝他打了個招呼,便繼續翻書,“先更衣,平彤,去給你主子倒杯溫水,先別讓他喝涼的。”
“是。”
平彤出去,李泰卻沒聽話去換衣裳,一手撐着案頭俯下身去看她在紙上寫的什麼,她字寫的比平時潦草,但一條一條記得清楚,不難發現她是摘錄有關道家丹藥的事宜。
“這是作何?”
他靠的近,說話時溫熱的呼吸灑在遺玉耳後,癢癢的,難免叫她分神,縮了下脖子,卻沒躲開,擡起筆免得點畫了紙張,側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側臉,不答反問:
“正有事要問你,你有服用金銀丸嗎?”
“丹丸?”李泰點頭,“是有吃過些。”
“你吃過?”遺玉一驚,抖了幾滴墨在紙上,慌忙道,“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吃的,吃多久了,吃有多少?”
偏過頭,見她眼中顯而易見的緊張,李泰略緩了口氣,“是夢魘毒發那些時日尋醫,有吃過幾日,後毒解就沒再用。”
鬆了口氣,心又落回去,遺玉沒好氣地嗔他一眼,“你嚇死我了,以後可不許吃那東西知道嗎?”
她腿傷這些日子,天天躺在牀上,什麼湯湯水水的補品喝的多又不能動彈,這便養了一圈肉出來,看着圓潤不少,平添了幾分圓潤可愛,生氣時鼓起腮幫子,尤爲可愛,就好像你不答應她,她便會扁起小嘴哭鬧一樣。
又見這小人兒這副嬌態,李泰輕點了頭,正要伸手去摸摸她頭,卻見她彎眼一笑,湊上來就在他嘴角親了一口,軟軟涼涼的脣瓣貼在皮膚上,他幾乎是下一瞬便偏過了頭,在她退開之際又快又穩地捕捉了這個吻。
含着她異常甜軟的嘴脣,輕輕吮咬舔舐,濡溼了她的嘴脣後,按住她欲往後退的小腦袋,幾下頂開她閉的並不嚴實的嘴巴,密不透風地吻了上去,靈活的舌頭將她口中的甜味卷地一乾二淨,又纏着她柔軟的小舌頭含弄了一陣,直到她喉嚨裡哼哼着抗議起來,細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刷着他的眼下,這纔不輕不重地咬了下她一得機會便往後縮的小舌頭,可惜地退開。
“唔...”遺玉氣喘吁吁地捂着溼乎乎的嘴巴,縮着被他咬疼的舌頭,瞪他。
平復着體內的騷動,李泰摸摸她頭,餘光看見案上一碟剩半的酥點,拿了一塊放進嘴裡,皺眉,雖然同她嘴裡的甜味是一個樣,卻引不起他半點食慾。
“不許吐,浪費。”
看着他皺眉勉強嚥下那塊連她都覺得太甜的點心,知道他討厭吃甜的遺玉竊笑,便不計較他剛纔咬了她一口的事。
更衣後,在遺玉的指揮下,李泰將不能動彈的她抱到內室窗邊的湘妃榻上,一天下來,好歹叫她挪挪窩,他坐在外側,聽她交代了同魁星樓交易藥丸的事,識趣地沒有告訴她,他老早就知道。
“你打算將藥方給他們?”李泰問道。
遺玉驚訝地看他一眼,沒想他這麼簡單就猜透她心思,“不怕你笑話,當初我是覺得能同魁星樓搭上線,也是件好事,可後來思慮後,便覺得簡單了,這魁星樓的後臺尚不知是什麼人,我貿貿然就和他們牽連,實爲不智,所以我便想着將這藥方給了他們,不必照那契子再給他們送藥,也算斷了瓜葛。”
表面上看,是她吃了虧,就見現在碧露丸大賣的勢頭,已不光是賺幾個小錢的問題,從封雅婷那裡得知,魁星樓每月正賣的丹藥只是她給予的三分之一,顯而易見別的是拿來做了人情,傻子纔會把這藥方給人。
但讓她改主意的,卻是因爲兩幅畫,沒錯,魁星樓售賣李泰和杜若瑾所畫,有她題字的兩幅,她不相信魁星樓會不清楚將這兩幅畫擺在一起售賣會給她帶來什麼麻煩,可對方卻依然做了,並且讓杜若瑾得了畫,有關他們兩個的流言,也漸漸傳開。
她不願去想李泰是否知道這件事,他是怎麼想。但她卻從中得了教訓,魁星樓這種兩面三刀的勢力,不是她能沾的,至少現在不是。
“也好。”李泰贊同了她的想法,轉而又問道那金銀丸的事。
這個朝代,對金屬藥劑的理解淺薄,她又沒研究過道家丹藥,遺玉無從解釋她從哪裡得出丹方毒害的結論,只好道,“我無意聽她們說起,便覺得這金銀丸有古怪,即便是我那碧露丸的方子,也要一味稀珍的白鶴草才能成藥,藥效纔會顯著,這些整日講學的道士又是憑的什麼做出丸藥?許是我身爲藥師敏感了些,總也覺得沒看過方子的東西,不能亂吃。”
儘管她這麼解釋,李泰還是察覺到她的隱瞞,卻不逼迫她講,一轉話題,就將方航要在京中做藥材生意的事對她提起。
“我另在禮部給他安排了差事掩人耳目,生意上他並不出面,七家鋪面掌櫃的賣身契,我拿了三張與你。”
換言之,便是遺玉平白得了她姑丈那家五柳藥行的四成乾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