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見到那正跨入門內的人影,遺玉和盧氏在瞬間的恍惚後,同時站了起來,歡喜地叫道:“俊兒!”“二哥!”
除了盧智外,遺玉和盧氏都有月餘沒見得他,還沒來得及細看,那高大的人影便象陣風似的兩步竄上來,停在她們面前,衝着盧氏笑嘻嘻地喊了聲“娘”,而後在遺玉的驚叫聲中,伸出雙手探過身來,一把將她託了起來。
“小玉,這麼久沒見,想二哥不?”
像掐小雞子似的輕輕鬆鬆被架起來的遺玉,兩條腿懸在半空中,止住驚叫,大方地承認道:“想了。”
這個答案讓盧俊笑眯了眼睛,就勢架着她在原地轉了半圈,嚇得本就有些恐高的遺玉,慌忙之中伸手快、準、狠地捏住盧俊那張似乎成熟了一些的俊臉。
“快放我下來,頭暈。”
“哈哈一一唔,痛、痛,快鬆手。”
盧氏慈愛地看着這一對兒女一見面便玩鬧起來,趙氏因他們有些放肆的舉動而皺眉,倒是盧書睛看着兩兄妹親暱地打鬧,眼中流露出一種名爲羨慕的情緒來,盧智瞥了她一眼,出聲制止了正掐地不亦樂乎的兩人。
這麼一鬧,等趙氏正式開始講那些條條道道的規矩,已是一盞茶後的事。
講完了祭祖事宜,一家四口又被忙完之後過來尋人的盧景姍拉走,到她院中試衣,自得了盧氏母子的消息,又探到幾人身量,閒來無事,她便會給他們準備一些衣物出來,今晚這種正式的場合,剛好派上用場。
在這大宅中,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而另一處宅子裡,正有一封精緻的漆金紅皮請帖,被一名下人偷偷摸摸地捎帶了進去。
天色漸漸暗下,國公府外的整條長街上,都高高掛上了兩排燈籠,華燈下,大門前不時有馬車停靠,車中或有一人,或攜眷帶子,下車之後,每有熟人相見,打過招呼後,遞上帖子走進門中,待見着門內一片通明之中,笑臉相迎的懷國公本人,皆是心感意外和驚訝。
“懷國公,恭喜、恭喜。”
“哈哈,衛大人、趙大人,快請進!”
在僕人的引路下,相攜入內,笑談着今日之事,嘴裡皆是說些喜慶話,贊着還沒見到面的盧家三兄妹。
等到了屋裡宴席之中,在一張可供六人在座的紅木圓桌上落座,卻交頭低語道:“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好端端地將那旁支認作嫡親。”
“這有何好奇怪的,畢竟這麼大的府上,後輩裡連個男丁都沒的,聽那管家說,這次是要認下兩個孫子,懷國公年紀也大了,再不操心這香火,指不定就斷在這了,總歸是一門子的血脈,人家都不在意,咱們又擔憂個什麼。”
“說的也是,呵呵,若看的不重,怎會親自出門迎人,想是怕咱們小看了這府上日後的少爺們,倒是做足了臉面,就是不知,這交了好運的到底是良是莠了。”
如兩人這般的交談,在這宴中的各個桌上發生。
此時離戌時尚有一刻鐘時間,等賓容齊至後,便可準備開堂祭祖,需引衆人前去觀禮,禮成再宴客。
在一室紅色紗燈高懸起的大廳中,宴桌共有十八,幾近滿座,在正北一處明位上,長孫無忌和杜如晦正論着今日朝會之時的一件小事,在他們對面,長孫嫺和杜若瑾相鄰而坐,同樣在交談。
按着長孫嫺的脾氣,像這樣的宴會,大多是不會來的,可卻在管家的勸說下,當成是出來散心,沒曾想杜若瑾也會來。
禮藝比試上發生的事,杜荷回去向他大哥全程稟報了一番,在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下,杜若瑾自然知道長孫嫺這幾日都沒去學裡的原因,可他並沒有因此而多問,只是和她聊了幾句課業上的問題,而後便轉到今日這場“認親宴”上。
長孫嫺道:“事先也沒怎麼聽說過懷國公尋親之事,這麼突然便要認了兩個孫子回來,不知是多大的孩子。”
宴帖上的請詞多有模糊,送貼的管家也沒多講,在人心中,大多是以爲這“兩個孫子”都是年紀較小的孩子罷了。
“呵呵,”
杜若瑾突然笑了兩聲,而後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神色不變地答道:“太學院的盧小姐應是知道的,你不妨讓人尋她來問問。
“還是算了,等下就知道了,何必多問。”
雖他說的是太學院的盧小姐,但那三個宇,還是讓長孫嫺稍稍皺眉。
“嗯,你明日總該會去學裡了吧。”杜若瑾關心地問道。
“前幾日只是身體不適,今日已經大好,明日肯定是會去的。”
早上被高陽一頓怒罵,讓她醒了神,也定了心,不管遺玉在五院藝比上是杏壓了她一頭,這藝比之後,她仍然是堂堂的尚書府大小姐,而遺玉也改不了平民的出身。
杜若瑾見到她眼中厲色流過,心下了然,有些感嘆道:
“有些事,還是不要太鑽牛角尖爲好,身在士族,卻不一定就要同那些寒門子弟對立,有些人,你倒着看,自然是厭惡,可正着看,許是會變成喜歡了。”
依着長孫嫺的聰明,怎會聽不出他是在暗指自己和遺玉的關係,但心思已定的她,怎會聽進去他半個字,低頭輕聲道:
“可偏偏就有些人,我是橫看豎看,都不順眼。”
禮藝比試上輸給了遺玉,還在事後被她擺了一道,導致名聲受損,說來是她被壓一頭——可名聲有損,能再賺得,但出身這種東西,卻是根本不可改的。
高陽說的沒錯,除了些小聰明外,她盧遺玉,拿什麼同她長孫嫺比!
