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相逢即是有緣,這次一別,我同公子也會分道 ,獨行四海,再見不知何年何日,不管你們究竟是誰,我都會牢記你這個人,我不願受太多羈絆,只把你當做唐小玉看,即便這只是個化名。’‘好,那我就是唐小玉,你便當我做唐小玉。’‘如此甚好,我同你三掌爲約,倘若有朝能夠再見,你便告訴我,你真正的姓名。’‘好。’這麼多年過去,許多住事都已變成回憶,每當記起那段驚險的西南之旅,遺玉總會想起一個人,一別九年,當初的約定漸漸成了遺憾,她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蕭蜓,那個俠骨柔情的奇特女子。
重逢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太多的疑問,想知道她這些年都去了哪裡,怎麼會出現在安市,只是眼下明顯不是敘舊的好時機。
蕭蜓和沈劍堂兩人解決了那羣追兵,一聲口哨,街角便跑來兩匹馬,沈劍堂扛着昏迷的盧耀上了馬,蕭蜓將長刀掛回背上.伸手去拉遺玉起來:“上馬,咱們快走,大軍已經攻過來了,等下兩軍交戰,這裡不安全。”
“嗯。”
將遺玉扶上馬後,蕭蜓翻身坐在她背後,一夾馬腹,跟在沈劍堂後面,向城東走。
沒多遠,就遇到了大批項系藍巾的唐朝軍隊,見到他們,遺玉便知了這場戰爭的勝負,她虛脫地靠在蕭蜓身上,淡淡的藥香緩解了她緊繃的神徑。
“咱們這是去城東嗎?”
“城東巳被攻下,先送帶你們過去,我們再到城南去幫忙。”蕭蜓道。
沈劍堂聽見她們兩個說話,扭頭問道:“老四沒事吧,盧耀怎麼傷成這樣?”
遺玉閉着眼搖搖頭“盧耀是在阻攔蕭漢時暴露了,被守備軍追殺至此,我看那箭是射了出去,就不知殿下現在如何。”“啊?怎麼會這樣,那老四他一一”
“公子,”蕭蜓打斷了沈劍堂的追問,對着他輕輕搖了下沈劍堂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愁眉緊鎖的遺玉,閉上了嘴。一路上,唐軍漸多等到了城東全是唐軍兵馬的身影沈劍堂憑藉李泰給的腰牌一路同行在大軍後方找到了阿生。阿生一見到遺玉,便跪了下來,不理四周將士異樣的眼神,對着遺玉拜道:“屬下該死,讓您身陷圄。”
遺玉沒工夫去想阿生在人前這等舉動的不安。擺手道:“你起來,先不說這個盧耀受了重傷,趕緊讓軍醫來爲他處理傷勢。”
“是”阿生從地上爬起來,轉身便叫了人過來幫忙,按過沈劍堂肩上的盧耀。
“蜓蜓,找到城南去找老四,你留在這裡照應一下。”沈劍堂和蕭蜓打了聲招呼,便騎上馬飛奔而去,顯是放心不下李泰。遺玉看着沈劍堂走,張張嘴,沒能叫住她,她現在連招手的力氣都沒有,又怎麼好提出要同他一起去城南找李泰,這節骨眼上.不是添亂麼。
蕭蜓扶着遺玉在路邊坐下來,讓她依着自己,摘了她頭頂上的皮盔,用衣袖擦掉她額頭上的虛汗,動作熟捻的好像兩人不是一別九年沒見的朋友,而是朝夕相處的姐妹。
蕭蜓從懷裡掏出一隻藥盒擰開,倒了兩粒藥丸塞進遺玉嘴裡,接過阿生遞來的水囊打開,送到她嘴邊。
蕭蜓的東西,遺玉自是不會懷疑什麼,乖乖吞水服下,又喘了一會兒氣,纔有力氣道:“幸而你來了,不然我現在巳是死人一個。
“是我來遲了,”蕭蜓有些自責,“我輕功不佳,翻不去這城牆,不然昨晚就能入城護你。”
遺玉握住蕭蜓的手,感慨道:“我實沒想到你會來救我。”蕭蜓順着遺玉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脈搏上,探了探,眼中一驚,忽地蹙起眉頭:“先別說話,歇一下,你的狀況很不好。”
“恩。”遺玉的確是累了,本想靠着蕭蜓休息一會兒,再找阿生來問話,可是一閉上眼睛,就由不得她做主,過度的疲勞,讓她很快便沒了意識。
蕭蜓待遺玉呼吸平緩,才擡手接了她耳後的睡穴,在不驚擾到她的情況下,握住她手腕放在耳邊,藉着驚人的聽力,在一片喧聲中辨別她細小的脈音。
奇特的脈象,這麼多年過去,依舊讓她記憶猶新,聯想超前不久從沈劍堂那裡聽來的秘密,不由呢喃:“師父,這就是五脈族女嗎?
一聲輕嘆,微不可聞的從蕭蜒嘴邊溢出,她抱着遺玉,仰頭遠遠望着西南方向的天空,眼神變幻莫測。
沈姑娘,城主府應已被攻下,煩勞你帶着太子妃,隨軍先移到城主府去休息。”
蕭蜓收回思緒,對着走到他面前行禮的阿生點點頭,看了看等在不遠處的兩隊護送的兵馬,不假他人之手,將昏睡中的遺玉抱起來,走向了自己的馬。
貞觀十九年八月中,在唐皇太子李泰的率領下,十萬唐軍破安市城,城中守備軍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在城南被圍剿。此一戰,雙方死傷過千,安市城東門大火,城門燒燬一半,城主楊萬春在東門被擒。
高句麗國最後一座壁壘被擊破,滅國之期將近。
好累,身體好累,手腳沉的動不了,睜不開眼睛。
是誰在碰她,誰在拉她的手,誰在摸她的額頭,誰在低聲和她說話?
不要叫她,噓,讓她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
似乎睡了很長的一覺,遺玉睜開眼睛,視線昏沉,她動了動手指,渾身痠軟沒有力氣,偏過頭,靠着窗外迷濛的晨光,看到一個淡青色的背影,正坐在長長的桌案邊,忙碌着什麼。蕭蜓聽到動靜,放下手中的藥鉢,轉頭去看牀上:“醒了?”
“蜓…蜓姐。”遺玉試圖翻身坐起來,起到一半,又軟倒回去。“躺着別動,”蕭蜓站起來,去另一張桌子上倒了水,到牀邊去扶着她起來。
遺玉就着她的手喝子半杯水,又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蕭蜓扶着遺玉躺回去,給她蓋好被子,就出去了。
屋裡靜悄悄的,牀鋪很軟,很舒服,遺玉這麼想着,又要睡過去時,卻猛地睜開了眼睛,從牀上彈坐起來。
李泰!
遺玉頓時清醒過來,什麼睏意都沒了。
“蜓蜓姐?有人嗎?”
連喊了幾聲沒聽見應,她不安地環顧了這間陌生的房間,掀開被子,兩腿挪下牀,心急地踩了鞋子,剛一站起來,便腿軟地跌坐在地上。
悶哼一聲,她試了幾次,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越來越煩躁的情緒,讓她抑不住握拳捶向地面,敲打了幾下,眼角莫名地酸澀起來。
“刷拉”一聲門響,聽見腳步聲,她剛擡頭,便被人擁進了懷裡,大概有幾個呼吸長短的停頓,來人將她從地上抱起,輕輕放在牀上,爲她重新蓋好了被子,就在牀邊坐下,低頭去整理她的頭髮,卻發現她已是淚如雨下。
“……殿下。”
看着眼前這張讓她日思夜寐的臉龐,對上那雙潭水般深幽的眼眸,遺玉這些時日所有被壓抑的軟弱和害怕,一瞬間都爆發出來。
在知道他去伏擊虜人援軍帶走的是一份假嘜草時,她差點動手殺了替換嘜草的蕭漢,可是她忍了。
在聽說他戰勝歸來,就在城外幾裡處的大營中時,她多想不管不顧地跟着沈劍堂和盧耀出城,可是她忍了。
在城牆上看見他中箭倒下,她只想立刻趕到他身邊,而不是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可是她忍了。
直到被一羣追兵趕上,命懸一線時,她才幡然後悔,也許從頭再來一次,她依舊會堅忍下來,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想要這樣痛苦的忍耐。
她同他一樣畏懼,害怕死亡的那一刻,最愛的人不在身邊,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李泰看着她斷線的眼淚,大敵在前猶能面不改色的臉上卻露出無措,他慌亂地擦拭着她的眼角,發現不能止住她的哭泣後,低嘆一聲,俯下身將她攬入懷中,靴子未褪便上了牀,擁着她躺下,聽着她慘兮兮的哭聲,冷硬的心口一點點發疼,像要裂開。“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嗚嗚嗚,”遺玉伸手摟住李泰的脖子,鼻尖抵着他的脖子,越哭越大聲,到了最後,幾乎是嚎啕了起來。
“好了,我沒事,莫哭。”
不用半字言語,僅從哭聲中,他也能知道她的害怕,擔心和委屈,是爲了什麼。
自從進了東宮,將有四年都沒再見她哭過,李泰拍哄她的動作略微笨拙,卻是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生平僅見的溫柔。“這是最後一次,自此一戰,我此生將再不會親征,不會讓你再受這樣的驚怕,這是最後一次。”
男人的低聲承諾,是這世間最可靠的誓言,是江山萬里重,還是兒女情長深,誰又能說得清。