“諸位!”
一道渾厚的聲音,引去衆人的注意力,長孫嫺心道是時辰到了,眼中傲然之色未退,擡起頭側身看向大廳門外,一眼便見一身暗紅色喜慶深衣的懷國公走了進來,挽着他左臂的是盧書晴無疑,挽着他右臂的,是一名身着茜色襦裙、肩環雪白裘絨的纖細少女,因她低着頭看路,讓人辨不清面容。
而在看到緊隨其後入內、一清秀一俊朗的兩名錦衣青年後,她神色當下一滯、目光恍恍再次移向那正低頭看路的少女,剛巧見她擡起頭來,那張帶着三分嬌俏的白皙小臉上,衝着衆人露出笑容——雙目猛然睜大,長孫嫺恍然的臉色,在片刻後變青了三分。
“諸位久等了!”
盧中植朗聲笑道,遺玉攙着他大步走進廳裡,卻要小心地看着腳下的路,只因下午試了半天才換上的衣裳,是她從沒穿過的樣式,衣襬有些拖沓,一不留神便會踩個狗啃屎。
這廳裡的衆人,有不少是去看過這次的五院藝比的,見到盧中植身邊此刻出現的遺玉和盧智這對兄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知情者一片呆愣過去,看着懷國公被兩個孫女挽着,身後跟着兒女和孫子,走到廳里正前方的主桌前,才堪堪回神,臉上多少都露出既驚又怪的表情。
“多謝諸位今夜前來,我盧某承天恩厚,尋到族叔一脈子孫三人,這三個孩子早早便逝了爹,全賴其母一人養育成人,今晚被我認做名下嫡親,望諸位做個見證,日後這幾個孩子若是有了出息,也是仰仗諸位了!”
一番嘹亮的宣佈後,認得盧家兄妹的和不認得盧家兄妹的,皆是起身應和。
“懷國公真是瞞得我們好苦,原來這國子監的盧公子,竟然是您府上的!”
“您可是有福氣的啊,兩位公子皆是年輕才俊,這兩位小姐又同是在這次國子監的五院藝比上拔得頭籌者……”
在這些認得盧家兄妹的客人誇讚下,那些不認得、卻聽過這次五院藝比之事的,很快便也加入道賀中,盧老爺子打心眼裡高高興興地受了,前幾日還倍顯憔悴的他,今夜似是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紅光滿面,一副容顏煥發之態。
因盧智和遺玉眼下風頭正勁,一個在魏王夜宴中獨見聖顏,一個是五院藝比時精彩地贏下兩場,在這些喜歡望風和閒事八卦的官吏眼中,今日這場“認親宴”一下子便從不得不來,變成了來的值得!
遺玉耳中聽着這恭賀起來沒完沒了的聲音,看着眼前這一張張高官厚爵親切的笑臉,目光移動間,見着席中一座一立的兩道人影,頗感意外。
同一臉溫和的杜若瑾點頭行禮後,又瞥了一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長孫嫺,心中暗笑,幾乎能猜到這大小姐此刻的心理活動,就是不知在他們兄妹搖身一變從平民出身到懷國公家的子孫之後,是否還會執着於尋他們的麻煩。
吉時將至,在盧榮遠的提醒下,盧老爺子大大享受了一把衆人豔羨的目光後,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半,出聲領着衆人朝祠堂所在的院落走去。
遺玉知道,在這個唐朝裡,普通人家裡是不允許有祠堂的存在,只有身擔爵位者,才能自建私祠,供奉租先。
盧中植和工部尚書是有舊交,盧家的祠堂是工部親自來人來盯修的,從掛着燈籠的高高門楣下入內,兩進的小院裡面很是莊嚴,道路兩邊種着常青樹木,在夜色裡,顯得清冷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